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將混雜著機(jī)油、火藥和異國塵土的沉重記憶,
盡數(shù)還給了西伯利亞的冷空氣。飛機(jī)降落在南城國際機(jī)場的那一刻,
舷窗外撲面而來的濕熱與喧囂,讓我有種不真實(shí)的眩暈感。這里是故土,
一個在我記憶中早已模糊的詞。我叫林晚,一個聽起來很溫柔的名字。但在陸家的檔案里,
我的代號是“回聲”。二十四年來,我就像這個代號一樣,
是陸家在海外黑暗世界里一個聽不見卻無處不在的影子,專門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家事”。
暗殺、護(hù)送、情報竊取……我的雙手,早已被血與火浸染得聞不到尋常人間的煙火氣。
陸家為我安排的公寓在市中心最昂貴的“云頂華府”,三百六十平的大平層,
裝修是極簡的北歐風(fēng),昂貴得毫無生活氣息。我赤腳走在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城璀璨如星河的夜景。車流像金色的動脈,在高樓間蜿蜒流淌,
霓虹燈閃爍著欲望與繁華。很美,但也很陌生。我拉上厚重的窗簾,
將那片虛假的繁榮隔絕在外。黑暗與寂靜,才是我最熟悉的安全區(qū)。
我從行李箱的夾層里摸出我的老伙計——一把被拆解成零件的伯萊塔M9手槍。
黃銅色的彈殼,冰冷的鋼制槍身,還有槍柄上那一道為救陸家三少爺擋下子彈時留下的劃痕,
是我過去十年人生最忠實(shí)的見證。我坐在地毯上,用一塊麂皮絨布,
近乎虔誠地擦拭著每一個零件。金屬碰撞發(fā)出清脆細(xì)微的聲響,像一首催眠曲。
指腹上常年握槍留下的厚繭,撫過冰冷的扳機(jī),帶來一絲心安。再過三個月零七天,
就是我二十五歲的生日。我跟陸家的那位“九先生”說好了,這是我為陸家效力的最后一年。
等生日那天,我就正式金盆洗手,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我想過普通人的生活。
我想在早晨被豆?jié){油條的香氣喚醒,而不是枕頭下冰冷的槍柄。我想穿著帆布鞋去擠地鐵,
而不是穿著作戰(zhàn)靴在槍林彈雨中翻滾。我想在周末的午后,找個咖啡館,
安安靜靜地看一本書,而不是在安全屋里,警惕地聽著門外每一個可疑的腳步聲。
這些對普通人來說唾手可得的日常,對我而言,卻是需要用半生浴血奮戰(zhàn)去換取的奢望。
“嗡——嗡——”床頭柜上,那只黑色的衛(wèi)星電話突兀地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一個“九”字。這是陸家內(nèi)部的最高加密線路,知道這個號碼的人,
不超過五個。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以為回國后能有片刻的喘息,
至少能讓我適應(yīng)一下這久違的和平。但這個電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我所有的幻想。
只要我一天沒脫下這身皮,就一天是陸家的“回聲”。我組裝好手槍,插進(jìn)腰后的槍套,
這才拿起電話,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九先生?!薄盎芈?,歡迎回家。”電話那頭的聲音,
一如既往地沉穩(wěn)、客氣,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疏離感,“休息得怎么樣?”“還不錯,
”我言簡意賅,“有任務(wù)?”陸九輕笑了一聲,但笑聲里沒有半分暖意,
“老爺子親自下的命令。這次是讓你去保護(hù)人。”保護(hù)人?我有些意外。在我的職業(yè)生涯里,
毀滅遠(yuǎn)比守護(hù)要多得多?!罢l?”“陸家的小少爺,陸時延?!蔽业拿碱^瞬間皺了起來。
陸時延,這個名字我有所耳聞。陸家老爺子唯一的孫子,從小被保護(hù)得很好,這樣的人,
怎么會需要我這種“清道夫”來保護(hù)?“他身邊不是有專業(yè)的保鏢團(tuán)隊(duì)嗎?
獵人安保公司的A級特衛(wèi),比特種兵還管用?!蔽姨岢鲆蓡?。“不一樣。
”陸九的語氣嚴(yán)肅了些,“這次的威脅,來自內(nèi)部。那些專業(yè)保鏢,分不清誰是朋友,
誰是敵人。但你分得清,因?yàn)閷δ銇碚f,除了任務(wù)目標(biāo),所有人都是敵人。
我們需要你的‘直覺’。”好一個“直覺”,說白了,就是需要我這條養(yǎng)在暗處的惡犬,
去嗅出那些同樣藏在暗處的豺狼?!澳阈枰D(zhuǎn)到他班上當(dāng)插班生,24小時貼身保護(hù)。
”“學(xué)生?”我捏了捏眉心,感覺比讓我去端掉一個軍火庫還要頭疼,“九先生,
我連初中都沒畢業(yè)?!薄皺n案和學(xué)籍問題,陸家會處理得天衣無縫。
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角色。”陸九頓了頓,補(bǔ)充道,“這是你退休前的最后一個任務(wù),
也是最高級別的任務(wù)。完成它,
你可以帶走一筆足夠你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奢侈度過余生的退休金,
陸家會抹去你所有的痕跡,還你一個干干凈凈的身份。這是老爺子親口的承諾。
”他拋出了我無法拒絕的籌碼。自由,一個干凈的身份。這正是我用命去換的東西。
我沉默了片刻,感受著腰后手槍的冰冷溫度,最終低聲回答:“好。
”“資料和你的新身份證明,半小時后會有人送到你門口。記住,回聲,這次的任務(wù),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大小姐掉一根頭發(fā),我就唯你是問。”電話掛斷,房間重歸寂靜。
我走到落地窗前,重新拉開窗簾。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但在我眼里,那些絢爛的光影之下,
已經(jīng)開始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看不見的暗流與殺機(jī)。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薄繭的雙手,
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硝煙的味道。用這樣一雙殺人的手,去拿起畫筆和課本,
去保護(hù)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這聽起來像個蹩腳的黑色笑話。半小時后,門鈴準(zhǔn)時響起。
沒有貓眼,但我能聽到門外那人極為輕微的呼吸聲,
以及他口袋里鑰匙和硬幣碰撞的細(xì)碎聲響。是個普通人。我打開門,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遞給我一個牛皮紙袋,全程低著頭,不敢與我對視?!傲中〗?,
這是九先生讓我交給您的東西?!蔽医舆^紙袋,關(guān)上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資料,
以及一張嶄新的身份證和學(xué)生證。身份證上的照片,是我入境時拍的。照片里的女孩,
眼神冷漠疏離,與“林晚”這個溫柔的名字格格不入。而學(xué)生證旁邊,
附著一張陸時延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穿著白色的襯衫,看起來燦爛明媚,
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陸時延。這個名字我如雷貫耳。陸家這一代最受矚目的長孫,
智商一百八的天才,從小就被當(dāng)成家族接班人培養(yǎng)。傳聞他桀驁不馴,眼高于頂,
除了老爺子誰的話都不聽。我將資料一頁頁翻過,
關(guān)于陸時延的生平、喜好、課程表……甚至連他對什么花粉過敏都標(biāo)注得一清二楚。
而另一份文件,則是關(guān)于陸家內(nèi)部幾個潛在的威脅人物,每一個都位高權(quán)重,
每一個都有動手的嫌疑?!拔蚁駥W(xué)生嗎?”我瞥了一眼鏡子里自己,眼神冷得像冰,
嘴角天生沒什么弧度,一張寫滿了“生人勿近”的臉,跟青春洋溢的大學(xué)校園格格不入。
這趟渾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南城大學(xué),開學(xué)日。校園里人聲鼎沸,
到處都是拖著行李箱、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年輕面孔。我背著一個半舊的黑色雙肩包,
穿著一身淘來的白T和牛仔褲,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我的任務(wù)目標(biāo),陸時延,
此刻正眾星捧月般地站在不遠(yuǎn)處。他很高,目測超過一米八五,
穿著一件剪裁考究的白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流暢而有力。
陽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疏離和倨傲。
他正不耐煩地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囑咐,那應(yīng)該是陸家的管家。而他的周圍,
已經(jīng)圍上了一圈主動示好的學(xué)長學(xué)姐,甚至還有幾個大膽的女生在偷拍他。嘖,
真是個行走的荷爾蒙發(fā)射器。也是個行走的活靶子。我慢悠悠地晃過去,
在他即將不耐煩發(fā)作的前一秒,叫住了他?!瓣憰r延?”他聞聲回頭,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掃過來,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當(dāng)他看到我這身廉價的行頭時,
那絲輕蔑變得更加明顯?!澳闶牵俊彼曇羟謇?,像玉石相擊。“我叫林晚,你的新同學(xué)。
”我伸出手,臉上努力擠出一個自認(rèn)為和善的微笑,“也是……你遠(yuǎn)房表姐。受你爺爺所托,
來跟你一起上學(xué)?!彼拿碱^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遠(yuǎn)房表姐?
這種三流電視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蹩腳借口,也就騙騙三歲小孩。他上下打量著我,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不自量力的騙子?!拔也恍枰??!彼淅涞赝鲁鋈齻€字,轉(zhuǎn)身就要走。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的瞳孔猛地一縮。我看到了。人群中,
一個戴著鴨舌帽、低頭玩手機(jī)的男人,左手不自然地插在口袋里。而在他身側(cè),
一個假裝在發(fā)傳單的女孩,視線看似分散,但余光卻始終鎖定在陸時延的背上。他們的站位,
一個左前方,一個右后方,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攻擊夾角。來得真快。
陸時延對這一切毫無察覺,他邁出的那一步,正好將自己的后心,
完全暴露給了那個發(fā)傳單的女孩。我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經(jīng)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yīng)。
“小心!”我低喝一聲,整個人像一頭獵豹般撞了過去。但我的目標(biāo)不是陸時延,
而是他腳邊一個無辜路人的行李箱。我的腳尖精準(zhǔn)地勾住房角,猛地一拉一帶!
“嘩啦——”那個二十八寸的硬殼行李箱瞬間失控,像一發(fā)炮彈般橫著掃了出去。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路人甲發(fā)出一聲驚呼。陸時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
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而那個發(fā)傳單的女孩,正準(zhǔn)備沖上來動手,
卻被這橫掃過來的行李箱精準(zhǔn)地砸中了小腿!“?。 彼l(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
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狼狽地摔倒在地。手里的注射器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藍(lán)色的液體濺出,在水泥地上滋滋作響,冒起一股微不可查的白煙。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我動了。我沒有去看倒地的女孩,而是身形一晃,像鬼魅一樣繞到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身后。
不等他反應(yīng),我的手肘已經(jīng)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頸?!斑?!”男人連哼都沒哼一聲,
雙眼一翻,軟軟地癱了下去。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周圍的喧囂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神展開的一幕。他們只看到一個女孩冒失地絆倒了行李箱,
然后引發(fā)了一場小小的騷亂。只有陸時延,站在風(fēng)暴的中心,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先是震驚地看著地上那支摔碎的、明顯有問題的注射器,
又看了看那個抱著腿痛苦呻吟的女孩,和那個被我一肘擊暈倒地不省人事的男人。最后,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死死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站在那里,拍了拍手上的灰,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我轉(zhuǎn)向行李箱的主人,
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啊同學(xué),腳滑了。”腳滑了?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
劈在陸時延的腦子里。他不是傻子。他瞬間就明白了剛剛發(fā)生了什么。那兩個人是一伙的,
目標(biāo)是他,而那個注射器,就是兇器。而我,這個他一秒鐘前還嗤之以鼻的“遠(yuǎn)房表姐”,
用一個看起來愚蠢至極的“意外”,在電光石火間,救了他的命。那不是腳滑。那是計算。
精準(zhǔn)到毫秒的計算。是對時機(jī)、角度、力量的完美掌控。他再看向我時,
眼神里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的輕蔑和不耐。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混雜著驚駭、困惑、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炙熱。這個看起來瘦弱無害,
穿著地攤貨的女孩,身體里到底藏著一個怎樣的怪物?我沒理會他那復(fù)雜的眼神,
徑直走到他面前,撿起他掉在地上的學(xué)生卡,遞給他?!白吡耍憰r延同學(xué)。
”我的語氣依舊平淡,“再不走,開學(xué)典禮就要遲到了?!彼浪赖囟⒅?,
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第一次,用一種完全平等的,甚至帶著一絲探究的語氣,
問我:“你……到底是誰?”我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發(fā)自真心的,
卻又帶著幾分玩味的笑容?!澳愕耐瑢W(xué),林晚?!逼婷畹墓适??呵,對于這位大少爺來說,
或許是吧。但對我來說,這不過是退休前,最后一份工作的開始罷了。好的,
這是為你生成的內(nèi)容:陸家的效率高得可怕。開學(xué)典禮還沒結(jié)束,
我就被管家客客氣氣地“請”進(jìn)了陸時延在校外的公寓——一套位于頂層的復(fù)式江景豪宅。
我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的客房,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小衣柜。我無所謂。
對于一個常年在安全屋里和衣而睡的人來說,有張床就已經(jīng)是五星級待遇了。
自從開學(xué)那天露了一手,陸時延對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變。
他不再叫我“遠(yuǎn)房表姐”,也不再用那種看騙子的眼神打量我,而是直接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