01我人生的轉(zhuǎn)折點,是從我媽李翠蘭從外面回來那天開始的。她為了求子,
離家了整整三天,回來時,那雙眼睛里就帶上了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像是被什么臟東西附了身。她破天荒地從兜里掏出兩顆奶糖,一顆給我,一顆給我二妹蘇寧。
甜膩的香氣在屋里散開,卻怎么也蓋不住她身上那股子古怪的腐朽味。“在這里,
有了兒子才能不被欺負(fù)?!彼约浩教沟男「?,眼神狂熱。二妹蘇寧天真,
剝開糖紙就把奶糖塞進了嘴里,幸福地瞇起了眼。我卻捏著那顆糖,
只覺得它在我的手心一片冰冷,像一塊不會融化的石頭。第二天,二妹蘇寧就出事了。
她淹死在了村口那條剛剛沒過腳脖子的淺水溝里,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笑,死狀凄慘。
可我媽李翠蘭卻異常冷靜,甚至沒掉一滴眼淚,只是默默地抱回來一個空蕩蕩的骨灰盒。
她把骨灰盒放在柜子上,然后遞給我一罐沒有標(biāo)簽的鐵皮罐子,說是奶粉,
讓我每天晚上沖一碗給她喝。我抱著那罐“奶粉”,心里為二妹的死痛得喘不過氣。
打開罐子,一股和奶粉截然不同的腥甜與陰冷撲面而來,那根本不是食物該有的味道,
倒像是有什么不屬于人間的東西,被強行封在了里面。從那以后,
我媽的肚子以一種異乎尋常的速度膨脹起來。不過短短一個月,就大得像個熟透的西瓜,
上面爬滿了紫紅色、扭曲著的紋路,看著就讓人作嘔。她總說肚子奇癢難耐,
常常在夜里發(fā)了瘋似的抓撓,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那肚子上的紋路像是活物一般,
在她手下微微蠕動。但只要喝下我沖的那碗“奶粉”,她的臉色就會變得紅潤,
情緒也立刻穩(wěn)定下來。我親眼看著這畸形的孕育,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像潮濕角落里的藤蔓,
順著我的脊背瘋狂向上爬。那罐“奶粉”很快就要見底了。我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她只是抬起頭,眼中迸射出一道駭人的綠光,嚇得我猛地縮回了角落。第二天,
她打發(fā)我去村頭的王老太家送東西。等我回來時,家里又多了一個空骨灰盒。我媽告訴我,
三妹蘇晴被車撞死了。我看著她臉上那抹詭異的滿足,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那天晚上,我看見她把第一罐“奶粉”里剩下的粉末,倒進了一個新罐子里,
那里面裝著一種暗紅色的粉末,她管那叫“紅糖粉”。她一邊用勺子攪拌,
一邊喃喃自語:“還好把小的那個留著備用,要不然怎么喂飽我的寶貝兒子?!蹦且凰查g,
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終于明白了。我的兩個妹妹,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身亡。
她們是被我媽活活獻祭了,化成了所謂的“藥引”,用來滋養(yǎng)她腹中那個所謂的“男胎”!
那罐“奶粉”,是我二妹的骨灰。那罐“紅糖粉”,是我三妹的血肉!
空氣中那股熟悉的、腥甜與腐朽混合的氣味,猛地沖進我的鼻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我痛苦的捂著嘴。02我還沒來得及吐出來,里屋就傳來我媽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那聲音凄厲得不像人聲,倒像是被活活撕開的牲畜,在村子上空盤旋不散。
接生婆劉婆婆被我爸王富貴請了來,她滿是褶子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繃得緊緊的。
我媽的慘叫一聲高過一聲,屋外的老黑狗也跟著瘋了似的,
發(fā)出一種充滿恐懼和警告的凄厲吠叫。折騰了大半夜,一聲沉悶的啼哭終于響起。
劉婆婆抱著一個渾身紫紅的嬰兒走出來,嘴上說著吉利話:“恭喜啊富貴,是個大胖小子,
足有十二斤重!”可我看見,她擦汗時,眼神往那嬰兒身上瞟了一眼,
閃過一絲藏不住的疑慮和驚懼。那根本不像個新生兒,肥碩的肉一圈圈堆著,
臉上沒有嬰兒該有的天真,只有一片死氣沉沉的空白。我爸王富貴那天剛好從鎮(zhèn)上回來,
一進門就沖過去,把那個叫王小寶的“巨嬰”抱在懷里,親了又親,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我的福星,我的寶貝兒子!”他顛來倒去就這么一句話。王小寶很古怪,不哭不鬧,
吃了就睡??芍灰野忠槐?,他就扯著嗓子嚎啕大哭,哭聲尖銳刺耳。
我媽李翠蘭把他接過去,他立刻就安靜下來,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爸。
“這臭小子,真是有奶就是娘?!蓖醺毁F笑罵著,眼里的寵溺快要溢出來。
我卻看得清清楚楚,王小寶那雙眼睛里,沒有一絲嬰兒該有的依賴,
只有一片非人的、冰冷的漠然。我心里一陣陣發(fā)苦,想起我和兩個妹妹出生時,
我爸那張嫌惡的臉,和嘴里不停念叨的“討債鬼”。人與人的命,真的不一樣。
我媽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能下地了。她不知從哪弄來一只老母雞,燉了一大鍋香噴噴的雞湯,
說是要給我爸補補。油亮的雞湯在鍋里翻滾,她給我盛了一碗,里面飄著一小塊雞肉。
我端著那碗湯,胃里卻翻江倒海。強忍著幾乎要沖出口的垂涎,
我偷偷把碗端回自己那間陰暗的小屋。屋里的柜子上,并排擺著兩個空蕩蕩的骨灰盒。
我把雞湯放在骨灰盒前,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二妹,三妹,喝點湯吧,別搶。
”我相信她們沒走,她們的魂兒就在這屋里,看著我們,看著這一切。話音剛落,
一陣陰冷的風(fēng)從我脖頸后吹過,空氣里似乎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幽怨又悲涼。“汪!
汪汪——”老黑狗的叫聲突然變得更加凄厲,像是被誰用鞭子狠狠抽打?!俺乘懒耍∵@死狗!
”我爸王富貴嫌惡地罵了一句,沖出去對著老黑狗的肚子就是幾腳。老黑狗發(fā)出一聲嗚咽,
蜷縮在地上。“爸,別打了!”我沖出去,心疼得不行,“村里老人都說,家里添丁,
黑狗這么叫是報喜呢!”王富貴啐了一口,總算停了手。老黑狗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我把那碗祭奠過妹妹們的、已經(jīng)涼透的雞湯倒在它面前。它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伸出舌頭,把雞湯舔了個干凈。喝完后,它真的就不叫了,只是那雙渾濁的狗眼里,
盛滿了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悲哀。那天晚上,王小寶突然發(fā)起高燒。他渾身滾燙,
皮膚透著不正常的紅,可詭異的是,他依舊不哭不鬧,就那么睜著眼睛,死寂地躺在床上。
我媽和我爸急得團團轉(zhuǎn),用冷毛巾敷,又去請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什么法子都試了,
那高燒就是不退。眼看王小寶的呼吸越來越弱,我媽李翠蘭的臉色變得猙獰起來。
她猛地回頭,死死盯住我,一咬牙,像是下了什么決心?!疤K悅!去!
把剩下的‘奶粉’全沖了,給你弟喝!”我渾身一僵,血液瞬間涼透。
那罐子里裝的是我二妹的骨灰啊!“媽……”我顫抖著,一個“不”字卡在喉嚨里,
怎么也說不出口?!翱烊?!”她眼中再次迸射出那道駭人的綠光,
聲音尖利得像要刺穿我的耳膜,“你想讓你弟死嗎!”我被她那副樣子嚇得魂飛魄散,
只能僵硬地轉(zhuǎn)過身,拿出那個鐵皮罐子,把里面僅剩的粉末全部倒進碗里,用開水沖開。
那股熟悉的、腥甜又陰冷的氣味再次彌漫開來。我端著碗,一步步挪到床邊。
王小寶竟然毫不抗拒,張開嘴,將那一整碗用他親姐姐骨灰沖成的“藥”盡數(shù)喝了下去。
03喝下那碗“藥”后,王小寶的高燒奇跡般地退了??伤€是不對勁。他依舊不哭不鬧,
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盯著房梁,像是那上面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我媽李翠蘭抱著他,
臉上的狂喜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恐懼?!安恍?,這孩子還是不對勁,
像是被啥東西給纏上了?!彼哉Z,眼神在我身上掃過,那種審視工具的冰冷目光,
讓我渾身發(fā)毛。第二天,她不知從哪兒請來了一個神神叨叨的半瞎老太太,
村里人都叫她林仙姑。林仙姑眼皮耷拉著,手里拄著一根光溜溜的木杖,一進院子,
就徑直走向那條奄奄一息的老黑狗?!斑@狗,沾了不干凈的東西,活不長了?!彼f完,
不再看老黑狗,而是走進屋里,渾濁的眼珠在王小寶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澳猛肭逅畞?。
”李翠蘭趕忙照辦。林仙姑從懷里摸出三根黑乎乎的筷子,口中念念有詞,
然后將三根筷子往水碗里一插。奇詭的一幕發(fā)生了。那三根筷子,竟像是被無形的手扶著,
直挺挺地立在了水中央,紋絲不動。李翠蘭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著:“仙姑,
這……這是……”“你家淹死的那個女兒,回來了?!绷窒晒寐曇羯硢。瑳]什么情緒,
“她不肯走,想把弟弟也帶走?!蔽艺驹谝慌裕呐K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二妹,
蘇寧。林仙姑又從懷里掏出一張黃色的符紙,用火柴點燃,嘴里念著我聽不懂的咒。
她舉著燃燒的符紙,先是在王小寶身上繞了三圈,又在那個立著筷子的水碗上繞了三圈。
最后,她從腰間抽出一把生了銹的短刀,用刀背對著水碗里的筷子狠狠一砍!“啪!
”三根筷子應(yīng)聲倒下,碗里的水濺出來幾滴?!盎暾堊吡耍@符灰得送到院門外頭,
才算徹底送走?!绷窒晒冒涯菑埧煲獰甑姆堖f給我,“去,快點,別讓灰落在院子里。
”我接過那滾燙的符紙,不敢耽擱,快步朝院門口跑去。夜風(fēng)呼嘯,
手里的符紙“呼”地一下燃燒得更快了,火苗燎過我的指尖,傳來一陣灼痛。
我下意識地一松手。那最后一點紙錢,帶著火星,被風(fēng)一吹,飄飄搖搖地落在了院門里。
我的人,站在院外。符灰,卻落在了院里。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林仙姑走的時候,
經(jīng)過我身邊,腳步頓了一下。她側(cè)過頭,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幽幽地說:“今晚,
是要死人的。躲好,閉眼,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聽?!蹦锹曇糨p得像一陣風(fēng),
卻每一個字都像釘子,死死釘進了我的腦子里。我回到自己那間小屋,按照林仙姑的叮囑,
把門窗都從里面鎖死。我不敢點燈,整個人縮進冰冷的被子里,用被子蒙住頭,
緊緊閉上眼睛。我太累了,也太怕了,腦子昏昏沉沉的,很快就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
我被一陣轟鳴的雷聲驚醒。窗外,下起了傾盆大雨,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頂和窗戶上。
就在這時,我清清楚楚地聽到,窗外傳來“啪嗒”一聲輕響。那聲音,就像是有人光著腳,
踩進了泥濘的水坑里。我全身的血瞬間就涼了,僵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
只能死死閉著眼睛,假裝自己還在熟睡。腳步聲,一個人的腳步聲,夾雜在嘩啦啦的雨聲里,
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我的房門口?!爸ㄑ健笔悄鹃T被拉扯的聲音。它在試著開門。接著,
四下不急不緩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很有節(jié)奏?!斑恕诉恕恕薄敖憬悖?/p>
你在房間嗎?”一個溫柔又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是蘇寧啊……外面下雨了,好冷,
你放我進去吧,姐姐?!笔嵌玫穆曇簦∥宜浪酪ё∽约旱淖齑?,不讓自己發(fā)出一絲聲音,
可身體卻抖得像篩糠。敲門聲停了。我剛要松一口氣,屋子里,
卻突然響起了清晰的“啪嗒、啪嗒”聲。是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是光腳踩在濕地上的聲音。
她進來了!“姐姐……姐姐……”她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在我的房間里來回徘徊。
我能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濕氣撲面而來,帶著濃濃的河泥腥味。我想起來了,二妹是淹死的。
04“姐姐……為什么不理我?你不喜歡蘇寧了嗎?”她的聲音就在我的床邊,那么近,
那么委屈,帶著一絲冰冷的怨氣。我死死咬著被角,全身的肌肉繃得像一塊石頭,
連呼吸都停了。我怕我一喘氣,就會被她發(fā)現(xiàn)我還醒著。“姐姐,你把眼睛睜開,
看看我呀……”一只冰涼、濕滑的手,隔著被子,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一瞬間,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所有的思緒都炸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那一夜的,
或許是嚇暈了過去。等我再睜開眼,天已經(jīng)蒙蒙亮,窗外的暴雨也停了。
屋子里那股河泥的腥味消失了,二妹走了。我像個生了銹的機器人,一寸一寸地挪下床,
手腳冰涼,毫無知覺。屋子里靜得可怕,只有屋外屋檐滴水的“滴答”聲。我推開房門,
下意識地走向父母的房間。門虛掩著,我輕輕一推,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什么東西腐爛的味道撲面而來。床上,我那個名義上的父親,
王富貴,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躺在那里。他的四肢像是麻花一樣擰著,胸口整個凹陷下去,
形成一個恐怖的弧度??伤砩?,一滴血都沒有。這死狀……和我媽描述的,
大姐蘇晴被車撞死的樣子,一模一樣!我瞬間明白了。昨晚,二妹蘇寧來找我。而大姐蘇晴,
去找了王富貴。她們……回來報仇了。我的尖叫聲撕破了清晨的寧靜。
村長很快就帶著人來了,可當(dāng)他們看到屋里的慘狀時,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
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嘴里喊著“鬧鬼了”“索命了”。很快,
院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抱著王小寶,臉色慘白的母親。村長又把林仙姑請來了。林仙姑一進屋,
看到王富貴的尸體,臉色就變得無比凝重。她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晚了,太晚了。
”她轉(zhuǎn)過身,死死盯著我媽:“李翠蘭!你女兒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跟我說實話!
你再敢撒一句謊,這村子都得給你陪葬!”我媽被她吼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