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紅的夕陽熔化了半邊天,懶洋洋地潑灑在李云昊亂糟糟的書桌上。他蜷在電競椅里,
手指煩躁地劃著手機屏幕,眼神卻像是被強力膠死死粘在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上。
“嘖……”一聲充滿鄙夷的咂舌從他齒縫里擠出來,“這什么狗血情節(jié)?皇子送去和親?
李云昊?居然跟我同名同姓?”他越看越窩火,胸腔里像是塞了團浸了油的破棉絮,
悶得發(fā)慌,又隨時要炸出火星,“作者腦子被門夾了吧?為了標榜女權就硬凹?
送皇子去和親就能撕下男尊女卑的遮羞布了?這他媽分明是換個姿勢跪著!
還弄出個女帝明空,踩著廢太子和他生母的血上位……最離譜的是,
這和自己同名的炮灰‘李云昊’,路上就被自己‘后媽’女帝給剁了?
工具人也沒這么用的吧?”他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指尖幾乎要在屏幕上鑿出洞來,
要把那滿腹的槽點和無名火一股腦噴薄在評論區(qū)里。他打得太快,太投入,
每一個字都帶著火星和唾沫星子,仿佛要用這虛擬的戰(zhàn)場把那個荒謬的書中世界徹底焚毀。
突然,一股難以抗拒的眩暈感猛地攫住了他,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后腦。
眼前斑斕跳動的屏幕瞬間扭曲、拉長,化作一團瘋狂旋轉、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旋渦。
書桌、房間、窗外城市的喧囂……整個世界被粗暴地撕扯、剝離,
卷入那深不見底的旋渦中心。他最后殘存的意識,
只來得及捕捉到手機屏幕上那個扎眼的“李云昊”三字,隨即意識徹底沉淪。
……刺骨的寒意,帶著一種全然陌生的、屬于龐大建筑群的陰冷石氣,
瞬間穿透了李云昊單薄的衣衫。他猛地打了個寒噤,意識像被冰水狠狠潑醒。
沉重的眼皮掙扎著掀開,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不再是那局促熟悉的臥室,眼前是廣闊得令人心慌的空間。高聳得幾乎要刺破穹頂的巨柱,
每一根都需要數人合抱,支撐著同樣高得令人目眩的殿頂。
腳下是打磨得光可鑒人的墨色巨石,冰冷堅硬。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味道——昂貴的沉水香竭力燃燒著,
試圖掩蓋那無處不在的、屬于權力中心的鐵銹般冰冷的血腥氣,
以及某種陳年老木被時光蛀蝕的腐朽味道。這味道霸道地鉆入鼻腔,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正跪坐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位置靠后,
淹沒在一大片與他一樣穿著繁復華麗、繡著各色禽獸圖案袍服的男子中間。前方,
一道朱紅如血的丹陛拔地而起,上面端坐著一個身影。那就是女帝明空。
她并未穿著想象中的龍袍,而是一襲近乎墨色的深紫常服,
其上用極細的金線盤繡著展翅的鳳凰暗紋,在殿內幽暗的光線下。
只有當她極其輕微地移動時,那鳳凰才倏然一閃,帶著冰冷的華貴,
如同蟄伏于暗影中的掠食者。她姿態(tài)閑適地倚靠在寬大的御座里,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
指尖漫不經心地捻著一串溫潤的羊脂玉佛珠。她的面容并不顯老,保養(yǎng)得宜,
甚至稱得上秀麗,但那雙眼睛——李云昊只敢飛快地瞥了一眼。那雙眼幽深得如同古井寒潭,
無波無瀾,卻仿佛能瞬間洞穿人心,攫取魂魄,里面沉淀著淬煉過無數陰謀與鮮血的冷酷。
那目光偶爾掃過丹陛之下跪伏的群臣,如同寒冰滑過脊骨,帶來一片死寂的臣服。
“赤驍部可汗長女,已至婚配之年。”女帝明空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
卻像淬了冰的細針,精準地刺破殿內令人窒息的沉寂,扎進每個人的耳膜。“其父赤驍可汗,
草原梟雄,有統(tǒng)御群狼之姿。為結北疆之好,永固邊陲……”她捻動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頓,
目光掠過丹陛之下,“朕意,擇一宗室子,封王,遣往和親。”“轟!
”死水般的寂靜瞬間被無形的巨浪擊碎。短暫的、令人心悸的凝滯后,
朝堂如同被投入滾燙石塊的冰湖,轟然炸開!
驚愕、茫然、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在那些身著朱紫的朝臣臉上扭曲變幻。
有人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有人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駭然,
又在對上御座投下的冰冷目光時,觸電般縮回?!氨菹?!此事萬萬不可??!
”一個洪亮、急切,帶著破音的聲音猛地撕裂了混亂的空氣。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
身著緋色仙鶴補服,掙扎著從后排匍匐上前,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墨玉石地上,
發(fā)出沉悶的“咚”聲。那是禮部尚書周敦儒,三朝老臣,素以剛正聞名?!昂陀H之舉,
古已有之,然皆是迫于無奈,以宗室女遠嫁,換取喘息之機!今我大鳳,國富兵強,
四夷賓服,豈有屈尊降貴,以皇子之軀委身蠻夷部落之理?此非和親,實乃國恥!
有違圣賢之道,悖逆祖宗成法,更將使我堂堂大鳳男兒,淪為天下笑柄!陛下三思!
萬萬三思??!”他的聲音悲愴,帶著泣血般的絕望,老淚在深刻的皺紋里縱橫。在他身后,
更多的朝臣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紛紛拜倒,額頭觸地,
一片壓抑的嗚咽和附和聲浪般涌起:“陛下三思!”“禮法不可廢??!”“國體尊嚴為重!
”“哦?”女帝明空眉梢微挑,那抹弧度鋒利如刀。她緩緩坐直了身體,深紫的袍袖滑落,
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手腕。指尖捻動玉珠的速度依舊不疾不徐,
噠、噠、噠……每一聲都像敲在人心尖上?!皣鴲u?笑柄?”她輕輕重復著,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金石摩擦般的冷厲?!半薜挂獑枂栔T位卿家!
送公主去那黃沙莽莽、腥膻遍地的蠻荒之地,換得邊境幾年茍安,
你們便稱頌是‘巾幗不讓須眉’,是‘為國分憂的盛舉’!怎么,輪到皇子了,
就成了‘屈尊降貴’,成了‘國恥’?成了‘笑柄’?”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
緩緩掃過下方每一個戰(zhàn)栗的頭頂,“這男尊女卑的遮羞布,你們還打算捂多久?
”她猛地一拂袖,寬大的袍袖帶起一股冷風?!爸劣谧孀诔煞??
”女帝明空嘴角勾起一個極其冰冷的弧度,近乎殘酷?!半弈茏谶@龍椅之上,
難道不是先例?朕既能開這女帝臨朝的先河,為何就不能再開這皇子和親的新例?”“陛下!
此一時彼一時也!”周敦儒猛地抬頭,老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歷朝歷代和親,
皆是國力衰微,迫不得已!如今我大鳳……”“夠了!”女帝明空厲聲打斷,
那聲音并不震耳欲聾,卻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威嚴。她俯視著下方,
如同俯視一群聒噪的螻蟻。“朕意已決!此事關乎北疆百年安寧,非爾等腐儒能妄議!退下!
”那冰冷的“退下”二字,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每一個試圖反駁的朝臣心頭。
周敦儒渾身劇震,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那挺直的脊梁肉眼可見地佝僂下去,
像一株被狂風驟雨摧折的老松。他喉頭滾動,最終只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絕望的嘆息,
頹然地將額頭重新貼回冰冷的地面,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滲入墨玉的縫隙。
他身后那些附和的大臣們,也如同被無形的繩索勒緊了脖子,
所有爭辯的勇氣在女帝那冰封萬物的目光下徹底凍結、粉碎,
只余下身體無法控制的細微顫抖,以及一片死寂中壓抑到極致的沉重呼吸聲。
死寂重新籠罩了奉天殿,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女帝指尖玉珠相碰的噠噠輕響,規(guī)律而冷酷,像在丈量著某種不可逆轉的進程。
李云昊跪在冰涼刺骨的地面上,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女帝那番“先例”之言,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上。太子哥哥!
廢后生母!那血腥而隱秘的宮廷政變碎片,如同被強行撬開的棺蓋,
裹挾著濃烈的血腥味和徹骨的恨意,瞬間沖垮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穿書認知。
這冰冷的墨玉石地,這令人窒息的龍涎香與血腥混合的氣息,
這高踞御座、眼神如刀的女帝……一切都是真的!
他就是那個被強行送去和親、注定死在半路的炮灰皇子李云昊!
原書情節(jié)閃電般掠過腦海:和親隊伍,荒涼驛道,
偽裝成沙匪的致命伏擊……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實扼住了他的喉嚨。不能死!絕不能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在路上!
他必須活下去!那被廢黜、被“消失”的太子哥哥的血仇,
生母被構陷、被褫奪后位含恨而終的冤屈,還有他自己這條命……都要討回來!
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如同冰與火,在他胸中激烈地沖撞、交融。他猛地低下頭,
將眼中瞬間燃起的野望和刻骨的冰寒深深埋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面那副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懦弱皇子的模樣。他需要時間,
需要機會!和親之路,是死路,但或許……也是唯一的生路?一個模糊而瘋狂的念頭,
在絕望的深淵里悄然滋生。圣都的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后,如同褪色模糊的舊畫。
車輪碾過官道,發(fā)出單調枯燥的聲響,一路向北。起初還能見到零星的村落和田埂,很快,
視野便只剩下無邊無際、被風沙反復揉搓的荒涼。天空是褪了色的灰藍,大地是單調的土黃,
天地相接處,一片蒼茫死寂。李云昊靠在搖晃的馬車廂壁上,厚重的簾幕隔絕了大部分風沙,
也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車廂內彌漫著塵土、皮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遠行的疲憊氣息。
他閉著眼,仿佛在假寐,實則全身的感官都繃緊到了極致,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弓弦,
捕捉著車外每一絲異常的動靜——風聲的節(jié)奏,馬蹄的踏點,隨行護衛(wèi)鎧甲摩擦的細響,
甚至遠處偶爾掠過的飛鳥驚鳴。原書里那場致命的截殺,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隨時可能落下?!暗钕?,”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諂媚和不易察覺試探的聲音在車簾外響起,
是女帝指派的“護衛(wèi)統(tǒng)領”陳彪,“前方就是野狐嶺了,地勢險要,按例要加速通過,
您坐穩(wěn)了。”那“險要”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來了!李云昊眼皮下的眼珠驟然轉動。
野狐嶺,正是書中那個炮灰皇子殞命的坐標!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半分懵懂懦弱,
只有冰冷的銳利。他迅速從懷中摸出一個扁平的油紙包,
里面是早已準備好的幾樣東西:一小塊硝石,一小撮硫磺粉,
還有一小包碾磨得極細的木炭粉——這是他利用在圣都最后幾天,
憑著穿越前那點可憐的化學知識,偷偷摸摸搞出來的原始火藥。分量不多,威力有限,
但足夠制造一場混亂。他又飛快地從袖中摸出另一枚小小的蠟丸捏碎,
將里面刺鼻的粉末迅速混入火藥中?!爸懒?。
”李云昊的聲音刻意帶著一絲不耐和旅途的疲憊,聽起來毫無防備。
他悄然將混合好的火藥捏在掌心,
另一只手則緊緊扣住了袖中一把冰冷的、用于切割熟肉的短刃。馬車猛地加速,
顛簸驟然加劇。車輪碾過碎石,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野狐嶺的地貌如同猙獰的獸口,
兩側是風化嚴重的陡峭土崖,怪石嶙峋,官道在中間變得狹窄扭曲。風穿過嶙峋的石隙,
發(fā)出嗚嗚咽咽如同鬼哭般的怪響。就在馬車沖入隘口最狹窄處的瞬間——“嗚——!
”一聲凄厲尖銳、絕非自然形成的唿哨撕裂了嗚咽的風聲!“殺!” “拿下皇子!
”兩側土崖之上,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暴起!數十道身影裹挾著濃烈的殺意和塵土猛撲而下。
他們穿著雜亂的皮襖,臉上蒙著粗布,刻意模仿沙匪的打扮,但手中的刀光卻異常雪亮整齊,
動作迅猛而訓練有素,目標直指李云昊所在的馬車!“敵襲!保護殿下!
”陳彪的聲音猛地響起,帶著一種表演般的驚怒,但他本人卻勒馬猛地向后退去,
甚至有意無意地阻擋了外圍幾個真正試圖靠近馬車的護衛(wèi)!幾乎在同一剎那,李云昊動了!
他猛地掀開車簾,在刺客們驚愕的目光中,并未退縮。
而是將手中那包混合了刺鼻粉末的火藥狠狠砸向車轅下方干燥的草堆!
另一只手中的短刃寒光一閃,精準地劃破了掛在車轅旁的一個皮囊!“嘭!
”一聲悶響伴隨著刺目的火光和大量濃密嗆人的白色煙霧驟然在車轅下炸開!
那煙霧帶著強烈的刺激氣味,瞬間彌漫開來,不僅遮蔽了視線,更嗆得人涕淚橫流,
劇烈咳嗽!“咳咳咳……什么鬼東西!” “眼睛!我的眼睛!”撲到近前的刺客首當其沖,
被煙霧和粉末糊了一臉,動作瞬間變形,攻勢為之一滯。被劃破的皮囊里,
大量腥膻的羊油嘩啦啦流了一地。李云昊毫不猶豫,一腳重重踏在那滑膩的油污上,
整個人借力向側面猛地一撲,狼狽不堪地滾入官道旁一處被風沙侵蝕出的淺溝里。
“他在那邊!” “別讓他跑了!” 混亂中有人嘶喊?!班玻?/p>
”一支冷箭擦著李云昊翻滾的后背釘入他剛才藏身的淺溝邊緣,箭羽兀自嗡嗡震顫。
他心頭一凜,不敢有絲毫停留,手腳并用,像一只被獵犬追逐的野兔,
利用地形和混亂的煙霧、羊油的滑膩,在溝壑和亂石間拼命翻滾、騰挪。沙石磨破了錦袍,
尖銳的石子刺入掌心,火辣辣地疼,但他渾然不覺,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混亂的廝殺聲、慘叫聲、馬匹的嘶鳴聲在身后交織成一片血腥的地獄圖景。
李云昊頭也不回,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遠離官道、更加荒僻的野狐嶺深處亡命奔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卷起沙粒抽打在臉上,如同無數細小的鞭子。
身后那濃煙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不知跑了多久,
雙腿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肺葉火辣辣地疼。
喉嚨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喘息都像在吞咽沙礫。眼前陣陣發(fā)黑,耳中嗡嗡作響,
只有胸腔里那顆心臟,還在瘋狂地擂動,提醒著他尚未脫離險境。
他撲倒在一叢低矮、帶刺的沙棘后面,劇烈地喘息著,警惕地豎起耳朵。
官道方向的喊殺聲似乎已經微弱下去,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種更加規(guī)律、更加沉重的聲響——如同悶雷滾過大地,由遠及近。
他小心翼翼地扒開帶刺的枝條,透過縫隙向外望去。一片巨大的陰影正緩緩移動過來,
遮蔽了西斜的殘陽。那是由無數高大健碩的身影組成的龐然隊伍。
他們騎著同樣雄壯、鬃毛飛揚的駿馬,馬鞍旁懸掛著長弓、彎刀和套馬索。皮袍厚重,
顏色駁雜,不少地方還沾染著風干的油污和塵土。隊伍前方,豎立著一桿巨大的旗幟,
在干燥的風中獵獵作響——深紅的底色,用金線繡著一只栩栩如生、作勢欲撲的猙獰狼首。
狼眼銳利,獠牙畢露,透著一股原始而兇悍的力量感。旗幟中央,
是兩個鐵畫銀鉤的大字:赤驍!赤驍部落!可汗的使團!李云昊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是敵?是友?還是……新的未知?就在這時,隊伍中一騎越眾而出。
那匹通體如墨、四蹄踏雪的駿馬神駿異常,馬背上的身影纖細卻挺拔,
包裹在合身的火狐皮裘中。風帽被吹落,
露出一張與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面孔——膚色是草原陽光親吻過的健康蜜色。鼻梁高挺,
唇線清晰飽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罕見的琥珀色,
如同蘊藏了草原最清澈的湖泊和陽光。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奇和探究,
直直地投向沙棘叢后狼狽不堪的李云昊。她的目光大膽而直接,
掃過他沾滿塵土和草屑的錦袍,掃過他臉上被沙石劃破的血痕,
最后落在他那雙雖然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閃爍著不屈與警惕光芒的眼睛上。
那目光里沒有鄙夷,沒有憐憫,只有純粹的好奇和一種……仿佛發(fā)現稀世珍寶般的亮光。
“喂!” 清脆的嗓音,帶著草原特有的爽利,打破了風沙的嗚咽。“你是誰?
怎么一個人在這荒原里?像只迷路的……小羊羔?” 她微微歪著頭,
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轉著毫不掩飾的興趣,唇角勾起一個明快的弧度。李云昊緊繃的心弦,
被這直率的目光和毫不做作的話語奇異地撬動了一絲縫隙。他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努力挺直了因奔逃而佝僂的脊背,沙啞地開口:“大鳳王朝,
皇子李云昊?!彼D了頓,迎著那雙琥珀色眼眸中驟然放大的驚異,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奉女帝陛下之命,前往赤驍部落……和親?!薄昂陀H?” 那少女,
赤驍可汗的長女阿史那云雀,臉上的驚訝瞬間被一種更加明亮、幾乎稱得上驚喜的光芒取代。
她猛地一夾馬腹,墨色駿馬向前踏了幾步,距離更近。她俯視著李云昊,目光在他臉上逡巡,
如同在欣賞一件突然出現的、極其有趣的獵物。“你就是那個……要嫁給我的皇子?
”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新奇和毫不掩飾的興奮?!肮?!有意思!真有意思!快,把他帶上!
小心點,別弄傷了!” 她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幾個彪悍的赤驍騎士立刻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地圍了上來。他們的眼神如同鷹隼,
帶著審視和草原人特有的警惕,但動作還算克制,并未粗暴對待。李云昊沒有反抗,
任由他們扶起自己。在阿史那云雀那充滿興味的注視下,他艱難地爬上其中一匹備用的馬背。
坐穩(wěn)的瞬間,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野狐嶺的方向。官道上,煙塵似乎已經落定,
只有一片死寂。那場精心策劃的截殺,終究未能得逞。
一絲冰冷的、混雜著疲憊和慶幸的笑意,在他沾滿塵土的嘴角一閃而逝。草原的風,
帶著青草、泥土和遠處畜群特有的氣息,粗糲地掠過臉頰。赤驍部落的王庭金帳,
矗立在一望無際的碧綠草海中心,
宛如一座巨大的、用無數塊堅韌牛皮和華麗毛氈縫合而成的金色堡壘。陽光灑在上面,
反射出溫暖而威嚴的光芒,帳頂飄揚著那面深紅狼首金旗,在藍天下獵獵招展,
宣示著無上的權力。巨大的金帳內部,空間開闊得驚人。
腳下是厚厚的、織著繁復花紋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柔軟無聲。帳壁上掛著色彩斑斕的掛毯,
描繪著狩獵、戰(zhàn)爭和祭祀的場景,線條粗獷有力。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酥油茶香、烤肉的焦香,以及皮革、毛氈和汗味混合的氣息,
濃烈、原始、生機勃勃??珊拱蛨D爾,就坐在金帳最深處的主位上。
那是一張巨大的、鋪著完整虎皮的石座。巴圖爾的身軀如同用草原最堅硬的巖石雕琢而成,
壯碩如山。他并未穿著多么華麗的服飾,只是一件深褐色的、邊緣磨損的舊皮袍,
敞開的領口露出古銅色、布滿虬結肌肉和幾道猙獰舊疤的胸膛。
他有著一張典型的草原雄主的面孔,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鼻梁如同鷹喙般挺直,
下頜的線條剛硬如鐵。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跡,風霜染白了他的虬髯鬢角,
但那雙眼睛——如同草原上最蒼老的鷹,瞳孔是沉靜的灰藍色。
深處卻燃燒著永不熄滅的野性火焰,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視靈魂。
當李云昊被引入金帳,在無數道或好奇、或審視、或隱含敵意的目光注視下,
一步步走向那張虎皮石座時,巴圖爾的目光就牢牢鎖定了他。那目光像無形的探針,
冰冷、精準、帶著千鈞重量,掃過他一路風塵仆仆、略顯狼狽卻依舊挺直的脊背,
掃過他臉上尚未完全愈合的細小傷痕,最后,深深刺入他那雙漆黑的眼睛里。
在那雙年輕的、經歷了生死奔逃和巨大變故的眼睛里,
巴圖爾沒有看到預想中的恐懼、茫然或屈辱。他看到的是如同地下奔涌的熔巖,
是壓抑在平靜海面下的滔天巨浪,
是一種被血與火淬煉過的、名為“野心”的火焰在熊熊燃燒!那火焰如此熾烈,如此純粹,
幾乎要破瞳而出!那絕不是一只待宰羔羊的眼神,而是屬于一頭……渴望撕咬獵物的孤狼!
巴圖爾灰藍色的瞳孔深處,那沉靜的火焰驟然跳動了一下,仿佛被投入了新的薪柴。
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弧度,在他剛硬的嘴角緩緩勾起。有趣,
這個來自南邊富庶王朝的皇子,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李云昊頂著那如同實質般的巨大壓力,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走到石座前丈許之地。草原的規(guī)矩,
他早已從阿史那云雀嘰嘰喳喳的介紹中知曉。他沒有猶豫,更沒有屈膝行中原的大禮。
在巴圖爾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視下,在滿帳赤驍貴族或驚愕或嘲弄的注視下,
他猛地撩起沾滿風塵的錦袍下擺,右膝重重砸在厚實溫暖的地毯上!“咚!
”沉悶的聲響在金帳內回蕩。他抬起頭,目光如炬,
毫無畏懼地迎向石座上那雙蒼鷹般的灰藍眼眸。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金鐵交擊,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瞬間擊碎了帳內所有的竊竊私語:“岳父大人在上!
” 他朗聲道,聲音在金帳的穹頂下激起微弱的回音?!靶⌒隼钤脐?,別無他求!
”他頓了頓,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積壓了太久的渴望盡數傾吐。
那雙燃燒著火焰的黑眸死死盯住巴圖爾,一字一句,石破天驚:“唯愿——登臨帝位!
一統(tǒng)山河!此志,魂牽夢縈,無一日敢忘!我……我太想當皇帝了……我。
”李云昊那顫抖的嗓音,讓整個金帳如同被投入了燒紅的巨石,瞬間沸騰!“狂妄!
” “不知死活!” “南蠻子癡心妄想!
” 整個大帳中充滿了譏諷和難以置信的嗤笑聲如同滾雷般炸開。
就連一直饒有興趣打量著李云昊的阿史那云雀,此刻也驚愕地捂住了嘴,
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唯有石座之上的巴圖爾,
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在和李云昊對視一眼之后似是就明白一切一般。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依舊沉靜如深湖,只是深處那跳動的火焰,似乎燃燒得更旺了一些。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下方、脊背挺得筆直的年輕皇子,足足沉默了數息。這數息之間,
金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怒火在無聲地碰撞。終于,
巴圖爾動了。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一只手,對著侍立在一旁的老仆揮了揮。老仆會意,
立刻轉身,從金帳后方一個巨大的、包著黃銅角的檀木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