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你看！” 碎片上的云紋在殘陽下泛著冷光，那是龍膽亮銀槍的標(biāo)記，細密如織，像一只始終盯著人的眼睛，看得人心頭發(fā)緊。
消息傳回袁紹帳中時，他正捏著玉箸夾起剛燉好的鹿肉。那鹿肉是今早從草原新送來的，用上好的藥材燉了三個時辰，湯汁濃稠得能掛住勺。聞言猛地將玉箸摜在案上，“啪” 的一聲，玉箸斷成兩截。青瓷碗 “哐當(dāng)” 翻倒，濃稠的湯汁濺濕軍圖，把 “易京” 二字暈成深褐色，順著紙紋往下淌，像兩道血淚。
“又是趙子龍？！” 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右手閃電般拔住腰間佩劍，“嗆啷” 一聲，寒光劈開帳內(nèi)昏黃的燭火，案上的青銅爵盞應(yīng)聲裂成兩半，酒液混著碎瓷淌了滿地，在青磚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他漲紅的臉。
帳內(nèi)文官們轟然拜到，顏良猛的站起，掣出虎頭槍，槍桿被捏得咯咯作響，槍頭的虎頭吞口張著嘴，像是要噴出火來：“主公，某這就去斬了他！”
“且慢！” 袁紹大吼，指著案上被打濕的軍圖，聲音發(fā)啞，“李傕正虎視眈眈，張燕想截斷糧道，你走了，冀州根基要塌！” 顏良指節(jié)泛白，死死攥著桌沿，木桌竟被按出幾道深痕，“退了這兩路兵，我刨遍冀州，也要尋到他碎尸萬段！”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顏良將虎頭槍重重杵在地上，震落帳頂?shù)母m，細小的灰粒落在他的甲胄上。他盯著帳門看了半晌，終是垂首：“依主公令?！?那聲應(yīng)答里，滿是不甘和對趙云的仇恨。顏良仰天怒吼道“趙子龍，我定殺你！”
趙云帶著弟兄們蹚過淺溪時，月光碎在水面，像撒了一地碎銀。溪水剛沒過腳踝，冰涼的水順著褲管往上滲，弟兄們沒人吭聲，只有馬蹄踏水的 “嘩啦” 聲。他將沉甸甸的錢袋塞給追來的村長，那錢袋是用鹿皮縫的，磨得發(fā)亮，里面的銅錢叮當(dāng)作響。“三十里外的廢驛站能住?！?他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那里有去年剩下的麥種，還有口井沒干。若有人問起，就說看見文丑部內(nèi)訌刀劍相向，你們躲起來了什么都沒看見。”
村長攥著錢袋，指腹摩挲著袋口的繩結(jié)，那是趙云親手系的，很緊。他望著趙云的身影沒入蘆葦蕩，銀白披風(fēng)在夜色里晃了晃，像一片云飄進墨色的海，與月色融成一片。身后，幾個村民蹲在溪邊，望著蘆葦蕩的方向抹眼淚，有人低低地說：“趙將軍…… 一定要平安啊?！?/p>
五日后，兗州的一處 “醉風(fēng)樓” 里，酒酣耳熱的漢子們正拍著桌子議論。這酒樓是彭城縣最大的，二樓靠窗的位置能看見街景，此刻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空氣中飄著酒香、肉香和汗味，鬧哄哄的像個集市。
“聽說了嗎？文丑死了！” 穿短打的武夫灌了口烈酒，喉結(jié)滾動，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他也不擦，抹了把臉就嚷嚷，“就在任城附近那個焚村，被人一槍挑了咽喉！”
“文丑？河北四庭柱那個文丑？” 鄰桌的書生推了推歪斜的方巾，方巾角沾著點酒漬，滿臉不信，“他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去年在黎陽，一人殺退公孫瓚三個部將，誰能這么快殺了他？”
“還能有誰？常山趙子龍??！” 武夫猛地拍桌，震得酒碗叮當(dāng)響，桌上的花生殼都跳了起來，“我表哥在袁紹帳下當(dāng)差，偷偷傳信說，現(xiàn)場留了狼牙箭，是趙云的常用箭，箭簇上刻著‘趙’字，錯不了！”
角落里穿青衫的商人放下算盤，算盤珠子還在輕微晃動。他皺眉道：“趙子龍…… 莫不是界橋之戰(zhàn)單騎沖陣那個？我當(dāng)時在陣后計算糧草，親眼見他護著公孫瓚殺出重圍，那槍使得快得像風(fēng)。”
“就是他！” 武夫越說越興奮，“聽說文丑屠了任城，趙子龍是為百姓報仇！現(xiàn)在整個兗州都在傳，袁紹放話要刨遍冀州找他呢！”
酒客們頓時炸開了鍋，有驚嘆的，有咂舌的，還有人當(dāng)場拍板：“這等為民的英雄，該敬一杯！” 霎時間，十幾只酒碗撞在一起，酒水濺在桌面，映著窗外漸亮的天光。那光從東邊的云層里透出來，把酒樓的梁柱都染成了金色。
又過了十日，徐州的 “老酒館” 里，穿棉袍的掌柜正給客人倒酒，嘴里哼著新傳的小調(diào)：“龍膽槍，映月光，斬文丑，報仇殤……” 這酒館小，只有四張桌子，墻角生著個炭盆，火苗 “噼啪” 跳著，把空氣烘得暖暖的。
“掌柜的，這調(diào)兒唱的是趙子龍？” 客人問。他是個行腳僧，背著個破包袱，碗里的酒已經(jīng)喝了一半。
掌柜的點頭，臉上堆著笑，手里的酒壺嘴還滴著酒：“可不是嘛！現(xiàn)在南邊的馬幫都說，只要報趙子龍的名號，連響馬都得退三分?！?/p>
行腳僧咋舌：“這么神？”
掌柜的剛要接話，角落里的男人忽然抬了抬眼。那人二十七八歲，穿件半舊的青綢袍，領(lǐng)口沾著點酒漬，腰間懸著個烏木酒葫蘆，邊角已被摩挲得發(fā)亮。他頭發(fā)隨意地用根玉簪挽著，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左手食指戴著枚小巧的銀戒，戒面刻著個 “郭” 字。他面前放著個酒壇，手里捏著個粗瓷碗，碗里的酒快見底了，指尖正慢悠悠轉(zhuǎn)著碗底，與這喧鬧的酒館格格不入。方才眾人議論時，他始終望著窗外的雪花出神，直到掌柜提及趙子龍，嘴角才極輕地動了動，像被酒氣熏出的笑紋。
行腳僧恰好瞥見這細微動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男人察覺到目光，緩緩轉(zhuǎn)過頭，眼里蒙著層醉意，卻在抬眼瞬間亮得驚人，像藏在霧后的寒星。他沒說話，只是朝行腳僧舉了舉碗，抿酒時喉結(jié)微動，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傳聞？怕不是故意傳的?！?/p>
“先生是說……” 行腳僧湊近了些，炭盆的熱氣撲在臉上，“那些傳言是趙子龍自己放的？”
男人指尖在碗沿劃了個圈，目光落回炭盆，火苗在他瞳孔里跳著：“殺文丑易，護百姓難。殘兵沒了蹤跡，百姓也沒了影，偏留些痕跡 —— 這餌下得巧?！?說罷忽然低笑，“趙子龍…… 倒比傳聞里多些心眼。”
行腳僧恍然大悟，剛要再問，卻見男人已轉(zhuǎn)回頭去看窗外，仿佛剛才的話只是醉后的胡言。掌柜的遠遠瞟著，趕緊切了盤醬牛肉，往鄰桌送時故意踏重腳步，靴底碾過炭渣的聲響，恰好蓋過了他們二人的私語。
行腳僧若有所思后端起酒碗，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輕聲道：“若真是這樣，這杯酒，該敬他?！?/p>
角落里的男人也舉杯，對著風(fēng)雪一飲而盡。酒液下肚，眼里的醉意淡了些，他望著官道的方向，指尖在案上寫了個 “北” 字，很快被飄落的雪粒洇成水漬。他對著窗縫里滲進的寒風(fēng)低語：“怕是要往反方向走了?！?說罷又給自己滿上，酒壇傾側(cè)時，露出壇底刻著的 “明主” 二字，被酒液泡得發(fā)亮。
此時的趙云，已離開冀州地界。晨光漫過地平線時，蕭楓的聲音在他腦中輕響：“前面有袁紹的邊關(guān)巡邏隊，繞著東邊的林子走，那里有片矮松，能遮住馬蹄印?！?/p>
他勒轉(zhuǎn)馬頭，銀槍在晨光里映出一道亮線，槍尖的寒氣似乎能凍住露水。界橋的冷冽，山神廟的決絕，此刻都融進了槍尖的沉穩(wěn)。蕭楓的意識，像一層薄霜，卻帶著跨越時空的暖意 —— 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溫度，讓他在這亂世里，總覺得不那么孤單。
“你聽?！?蕭楓忽然道，“風(fēng)里有歌聲?！?/p>
趙云側(cè)耳，果然有隱約的調(diào)子順著風(fēng)飄來，是個放牛娃在唱，咿咿呀呀的，卻聽得清詞：“龍膽槍，護四方，殺惡賊，保百姓……” 他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釋然，也有堅定。縱馬前行時，馬蹄踏過結(jié)霜的草地，留下串串蹄印，很快又被風(fēng)吹來的細雪蓋住。
雙魂共生的傳奇，正隨著馬蹄聲，在這亂世里續(xù)寫新篇。前路縱有刀光劍影，有未卜的險途，只要槍尖所向是守護，是百姓的安寧，便無畏風(fēng)霜。
朝陽躍出天際，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伸向遠方。那影子里，仿佛還藏著另一個人的輪廓，與他并肩前行。
而任城的老酒館里，那個角落的男人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忽然站起身，將酒錢放在桌上，拿起角落里的包袱。那烏木酒葫蘆隨動作晃了晃，“奉孝” 二字在晨光里格外清晰?！罢乒竦模Y(jié)賬?！?他聲音輕快，“掌柜的，往北去的路，好走嗎？”
掌柜的笑著點頭：“好走，順著官道走就行?！?/p>
男人笑了笑不語，推門而出，風(fēng)雪撲在他臉上，他卻渾不在意，大步朝著南方走去。那背影在雪地里越來越小，卻像一顆投入亂世的石子，仿佛要掀起更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