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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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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孔乙己,可其實我不叫這個名字。其實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陳硯生。算了,

大家也不太想知道嘛。1、咸亨酒店的門檻被我踩得發(fā)亮?xí)r,掌柜總愛用那雙吊梢眼剜我。

木頭門檻邊緣已經(jīng)被磨得圓潤,露出里面淺黃的木質(zhì),像極了我那方被當鋪收走的端硯邊緣。

“孔乙己,又賒賬?” 他的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銅制的算珠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映得他顴骨上的肉都在跳動。我攏了攏洗得發(fā)白的長衫下擺,

袖口磨出的毛邊蹭著枯瘦的手腕,粗糙的布料刺得皮膚有些發(fā)癢?!坝涃~上,月底便還。

” 聲音輕飄飄的,像怕驚擾了柜臺后面打瞌睡的老貓。那只老貓是三年前自己溜進來的,

掌柜嫌它偷吃魚干,卻總在冬天給它留個破棉墊,此刻正蜷在賬冊堆里打呼,

尾巴偶爾甩一下,掃起細小的灰塵。酒客們的哄笑立刻炸開來,

震得梁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落在他們油光锃亮的頭頂上。

穿短打的伙計正往柜臺送空酒壇,粗布圍裙上沾著褐色的酒漬,腰間的汗巾濕了一大片。

他叫阿福,是鄉(xiāng)下逃荒來的,去年冬天凍裂的手還留著疤,此刻正用袖子抹著額頭的汗。

“陳先生還認得字不?” 有人將一碟茴香豆推到我面前,油星子濺在木紋桌面上,

暈開小小的圈。說話的是張屠戶,臉上總掛著油光,他兒子去年要去學(xué)堂,

還是我?guī)椭鴮懙乃]書。我捏起一顆茴香豆,豆莢裂開的紋路在指尖微微發(fā)澀,

豆莢上的細毛沾在指腹上,拂之不去。“‘茴’字有四種寫法,你們曉得么?

” 指尖在桌面上虛畫著,仿佛那里鋪著上好的宣紙,研著細膩的松煙墨。哄笑聲更響了,

有人用筷子敲著碗沿打拍子,節(jié)奏雜亂卻透著一股子快活。靠窗的書生模樣的人搖著扇子,

嘴角噙著笑,他總愛聽我講這些,卻從不加入哄笑。我低頭剝著豆莢,

青綠色的豆殼在掌心堆成小小的山,豆仁飽滿的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種在院子里的茴香。

那片茴香地就在海棠樹下,春天抽出嫩綠的芽,母親總說等結(jié)了籽,就用來煮豆子。

二十年前,父親把狼毫筆塞進我手里時,硯臺里磨的是上好的松煙墨,墨香清冽,

混著窗外的花香飄進鼻腔?!俺幧袪钤?他的手掌壓著我的手背,

掌心的老繭硌得我手腕發(fā)酸,一筆一劃寫著 “金榜題名”,“讓陳家祖墳冒青煙。

”父親的指甲縫里總嵌著木屑,他是個木匠,卻最盼著兒子能脫離匠籍,穿上官袍。

那時窗欞外的海棠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攤開的《論語》上,

書頁間都染上了淡淡的花香。母親總在卯時便起身,灶間的火光映著她鬢邊的碎發(fā),

灶上溫著的蓮子羹甜香能飄滿整個院子,連墻角的青苔都像是甜的。

她的陪嫁木箱里藏著一本繡譜,閑時就坐在廊下繡帕子,繡得最多的是海棠花,

說是給我將來中舉時當喜帕。“先生夸硯生文章寫得好呢。” 她往我書包里塞著桂花糕,

油紙包上印著精致的纏枝紋,指尖還沾著面粉的白。我背著書包出門時,

總能看見巷口的老槐樹,樹影婆娑,將晨光篩成細碎的金斑。同窗的李家公子總在樹下等我,

他爹是秀才,家里藏著好多孤本,我們常湊在一起抄書,墨汁沾得滿手都是。

咸亨酒店的黃酒帶著苦澀的暖意滑進喉嚨時,那些畫面突然就模糊了,像被水汽氤氳的窗紙。

2、掌柜的算盤又響起來,這次打得格外急,像是在催命,每一聲都敲在我的心上。他姓周,

據(jù)說年輕時也讀過幾天書,后來家道中落才開了這酒店,

柜臺上總擺著本翻卷了角的《論語》,卻從不見他翻開?!翱滓壹海匣氐馁~還沒清呢。

” 他的聲音像淬了冰,凍得我后頸一陣發(fā)麻。我把空酒杯推遠些,

杯底殘留的酒漬映出自己佝僂的影子,頭發(fā)亂糟糟的像一蓬枯草。前幾日想找根帶子束發(fā),

翻遍了破廟都沒找到,最后只能用草繩隨便綁了下?!霸儋d一碗,就一碗。

” 指尖不自覺地摳著桌面的裂縫,那里積著經(jīng)年的油污,滑膩膩的。

裂縫里還卡著半粒茴香豆,是上個月掉進去的,早已干癟發(fā)黑。

穿長衫的客人在里間雅座咳嗽,綢緞馬褂上繡著暗紋,隨著他的動作閃著微光。

那是糧行的王掌柜,去年冬天囤糧發(fā)了大財,見了誰都愛挺著肚子。我縮了縮脖子,

將磨破的袖口往袖子里塞了塞,生怕那精致的衣料沾染上我袖口的污漬。

那件長衫是中秀才時做的,料子是母親攢了半年月錢買的湖綢,如今肘部磨出了洞,

下擺也短了一截,露出腳踝上凍裂的皮膚。那年秋闈放榜,我擠在人群里看了三遍,

紅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始終沒有 “陳硯生” 三個字。秋風(fēng)卷著落葉撲在臉上,

涼得像母親去世時蓋在她身上的白布,帶著一股草木的腥氣。

旁邊有個中了舉的公子被人簇擁著,披紅戴花,馬蹄聲噠噠遠去,

濺起的泥水落在我新做的布鞋上?;氐郊視r,父親正坐在門檻上抽旱煙,

煙桿上的銅鍋被熏得烏黑,煙圈從他嘴里吐出,很快消散在風(fēng)里。他的木匠工具就擺在腳邊,

刨子上還沾著木屑,今天定是沒攬著活計。他沒看我,只是把煙鍋在鞋底磕了磕,

煙灰簌簌落在地上?!霸倏家荒??!?煙鍋里的火星子落在青磚地上,明明滅滅,

很快就滅了,像我心里的希望。我想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看著他佝僂的背影,

和門框上他親手刻的 “耕讀傳家” 四個字,那字刻得很深,邊角卻已被歲月磨平。

第二年春天,父親咳著血倒在灶臺邊,手里還攥著我前幾日寫的文章,

紙角都被他的指溫熨得發(fā)皺。他咳得厲害時,整個身子都在抖,卻總說沒事,讓我安心讀書。

藥鋪掌柜搖著頭收走最后一包草藥時,藥味混著灶間的煙火氣,在屋里彌漫了好幾天。

那藥鋪掌柜的兒子曾跟我讀過半年書,后來嫌苦改學(xué)了經(jīng)商,見了我總躲著走。

我把唯一的硯臺當了,那方端硯是祖父傳下來的,硯池里的魚紋被摩挲得光滑溫潤,

邊緣還留著我小時候磕出的缺口。當我把硯臺遞過去時,當鋪掌柜用放大鏡看了半天,

說這硯臺有暗傷,壓了三成價錢。當鋪的伙計用指甲刮著硯臺邊緣,

一臉不屑:“這破石頭值不了幾個錢。”我看著他把硯臺扔進木盒,和一堆舊銅器放在一起,

心里像被剜了塊肉。我攥著那幾枚銅板在巷口站了很久,春風(fēng)吹得眼眶發(fā)酸,

巷子里的桃花開得正盛,花瓣落在我破舊的長衫上。賣花的阿婆經(jīng)過,見我可憐,

塞給我一枝半開的桃花,說能帶來好運?;丶衣飞峡匆娰u茴香豆的擔子,婦人用粗瓷碗盛著,

碧綠的豆子在陽光下閃著油光,熱氣騰騰的。她的吆喝聲很亮,“茴香豆,

剛出鍋的茴香豆”,和母親當年在院子里喚我吃飯的聲音有些像。那是母親最愛吃的,

她說豆子要煮得透爛,再撒把自家種的茴香才夠味,煮豆子時要守在灶邊,

火候差一點都不行。有次我嫌麻煩,煮豆子時跑去玩,回來豆子煮糊了,母親沒罵我,

只是默默倒掉重做,那天她晚飯都沒吃?!翱滓壹?,你的字寫得好,” 掌柜突然探出頭來,

手里捏著幾張泛黃的紙,紙角都卷了邊,“幫我抄賬冊,算你半壺酒。

”他手里的賬冊是前幾年的舊賬,紙頁都脆了,稍一用力就會破。

我跟著他走進柜臺后的小隔間,霉味混著賬本的油墨味撲面而來,墻角結(jié)著淡淡的蛛網(wǎng)。

桌上的油燈芯結(jié)著燈花,昏黃的光線下,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毛筆蘸著劣質(zhì)的墨汁,

筆尖在紙上發(fā)澀,寫不了幾個字就要重新蘸墨,墨色也不均勻,時而濃時而淡。

當年先生說我的小楷有風(fēng)骨,筆鋒藏露得當,能入翰林院的眼,那時的墨條都是上好的徽墨,

磨出來的墨細膩得像綢緞。先生總愛用我的字當范本,讓同窗們臨摹,說我寫字有書卷氣。

抄到月上中天時,掌柜的扔來半碟茴香豆,豆子有些涼了,口感發(fā)硬。他打了個哈欠,

說這豆子是白天剩的,扔了可惜。“孔乙己,你說這豆子有幾種寫法?” 他瞇著眼打哈欠,

辮子在背后晃悠,發(fā)梢沾著些許灰塵。他的辮子油乎乎的,像是很久沒梳過,

和我記憶中父親整潔的辮子完全不同。我捏著豆子的手頓了頓,豆莢上的絨毛刺得掌心發(fā)癢,

那些曾經(jīng)爛熟于心的筆畫在腦海里盤旋?!八姆N,” 聲音低得像蚊子哼,“草字頭,

下面一個回,或者中間是‘口’字加‘目’,還有一種……”我想說還有一種異體字,

卻突然忘了筆畫,急得額頭冒汗?!皶缘脮缘?,” 他揮揮手走開,

木屐踩在地板上發(fā)出咚咚聲,“快抄,明兒還得開張。”2、月光從窗欞漏進來,

在賬冊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像極了母親縫補衣服時落下的線頭。

母親的針線笸籮里總有些零碎線頭,她從不浪費,說攢多了能做個坐墊。

我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突然想起父親下葬那天,連塊像樣的墓碑都立不起,

只用一塊木板寫了名字,風(fēng)吹雨淋沒幾日就模糊了。下葬時天陰沉沉的,

送葬的只有隔壁的王二,他幫著挖的坑,說不能讓讀書人死了連個安身地都沒有。

開春后總下雨,長衫濕了又干,后背結(jié)著一層白花花的鹽霜,像撒了層粗鹽。

雨水滲進骨頭縫,疼得夜里睡不著,只能蜷縮在破廟的草堆里發(fā)抖。

孩子們追著我喊 “孔乙己”,石子砸在背上生疼,我佝僂著身子往前跑,

長衫的下擺掃過積水的路面,濺起一片片水花。為首的是張屠戶的小兒子,

他爹總讓他學(xué)殺豬,他卻愛跟著我認字,如今也跟著起哄。我縮著脖子往巷子里躲,

撞見賣茴香豆的王二,他的蓑衣還在滴水,斗笠邊緣掛著水珠。王二的蓑衣是他自己編的,

用的是去年的新稻草,看著粗糙卻很擋雨。他的擔子晃悠著,

豆子的香氣混著雨水的濕氣飄過來,帶著一股溫暖的煙火氣。“陳先生,嘗嘗?

” 他遞來一小捧,豆莢上還掛著水珠,看著格外新鮮。竹籃里墊著的荷葉是剛摘的,

還帶著露珠,王二說用荷葉墊著豆子更清香。我搖頭想走,他卻硬塞在我手里,

掌心被豆子的溫?zé)釥C了一下?!爱斈晡壹彝逈]錢上學(xué),還是你教他認的字。

” 他搓著手嘿嘿笑,皺紋里還沾著泥,眼神卻很亮,“這豆子剛出鍋,熱乎著呢。

”他家娃叫狗剩,腦袋圓圓的,總愛問天上的星星怎么寫,我說等他識夠一百字就教他。

豆子在掌心沉甸甸的,我突然想起那個總流鼻涕的小男孩,總愛蹲在私塾窗外聽我念書,

手里還攥著半截紅薯。私塾的窗紙破了個洞,他就從洞里往里看,先生發(fā)現(xiàn)了也不趕他,

只是笑著說愛讀書是好事。后來他跟著貨郎走了,說要去外面學(xué)手藝,

臨走時塞給我一把炒花生,說是他娘炒的,還熱乎著。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花生的味道,

帶著焦香,有點發(fā)苦,卻格外暖心。那天我沒去咸亨酒店,坐在破廟里數(shù)著茴香豆,

一顆一顆,慢慢剝著。破廟里的神像缺了只胳膊,據(jù)說是去年雷劈的,村民們怕不吉利,

就沒人再來燒香了。青石板地上用石子畫著 “茴” 字,一筆一劃,四種寫法,

石子劃過石板的聲音在空蕩的廟里格外清晰。每種寫法我都畫了三遍,生怕忘了,

這是我如今唯一能證明自己是讀書人的東西。雨打在廟頂?shù)钠贫瓷?,滴滴答答落在供桌上?/p>

像誰在哭,又像母親在灶臺邊添柴的聲響。供桌上積著厚厚的灰,

只有我常坐的那塊地方被磨得發(fā)亮,我總在這里寫字,用樹枝當筆,用口水當墨。

懷里揣著的賬冊抄本被雨水浸得發(fā)皺,墨跡暈開,像一朵朵黑色的花,在紙上肆意綻放。

那是我偷偷抄的,想著以后或許能教孩子認字用,如今卻成了唯一的念想。再去咸亨酒店時,

掌柜的臉色更難看了,嘴角撇著,像是吞了黃連。他剛和糧行的王掌柜吵了架,

據(jù)說王掌柜欠了他三個月酒錢沒還?!翱滓壹海妨巳齻€月的賬了。

” 算盤珠子打得比上次更響,震得柜臺上的空酒瓶都在晃。有個酒瓶倒了,滾到我腳邊,

我趕緊扶起來,瓶身上還貼著去年的酒標。3、酒客里多了個新面孔,戴著瓜皮帽,

帽檐上還鑲著圈銀絲,據(jù)說是新中的秀才。他的靴子是新做的,黑亮的緞面,鞋尖還沾著泥,

顯然是剛從鄉(xiāng)下回來。他看著我笑,嘴角的痣跟著動,

眼神里帶著說不出的輕蔑:“這不是陳硯生么?怎么落到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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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8 16: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