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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荊棘鳥之約 物無悟 19684 字 2025-08-08 20: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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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亨索倫家族的會議室,是權力與冷酷的具象化。一張巨大的、能容納二十人的紫檀木長桌占據(jù)中心,桌面被打磨得光可鑒人,清晰地倒映著頭頂那盞由數(shù)百枚水晶棱柱組成的、奢華到令人窒息的水晶吊燈??諝饫飶浡嘿F的雪茄、古龍水和一種無形的、金屬般的緊張感。

萊茵坐在長桌主位,這個位置不久前還屬于他的父親。他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試圖用這層文明的包裝掩蓋皮囊下潰爛的詛咒。但西裝袖口下,蒼白的手腕邊緣,那抹令人不安的灰綠色依舊若隱若現(xiàn)。他強忍著指尖傳來的、對這張象征著家族權勢的紫檀木桌面本能的排斥與躁動。

“……第三季度的利潤下滑了百分之十七!萊茵,你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一個禿頂、大腹便便的股東,用粗短的手指敲打著桌面,唾沫橫飛,“還有那些該死的環(huán)保組織!他們像鬣狗一樣盯著我們!說我們的礦場污染了森林,害死了珍稀動物!那些泥腿子懂什么?沒有霍亨索倫的礦場,整個地區(qū)的經(jīng)濟都要完蛋!”

“卡爾說的沒錯!”另一個瘦高的股東接口,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萊茵,“我們需要更‘積極’的手段!讓你的律師團動起來!讓那些聒噪的環(huán)保分子閉嘴!必要的時候,讓‘綠手指’發(fā)揮點作用……”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萊茵的手腕,眼神里混合著貪婪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讓那些礙事的樹,一夜之間枯萎掉!就像上次那樣……”

“綠手指”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萊茵的神經(jīng)上。一股無法抑制的、源自詛咒深處的暴戾情緒猛地沖上頭頂!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潰爛邊緣的皮肉,試圖用劇痛壓下這股沖動。然而,太晚了。

當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帶著失控的力道劃過光潔的紫檀木桌面時——

“滋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了黃油上!一道觸目驚心的焦黑色痕跡瞬間出現(xiàn)在深紫色的桌面上!那痕跡迅速蔓延、炭化、龜裂!濃烈的、木頭被瞬間燒焦的刺鼻氣味猛地炸開,彌漫了整個會議室!

“啊——!”

“上帝!那是什么?!”

“怪物!他是怪物!”

尖叫和咒罵瞬間爆發(fā)!那個禿頂?shù)目柟蓶|驚恐萬狀地向后猛退,肥胖的身體狠狠撞在沉重的紅木椅背上!椅子失去平衡,帶著他整個人向后翻倒!

“哐當!嘩啦——!”

混亂中,他揮舞的手臂恰好撞到了支撐著巨大水晶吊燈的精美黃銅鏈條!那鏈條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斷裂了一根!

重達數(shù)百公斤的巨型水晶吊燈,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如同墜落的星辰,猛地朝長桌主位——朝萊茵的頭頂砸落下來!

電光火石間,萊茵憑著本能向側(cè)面撲倒!

“轟隆?。?!”

水晶吊燈狠狠砸在紫檀木長桌上!昂貴的木桌瞬間四分五裂!無數(shù)碎裂的水晶棱柱如同致命的霰彈,向四面八方激射!

一塊尖銳的、巴掌大的水晶碎片,如同死神的獠牙,擦著萊茵翻滾躲避的身體飛過,精準地割破了他脖頸側(cè)面一處早已潰爛、流膿的皮膚!

噗嗤!

沒有多少鮮血。一股粘稠的、散發(fā)著惡臭的黃綠色膿液猛地從傷口噴濺出來!更可怕的是,這些膿液濺射到周圍飛散的紫檀木碎片和地毯上,竟然“轟”地一聲,燃起了一小片跳躍的、詭異而冰冷的靛藍色火焰!

會議室徹底陷入了地獄般的混亂。尖叫聲、咒罵聲、物品碎裂聲交織在一起。萊茵捂著脖頸,那冰冷的靛藍火焰灼燒著空氣,膿液流淌的觸感惡心而絕望。他看著眼前這片由自己失控的詛咒造成的狼藉,看著那些昔日敬畏他姓氏、此刻眼中只剩下赤裸裸恐懼與厭惡的臉孔,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寒意從心底升起,瞬間蓋過了詛咒帶來的灼痛。

古堡深處一間廢棄的小祈禱室,被臨時改成了藥房??諝饫飶浡鴿饬叶娈惖牟菟帤馕?,辛辣、苦澀,又帶著一絲奇異的回甘。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油燈散發(fā)著溫暖的光暈。

青蘅跪坐在一個粗糙的石臼前,石臼里放著幾株形態(tài)奇特的植物——莖稈細弱如銀絲,葉片蜷曲如同嬰兒握緊的小拳頭,頂端開著一朵極其微小、近乎透明的白色小花。這正是《山海經(jīng)》中記載的奇草——蓇蓉。

她神情專注,用一根光滑的黑色石杵,緩慢而有力地搗著石臼里的草藥。每一次搗下,草葉碎裂,都騰起一小股淡青色的煙霧。這些煙霧并不消散,反而在石臼上方緩緩盤旋、凝聚。

萊茵靠墻坐著,肩胛的傷口已經(jīng)用干凈的亞麻布包扎好,但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感依舊如影隨形。他臉色蒼白,看著青蘅搗藥的動作,眼神空洞。會議室里那場災難性的失控,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

隨著石杵最后一次落下,一股濃郁的青色煙霧猛地騰起!這一次,煙霧沒有散開,而是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中劇烈地翻涌、塑形!

煙霧漸漸變得清晰、穩(wěn)定。一個景象懸浮在石臼上方:

是古堡最深處的冰窖。寒氣彌漫,冰晶在石壁上凝結。一口巨大的、用整塊透明寒冰雕琢而成的冰棺,靜靜地躺在中央。冰棺里,是萊茵的父親,埃里?!ゑT·霍亨索倫。他的面容凝固在極致的痛苦與某種深沉的決絕中。

幻影聚焦在他的胸腔。透過半透明的冰層和皮膚,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顆核桃大小、閃爍著瑪瑙般幽暗光澤的橡實,正深深嵌在他的心臟位置!無數(shù)灰白色的、帶著細微倒刺的荊棘根系,從那顆橡實中瘋狂地生長出來,密密麻麻,如同蠕動的寄生蟲,將他的心臟緊緊纏繞、包裹!那些根系還在搏動,隨著心臟微弱的跳動而收縮、舒張。更令人心驚的是,在根系最密集的尖端,一點翡翠般碧綠的嫩芽,正頑強地、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生命力,刺破了冰棺內(nèi)層厚厚的冰壁!一滴粘稠的、如同融化翡翠般的汁液,正從那刺破的冰洞中緩緩滲出,滴落在冰棺底部,發(fā)出微不可聞的“嗒”的一聲。

“他替你承了詛咒的核心?!鼻噢康穆曇舸蚱屏怂兰?,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疲憊。她沒有看萊茵,只是伸出自己的一支鹿角,用角尖最堅韌的部分,在一塊光滑的石板上緩慢而用力地研磨著剛剛搗好的蓇蓉草藥粉。細微的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當年你吞下荊棘鳥心臟,詛咒便在你血脈中扎根。當你成年,力量達到頂峰時,它會在你體內(nèi)徹底爆發(fā),將你變成荊棘的囚籠,痛苦至死。”青蘅停下研磨的動作,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眸直視萊茵空洞的雙眼,聲音低沉而清晰,“你的父親……他用某種古老的秘法,以自身意志為引,在你成年之前,強行將那顆即將在你心臟中凝結成型的詛咒核心——也就是這顆‘荊棘橡實’——引渡到了自己體內(nèi),并用這口千年寒冰棺將其強行封印。”

她指了指煙霧幻影中那顆搏動的橡實和纏繞心臟的荊棘根系:“他替你承受了詛咒爆發(fā)最猛烈的沖擊,也替你承擔了絕大部分的痛苦。代價是……加速他自己的死亡,以及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荊棘噬心的折磨。”

青蘅重新低下頭,繼續(xù)研磨藥粉,聲音更輕,卻字字如錘,敲在萊茵心上:“但詛咒的鏈條并未斷裂。他只是暫時延緩了它在你身上爆發(fā)的時間。若你最終死去……”她頓了頓,鹿角在石板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這顆被壓抑、被轉(zhuǎn)移的詛咒核心,將帶著更深的怨毒,尋找你血脈的延續(xù)。它會吞噬你的子孫,一代,又一代,直到霍亨索倫的血脈徹底斷絕,或者……直到有人能真正斬斷這枷鎖?!?/p>

冰窖的幻影在煙霧中緩緩消散。空氣里只剩下蓇蓉草苦澀的氣息和石粉摩擦的沙沙聲。

萊茵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父親躺在冰棺中那凝固的痛苦面容,與會議室里那些股東驚恐尖叫的“怪物”咒罵聲,在他腦海中瘋狂交織、碰撞。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像一頭瀕臨絕境的困獸,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青蘅正在研磨藥粉的手腕!

“那我該……怎么辦?!”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絕望的顫音,“毀掉那顆橡實?毀掉我自己?!還是……像他一樣,把自己凍起來,等待下一個替死鬼?!”

青蘅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卻沒有掙脫。她停下動作,靜靜地看著他。油燈昏黃的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活。”她輕輕吐出一個字,聲音平靜卻蘊含著磐石般的力量。

就在這時,萊茵感覺到自己抓住她手腕的手指上,沾到了什么冰涼濕潤的東西。他低頭看去。

幾片小小的、邊緣微微卷曲的、如同墨玉般漆黑的柔軟花瓣,正無聲無息地從青蘅的手腕內(nèi)側(cè)——那個她割開取血的地方——飄落下來。它們落在她沾著綠色藥粉的手腕上,又輕輕滑落到冰冷的地面。

“替所有不被愛的靈魂活?!鼻噢康穆曇粝翊┻^林間的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拂過萊茵瀕臨崩潰的靈魂,“替那個被母親恐懼憎惡的孩子活,替那個被烈火吞噬的母親和胎兒活,替那個被推入深井等待六百年的山鬼活,替那個替你承受荊棘噬心的父親活……”

古堡地底深處的冰窖,是連時間都仿佛被凍結的領域。推開沉重的、包裹著厚厚獸皮和金屬條加固的大門,一股足以凍僵骨髓的寒氣撲面而來,瞬間在眉毛和睫毛上凝結出白色的霜花。巨大的冰塊在特制的壁龕里散發(fā)著幽幽的藍光,照亮了這方狹小而絕對寂靜的空間??諝饫涞萌缤腆w,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肺腑的痛感。

冰窖的中心,那口巨大的、通體由近乎透明的萬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冰棺,靜靜地散發(fā)著無言的寒意。冰棺里,埃里?!ゑT·霍亨索倫的遺體清晰可見。他面容安詳,仿佛只是沉睡,只有眉宇間那抹凝固的、深入骨髓的痛苦痕跡,揭示著真相。冰層異常厚實,像一層永恒的嘆息,將他與外界徹底隔絕。

萊茵裹著厚厚的熊皮大氅,依舊凍得牙齒格格作響。他站在冰棺前,看著父親胸腔位置那顆被無數(shù)荊棘根系纏繞的、搏動著的瑪瑙橡實。翡翠色的嫩芽已經(jīng)刺穿了冰層,一滴粘稠的碧綠汁液正掛在冰刺的尖端,將落未落。漢斯舉著一盞特制的、不會被寒氣熄滅的牛眼風燈,昏黃的光線在冰面上跳躍,映得那顆橡實如同惡魔的心臟。

“父親……”萊茵的聲音在空曠的冰窖里顯得無比微弱。他深吸了一口幾乎要將肺部凍結的空氣,從腰間抽出了那把曾用來剝?nèi)∏G棘鳥心臟的古老銀匕。匕身冰冷刺骨,上面的德魯伊符文在幽藍的冰光下若隱若現(xiàn)。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匕首鋒利的尖端,狠狠刺向冰棺橡實上方最厚實的冰層!

“嚓——嘎吱——!”

刺耳的、冰晶碎裂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令人牙酸。玄冰堅硬異常,匕首艱難地破開一個小洞,細密的裂紋以洞口為中心向四周蔓延。萊茵咬著牙,手臂肌肉賁張,一點點向下切割、撬動。冰屑飛濺。

“咔嚓!”

終于,一塊巴掌大小的厚冰被撬了下來!寒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從破口處噴涌而出!萊茵顧不上寒冷,將手探入破口,伸向父親僵硬在胸前、緊握著的雙手。他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愧疚,試圖掰開父親那凍得如同鐵石般的手指。

“老爺……老爺他……”旁邊的漢斯聲音哽咽,渾濁的淚水剛流出眼眶就被凍成了冰珠,“他當年……就是為了尋找解除詛咒的方法……才不顧一切去了東方……那個傳說中藏著無數(shù)古老秘密的地方……”

萊茵的手指觸碰到父親冰冷的指關節(jié),凍得幾乎失去知覺。他用力,再用力。

“他去了很多年……杳無音訊……我們都以為……他回不來了……”漢斯的聲音顫抖著,“直到……直到十年前的一個雪夜……他像幽靈一樣回來了……滿身風霜……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眼神……眼神就像燃盡的炭火……”

“啪嗒。”

一個東西從父親僵硬的手指間滑落,掉在冰棺底部厚厚的冰屑上。

萊茵收回凍得通紅麻木的手,喘息著,看向那個東西。

不是預想中的藥方,也不是什么珍稀寶石。

那是一根……棍子?

約莫兩尺來長,比拇指略粗,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內(nèi)斂的深褐色。材質(zhì)似乎是桃木,但木紋極其細密流暢,隱隱流動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活物般的光澤。棍身并不光滑,似乎經(jīng)過簡單的刮削打磨,上面刻著一些極其古老的符號和線條。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頂端的位置,刻著一個清晰而古拙的印記——一只展開翅膀的鷹,腳下踩著纏繞的蛇,旁邊是幾個模糊的拉丁字母縮寫:LEG X EQUESTRIS。

“羅馬第十騎兵軍團?”萊茵皺眉,這個印記他在家族收藏的古代錢幣上見過,是克拉蘇東征帕提亞時覆滅的殘部圖騰。父親帶回這個做什么?

漢斯湊近風燈,仔細辨認著那根不起眼的木棍,老臉上滿是困惑和失望:“老爺……老爺回來時……除了帶回一身傷病和……更深的絕望……就只有這根……這根破木棍……他把它看得比命還重……卻從不說它有什么用……”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站在冰窖門口陰影里的青蘅,緩步走了過來。寒氣似乎對她影響不大。她伸出手,沒有去碰那根桃木棍,而是虛懸在它的上方,指尖距離木身僅有一寸。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閉目凝神片刻,當她再次睜開琥珀色的眼眸時,里面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驚與……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她緩緩收回手,目光凝重地看向萊茵和漢斯,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

“這不是普通的桃木……” “這是德魯伊圣樹——世界樹——核心孕育的枝條!” “它擁有……劈開空間、貫穿虛實的偉力!” “它能為我們……劈開通往荊棘秘境的道路!”

秘境入口的焦樹,如同一根被地獄之火舔舐過的巨大手指,扭曲地指向鉛灰色的天空。樹皮焦黑皸裂,縫隙中流淌出粘稠的、散發(fā)著刺鼻硫磺味的暗紅色汁液,如同凝固的血液??諝庾茻岫蹪?,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沙礫。


更新時間:2025-08-08 20:1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