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的懷抱帶著檀香與夜露的清冽，像溺水時抓住的浮木。我僵在他懷里，鼻尖蹭著他墨色長衫的盤扣，那冰涼的觸感讓我突然清醒——我們是仇人之后，是被命運釘在對立面的人。
猛地推開他，帕子上的“陸硯”二字硌得胸口生疼?！皠e這樣。”我別過臉，不敢看他眼底的失落，“我們……不該這樣。”
他的手懸在半空，指節(jié)泛白，最終還是收回身，背對著我望向窗外：“天亮后，我爹會回府。沈氏肯定會在他面前提顧家的事，你小心些?！?/p>
我點點頭，心里像塞了團亂麻。陸鴻章，這個名字像塊冰，想到他可能是害死亡母的兇手，指尖就忍不住發(fā)顫。
陸硯翻窗離開時，帶起的風(fēng)卷走了桌上的點心渣。我望著那包油紙，突然想起他說“我陪你”時的眼神，溫柔得像要把人溺進去。可這溫柔，在血海深仇面前，太輕了，輕得像層一捅就破的窗紙。
第二日天未亮，府里就熱鬧起來。下人們踮著腳往大門跑，阿桃出去打聽，回來時臉色發(fā)白：“小姐，陸大帥回來了，還帶了個穿洋裝的女人，說是……是從法國回來的表小姐?！?/p>
法國回來的表小姐？我心里咯噔一下，沈氏要對付我，難道又找了新棋子？
正琢磨著，小翠就來了，語氣比往日更驕橫：“沈小姐，夫人請您去前廳接駕，大帥回來了?！?/p>
走到回廊時，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個穿香檳色洋裝的女子，正挽著陸鴻章的胳膊說話。她燙著卷發(fā)，涂著紅指甲，笑起來時露出兩顆小虎牙，與這古舊的大帥府格格不入。
“這就是沈伯父的女兒？”那女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像在看件貨物。
陸鴻章沒說話，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他穿著軍裝，肩章上的金星閃得人睜不開眼，眉眼間的冷漠像淬了冰，比陸硯更甚。這就是我娘用命去恨的男人？
“念念，快見過你陸伯伯?！鄙蚴蠌奈堇锍鰜恚樕隙阎?，眼角的皺紋卻沒舒展開，“這位是你婉清表姑的女兒，蘇曼麗，剛從法國回來?！?/p>
蘇曼麗朝我伸出手，手腕上的金鐲子晃眼：“沈小姐好，常聽姑媽提起你?！彼闹讣淄康悯r紅，指尖冰涼，像蛇的信子。
我剛要回禮，陸硯突然從人群后走出，擋在我身前：“曼麗表妹一路辛苦，先去歇息吧?！彼麤]看蘇曼麗，目光落在陸鴻章身上，帶著不易察覺的敵意。
蘇曼麗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淡了些：“表哥這是做什么？我和沈小姐認(rèn)識認(rèn)識，難道礙著你了？”
陸鴻章突然開口，聲音像碾過碎石：“硯兒，不得無禮?！?/p>
陸硯沒動，只是攥緊了拳頭：“爹，念念身子不適，我先送她回房?！?/p>
“站?。 标戻櫿碌穆曇舳溉粐?yán)厲，“沈家的事還沒了，她想躲到什么時候？”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我在查亡母的事。
沈氏忙打圓場：“大帥剛回來，先歇歇吧。念念這孩子靦腆，改天我讓她給您請安?！彼o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快走。
我剛轉(zhuǎn)身，就聽見蘇曼麗嬌笑著說：“姑媽，我聽說您在給沈小姐尋親事？我認(rèn)識不少青年才俊，不如……”
“不必了。”陸硯打斷她，聲音冷得像霜，“念念的婚事，輪不到外人操心?！?/p>
“表哥這是護上了？”蘇曼麗笑得更曖昧了，“可我怎么聽說，顧家公子……”
“夠了！”陸鴻章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濺出來，“曼麗，去收拾行李，住西跨院。”
蘇曼麗撇撇嘴，沒再說話，轉(zhuǎn)身時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跟著陸硯往外走，他的手攥得很緊，指節(jié)發(fā)白。走到無人處，他才松開手，掌心全是汗：“別靠近蘇曼麗，她和顧家是親戚。”
我心里一凜：“她是故意來攪局的？”
“不止?！标懗幫皬d的方向，眼神復(fù)雜，“她爹是財政部的司長，我爹想拉攏蘇家，才讓她住進府里?！?/p>
原來又是場交易。我望著陸硯的側(cè)臉，突然想起錦帕上的字——他夾在父親和仇人女兒之間，比我更難。
“你爹……是不是知道我在查我娘的事？”我低聲問。
陸硯點頭，喉結(jié)滾動：“他今早回來，就是為了這事。沈氏把你拒絕顧家的事告訴他了，還說你……”
“說我什么？”
“說你想攀附陸家，賴在府里不走。”陸硯的聲音艱澀，“我爹本就對沈家有偏見，現(xiàn)在更覺得你別有用心?！?/p>
我攥緊了帕子，指腹蹭過那兩個字。偏見？是愧疚吧？是怕我查出真相，戳破他偽善的面具。
回到住處，阿桃氣鼓鼓地倒茶：“那個蘇小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剛才還偷偷問我您和陸公子的事呢！”
我沒說話，望著窗外的梧桐葉發(fā)呆。陸鴻章回來了，蘇曼麗也來了，這大帥府像個即將開打的棋盤，每個人都擺好了架勢。而我和陸硯，就是那兩枚最危險的棋子，往前一步是深淵，后退一步是絕境。
傍晚時，蘇曼麗突然來了，手里捧著個精致的盒子：“沈小姐，白天失禮了，這是我從法國帶的香水，賠個不是?！?/p>
香水的味道很濃，嗆得人頭暈。我剛要拒絕，她就把盒子塞到我手里，湊近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沈小姐，聽說你娘當(dāng)年是投湖死的？真可憐，不像我，爹疼我，表哥也護著我?！?/p>
我的心猛地一沉，攥著盒子的手收緊：“蘇小姐說笑了?！?/p>
她笑得更得意了，指甲劃過我手腕：“我還聽說，陸公子總往你這兒跑？沈小姐可得掂量掂量，陸家的門，不是誰都能進的?！?/p>
說完，她扭著腰走了，裙擺掃過桌角的油燈，火苗晃了晃，差點燒到桌布。
我把香水扔在地上，玻璃瓶子摔得粉碎，濃郁的香味混著碎渣，像攤化不開的血。
蘇曼麗的話像根刺，扎得我心口發(fā)疼。是啊，陸家的門，我進不去，也不想進。可亡母的冤屈，我不能不管。
窗外的月亮升起來，照亮地上的碎玻璃。我突然想起陸硯的話——“我陪你”。也許，在這深宅里，只有我們兩個，能做彼此的浮木。
只是這浮木，會不會隨著真相的揭開，也變成刺向?qū)Ψ降牡叮?/p>
我撿起地上的碎玻璃，指尖被劃破，血珠滴在帕子上，與那胭脂寫的“陸硯”二字重疊，紅得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