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轉(zhuǎn)。不是形容詞,是字面意思。
貨架上花花綠綠的包裝盒在我眼前跳舞、碰撞、噼里啪啦摔下來。
頭頂?shù)娜展鉄艄馨l(fā)出瀕死的嗡鳴,忽明忽滅,
把扭曲的影子投在滿地狼藉的薯片袋和滾動的可樂罐上。
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失重感狠狠攫住我,仿佛五臟六腑都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揉碎,
然后猛地向下一摜!“操……” 一聲悶哼卡在喉嚨里,我重重摔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
后腦勺磕在傾倒的飲料冰柜角上,眼前瞬間炸開一片金星。劇痛和眩暈感像潮水般涌來,
幾乎讓我窒息。耳朵里灌滿了玻璃碎裂的刺響、金屬扭曲的呻吟,
還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馬嘶?馬嘶?這他媽是市中心便利店后巷該有的聲音?
我掙扎著想撐起身,
手指卻按進了一灘黏糊糊、散發(fā)著濃郁甜膩氣息的液體里——某個倒霉催的果醬瓶殉爆了。
混亂的視野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不再是熟悉的、被霓虹燈染成醬紅色的城市夜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得化不開、沉甸甸壓下來的墨黑。
幾點孤零零的、昏黃的燈火在極遠(yuǎn)處搖曳,勾勒出一些低矮、沉默、輪廓模糊的屋脊剪影。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陌生的、混雜著泥土、某種植物焚燒后的焦糊味,
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空曠和荒涼的氣息。死寂。
便利店內(nèi)部令人心悸的翻滾聲和碎裂聲終于停歇,只剩下冰柜壓縮機徒勞的嗡嗡低鳴,
和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風(fēng)箱的喘息。絕對的死寂籠罩著窗外那片陌生的黑暗,沉重得讓人心慌。
這不對。太不對了。我,陳默,
一個剛剛值完大夜班、正打算在24小時便利店的休息間里挺尸到天亮的社畜程序員,
遭遇了什么?地震?恐怖襲擊?還是……他媽的幻覺?
后腦勺的劇痛和掌心黏膩的觸感都在尖叫:不,這不是夢!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另一種聲音,如同冰冷的潮水,毫無預(yù)兆地漫了上來。篤。篤。篤。
是硬物叩擊石板路面的聲音。緩慢,沉穩(wěn),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金屬質(zhì)感。一聲,又一聲,
由遠(yuǎn)及近,節(jié)奏精準(zhǔn)得像喪鐘。每一次叩擊,都像敲在我的心尖上。緊接著,
是皮革摩擦的窸窣聲,甲葉碰撞的細(xì)碎輕響。這些聲音在死寂的夜里被無限放大,
匯成一股無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向這扇脆弱的玻璃門。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黏糊糊的地上爬起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幾乎要撞碎肋骨。
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飲料冰柜,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T恤滲進來,
卻絲毫無法冷卻那股從脊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的寒意。我瞪大眼睛,
死死盯著玻璃門外那片濃稠的黑暗。來了。幾個身影,如同從墨池里浮出的礁石,
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外那片昏黃燈影的邊緣。
他們穿著……一種極其眼熟又絕對不該出現(xiàn)在此地的衣服。墨青色的勁裝,
領(lǐng)口和袖口繡著猙獰的金色鱗紋。腰間束著寬厚的皮鞓,
懸掛著一種狹長、微帶弧度的帶鞘長刀。為首一人,身形尤其挺拔,
像一桿標(biāo)槍釘在石板地上。他頭上戴著烏紗尖頂帽,帽檐壓得很低,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抿得死緊的下巴。那身墨青的袍服在昏暗中泛著幽光,胸前的補子上,
隱約可見一頭張牙舞爪、猙獰畢露的……魚?飛魚服?繡春刀?!我的大腦瞬間宕機,
CPU過載的焦糊味仿佛都聞到了。這他媽不是明朝錦衣衛(wèi)的標(biāo)配嗎?!拍戲?
哪個劇組半夜三更跑便利店門口取景?還取這種陰間景?!“嗚——!
”一聲低沉、飽含威脅的獸吼猛地撕裂了寂靜!不是狗,那聲音更沉,更兇,
帶著一種原始的嗜血沖動。一條巨大得驚人的黑色獒犬,如同鬼魅般從為首那人腿邊閃出。
它壯得像頭小牛犢,渾身肌肉虬結(jié),油亮的黑毛根根炸起,
血紅的眼睛死死鎖定玻璃門后的我,喉嚨里滾動著令人膽寒的嗚嚕聲。它微微伏低前身,
粗壯的爪子刨抓著地面,似乎下一秒就要撞碎玻璃撲進來!
“噌啷——”一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整齊劃一地響起!門外,
所有墨青色的身影在同一瞬間有了動作。
數(shù)把形制奇特、在微弱光線下泛著幽幽冷光的狹長腰刀,瞬間出鞘半寸!
雪亮的刀鋒映著遠(yuǎn)處昏黃的燈火,像一排驟然睜開、充滿殺意的冰冷眼睛。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穿透玻璃門,狠狠扎在我身上。心臟驟然縮緊,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的呼吸徹底停滯,全身的肌肉僵硬得像石頭,
連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尖叫:完了!
真他媽遇上活閻王了!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了。便利店內(nèi)外,兩撥人隔著透明的玻璃門,
陷入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對峙。只有那條巨大獒犬壓抑的低吼,
像磨刀石一樣刮擦著緊繃的神經(jīng)?!爸ㄑ健绷钊搜浪岬哪Σ谅曧懫?。
便利店那扇沉重的玻璃門,被一只包裹在墨青色錦緞衣袖里的手,緩緩?fù)崎_了。
一股混合著塵土、皮革和淡淡血腥氣的冷風(fēng)猛地灌了進來,
吹得我裸露的胳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個為首的身影,如同移動的鐵塔,
一步踏入了這片屬于現(xiàn)代文明的狼藉空間。他的烏紗帽檐依舊壓得很低,
但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久居上位又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凜冽寒意,
幾乎讓便利店里的空氣溫度驟降十度。他身后的獒犬如影隨形,巨大的身軀堵在門口,
血紅的眼睛掃視著貨架,喉嚨里持續(xù)發(fā)出低沉的威脅聲。他停下腳步,離我大約三步遠(yuǎn)。
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從我沾滿果醬的T恤、凌亂的頭發(fā),
一直掃到我身后傾覆的貨架、散落一地的包裝食品和滾動的飲料瓶上。
那目光里沒有絲毫好奇,只有審視,一種打量待宰羔羊般的、居高臨下的審視。然后,
那目光落定了。落在了我腳邊不遠(yuǎn)處。一卷潔白的、柔軟的、印著卡通小熊的衛(wèi)生卷紙。
它大概是從傾倒的貨架上滾落下來的,此刻正無辜地躺在幾包碎裂的薯片旁邊,
小熊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在一片狼藉中顯得格外突兀。
那為首的錦衣衛(wèi)百戶(我猜他至少是個百戶,這氣場太嚇人了),緩緩抬起了手。
他手上戴著黑色的皮護腕,動作沉穩(wěn)而有力。他沒有拔腰間的繡春刀,
只是伸出兩根帶著薄繭的手指,精準(zhǔn)地捏住了那卷紙的邊緣,
極其小心地將其從薯片碎渣中提了起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專注。
紙卷被完全提起,懸在半空。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極其緩慢、極其仔細(xì)地,
捻了捻那光滑潔白的紙面。指尖感受著那從未體驗過的細(xì)膩和柔軟。接著,他微微側(cè)頭,
將那卷紙湊近自己的鼻端,極其克制地、幾乎看不出來地,輕輕嗅了一下。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大概是被那點工業(yè)香精的味道弄懵了。整個便利店落針可聞。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太陽穴的轟鳴聲,以及那條獒犬粗重的呼吸。
所有錦衣衛(wèi)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首領(lǐng)手中的那個“異物”上。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終于,
那百戶抬起眼,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鐵錐,再次釘在我臉上。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此物…”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最準(zhǔn)確的用詞,
目光又落回那卷潔白柔軟的紙上,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和……某種奇異的鄭重,
“…可拭穢?”“穢”?擦……擦什么?
大腦CPU在濃煙滾滾中艱難地重啟、翻譯、運算……幾秒后,
一個驚悚又荒誕的答案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混沌——擦屁股?!他問這玩意兒能不能擦屁股?!
“能能能!能擦!”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恐懼和荒謬感,
我的頭點得像上了發(fā)條的招財貓,嗓子眼里的聲音又尖又急,幾乎破音,“廁紙!
就是干這個的!管夠!大人您要多少有多少!隨便用!不夠還有!整箱整箱的!”語無倫次。
但我清楚地看到,當(dāng)“廁紙”、“管夠”這幾個詞蹦出來時,
百戶那被陰影籠罩的、線條冷硬的下巴輪廓,似乎極其細(xì)微地……松動了一下?
他身后一個年輕些的錦衣衛(wèi),更是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眼睛死死盯著百戶手中那卷“圣物”,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百戶沉默著。他再次低頭,
凝視著手中那卷印著小熊的、潔白柔軟的卷紙。這一次,他看得更久,更仔細(xì)。
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紙卷,感受著那完全超越他認(rèn)知的質(zhì)地。
便利店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烏紗帽的帽檐上,在他臉上投下更深的陰影,
讓人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諝饽郎萌缤腆w。
我?guī)缀跄苈牭阶约盒呐K撞擊胸膛的砰砰巨響。終于,他再次抬眼。這一次,
那冰冷審視的目光里,似乎摻雜進了一絲極其細(xì)微、難以捕捉的……滿意?或者說是,
一種獵物終于被納入掌控的篤定?“好?!?一個字,干脆利落,落地有聲。他手腕一翻,
動作流暢地將那卷廁紙輕輕放回了我腳邊的地上——一個看似隨意,
實則宣告著某種所有權(quán)歸屬的位置。然后,他微微側(cè)過頭,
對著身后那個一直按著繡春刀柄、眼神銳利如鷹的副手,極其簡潔地吩咐:“清點。造冊。
”“喏!”副手抱拳應(yīng)諾,聲音洪亮,眼神瞬間掃過我身后堆積如山的貨架,
如同在審視一座剛被攻克的寶庫。天光,終于以一種極其吝嗇的方式,
艱難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層,吝嗇地灑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慘白的光線透過便利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亮了內(nèi)部更加清晰的狼藉,
也照亮了窗外那片死寂、空曠、籠罩在灰蒙蒙晨霧中的街巷輪廓。
低矮的、風(fēng)格迥異的土墻或青磚房屋沉默地矗立著,像一群沉默的遠(yuǎn)古巨獸。一夜未眠。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骨頭的泥塑,癱坐在收銀臺后面那張唯一幸免于難的塑料凳子上。
后背僵硬地抵著冰冷的墻壁,眼睛因為過度干澀而布滿了血絲,
每一次眨眼都帶著磨砂般的痛感。大腦里塞滿了漿糊,嗡嗡作響,
無數(shù)荒誕的念頭在里面橫沖直撞,又被極度的疲憊強行壓下去。門外,清點工作接近尾聲。
那些墨青色的身影如同最高效的工蟻。他們沉默地穿梭在傾倒的貨架和散落的商品之間,
動作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利落和紀(jì)律性。沒有喧嘩,沒有哄搶,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筆尖落在粗糙紙張上的劃擦聲,以及偶爾響起的、壓得極低的匯報聲?!熬砑垼?/p>
計一百四十三筒……已封存?!币粋€年輕錦衣衛(wèi)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琉璃凈瓶……內(nèi)盛清水……計四十八……”另一個聲音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嘆,
顯然是指那些礦泉水瓶?!敖鸾z面餅……計……此物數(shù)目甚巨,
尚在清點……”這聲音充滿了困惑和謹(jǐn)慎。我聽著這些古怪的“官方命名”,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礦泉水成了“琉璃凈瓶”,泡面成了“金絲面餅”?
這都什么跟什么……荒誕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襲來。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那個年輕些的錦衣衛(wèi),
手里托著一個木盤,上面覆蓋著一塊粗糙的麻布。他走到我面前,腳步放得極輕,
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緊張和奇異敬畏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揭開麻布一角。木盤里,
靜靜地躺著一枚牌子。材質(zhì)非金非木,觸手冰涼堅硬,帶著一種金屬的質(zhì)感,卻又不反光,
呈現(xiàn)出一種沉郁的玄黑色。大約半個巴掌大小,邊緣被打磨得圓潤光滑。牌子的正面,
刻著一個極其繁復(fù)、線條剛勁有力的篆體字——“衛(wèi)”。字跡深陷,
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和殺氣。牌子的頂端,鉆有一個小孔,
穿著一根同樣色澤沉暗、不知材質(zhì)的黑色細(xì)繩。“陳……陳先生,
”年輕錦衣衛(wèi)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熟練的恭敬,“此乃百戶大人親賜‘牙牌’。
”牙牌?錦衣衛(wèi)的牙牌?我盯著那枚小小的黑色牌子,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恐懼感再次悄然爬上脊背。這東西,在影視劇里見過太多。它是身份,是權(quán)力,是催命符!
有了它,意味著被納入了那個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恐怖機構(gòu)的視線范圍,
成了他們“自己人”……或者說,成了他們?nèi)︷B(yǎng)的、隨時可以宰殺的肥羊?“百戶大人有言,
”年輕錦衣衛(wèi)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成了氣聲,他微微傾身,
眼神警惕地掃了一眼門外那些忙碌的身影,“此牌乃‘編外供奉’之憑信。憑此牌,
可于北鎮(zhèn)撫司衙門支取米糧錢帛,亦可在城內(nèi)行走無礙?!彼D了頓,
眼神里透出一絲極其鄭重的警告意味,聲音壓得幾乎只剩唇語,“大人嚴(yán)令:供奉之職,
貴在專精。先生所掌‘凈穢’之物,已足稱奇珍!
其余‘琉璃凈瓶’、‘金絲面餅’諸般異寶……切莫聲張!尤其……莫讓大檔頭知曉!
” 最后幾個字,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琉璃凈瓶?金絲面餅?專精……廁紙?
莫讓大檔頭知曉?信息量太大,我的大腦再次過載,一片混亂。
恐懼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編外供奉?聽起來像個技術(shù)顧問,但對象是錦衣衛(wèi)!
這牙牌是護身符,更是懸在頭頂?shù)睦麆?!那個所謂的“大檔頭”,
光是聽稱呼就知道比百戶還要高幾個層級,是絕對不能招惹的存在!百戶這是在警告我,
要低調(diào),要藏拙,
異寶”——尤其是那些礦泉水(琉璃凈瓶)和泡面(金絲面餅)——不能讓更上面的人知道!
年輕錦衣衛(wèi)將木盤輕輕放在我腳邊,動作輕得像放下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有敬畏,有好奇,
但更多的是一種……“你好自為之”的意味。然后,他迅速轉(zhuǎn)身,
快步融入了門外那群墨青色的身影中,繼續(xù)他的“清點造冊”工作去了。我僵硬地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了那枚玄黑色的牙牌。冰涼,堅硬,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拎了起來。那枚小小的“衛(wèi)”字在慘白的晨光下,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
冷冷地注視著我。編外供奉?靠賣衛(wèi)生紙換來的?我抬起頭,目光越過收銀臺,
投向那片曾經(jīng)堆滿生活必需品的貨架區(qū)域。此刻,
那里只剩下幾個孤零零、被撕開的紙箱外殼,像被啃噬過的骨架。
原本堆積如山的衛(wèi)生紙、紙巾、濕巾……所有“凈穢之物”,一夜之間,被搬得干干凈凈。
貨架空了大半,露出后面慘白色的金屬背板。而門外,幾輛蒙著厚厚油布的板車,
正被那些沉默的錦衣衛(wèi)推拉著,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轆轆聲,
緩緩駛向霧氣深處那座仿佛蟄伏巨獸般的衙門方向。那里面裝著的,
是我安身立命、或者說暫時保命的“貢品”。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虛脫感猛地攫住了我。我靠在冰冷的墻上,
手里緊緊攥著那枚同樣冰冷的玄黑牙牌,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目光,
卻不由自主地、緩緩移向了收銀臺側(cè)后方。那里,是通往便利店后面小倉庫的厚重鐵門。
門緊閉著,鎖孔上掛著一把沉甸甸的U形鎖。但我知道門后面是什么。整整十萬箱泡面。
紅燒牛肉味,老壇酸菜味,鮮蝦魚板味……堆積如山。足夠武裝一支軍隊,
或者……喂飽一個龐大而恐怖的機構(gòu)很久很久。
百戶警告的余音還在耳邊回蕩:“莫讓大檔頭知曉……”我低頭,
看著手里這枚象征著我?guī)埞?yīng)商新身份的“牙牌”。一股寒意,
混合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悄然從心底最深處滋生出來。這枚小小的牙牌,
究竟是通往這個陌生世界的一線生機,還是將我更快拖入深淵的催命符?那枚玄黑色的牙牌,
像一塊剛從冰窖里挖出的鐵,死死地烙在我的掌心。寒意順著血脈一路侵蝕到四肢百骸,
但掌心深處,卻詭異地蒸騰起一股滾燙——那是被恐懼和荒誕逼到絕境后,
滋生的、近乎病態(tài)的亢奮?!熬幫夤┓睢蔽覠o聲地咀嚼著這四個字,
舌尖嘗到的只有鐵銹般的血腥味和衛(wèi)生紙的工業(yè)香精味兒??繋垞Q來的身份?
在這群握著繡春刀、豢養(yǎng)著食人獒的活閻羅眼皮底下?門外的板車聲終于消失在濃霧深處,
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幾個留下的錦衣衛(wèi)如同墨青色的石雕,沉默地守在便利店破碎的門口,
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街巷,也若有若無地鎖定了店內(nèi)的我。他們是看守,是眼線,
也是隨時可以揮下的屠刀。我撐著冰冷的墻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膝蓋因為長時間的僵硬和恐懼而發(fā)軟。腳邊,
那卷被百戶“驗貨”后放回原地的、印著小熊的衛(wèi)生紙,正無辜地躺在薯片碎屑里,
像一個巨大的諷刺。不能坐以待斃。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
再次死死釘在了收銀臺側(cè)后方那扇厚重的、緊閉的鐵門上。倉庫。十萬箱泡面。
那是百戶口中的“金絲面餅”,是足以讓錦衣衛(wèi)更高層眼紅心跳的“異寶”,
是絕對不能被“大檔頭”知曉的存在。也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真正的底牌。一張危險到極致,
也可能救命到極致的底牌。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悶響。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指尖的顫抖。
空氣里還殘留著果醬的甜膩和塵土的味道,提醒著我昨夜天翻地覆的劇變。我挪動腳步,
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自然、疲憊,像一個剛剛被洗劫一空、失魂落魄的倒霉店主。
塑料凳子被我刻意碰倒,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守在門口的錦衣衛(wèi)立刻投來警惕的一瞥。
我瑟縮了一下,低下頭,避開那刀鋒般的視線,腳步虛浮地朝著倉庫門走去。一步,
兩步……腳下的碎玻璃和包裝袋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后背的汗毛根根倒豎,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幾道冰冷的視線黏在我的背上,帶著審視,
帶著探究。終于,我站在了倉庫門前。厚重的鐵門冰冷地矗立著,隔絕了兩個世界。
那把沉甸甸的U形鎖掛在鎖扣上,反射著窗外慘白的天光。我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金屬門板,一股混雜著泡面調(diào)料包和紙箱灰塵的、熟悉又陌生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