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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滅劍骨 謁涯 121239 字 2025-08-09 09: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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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葉落在腳邊時,林硯的指尖還在發(fā)顫。

他低頭看著那片褐紅的楓葉,葉緣的新鮮綠意像被晨露浸過的嫩芽。崖壁間還回蕩著銹劍的余鳴,低低的,像老鄭鐵匠鋪里徹夜不息的風箱聲。懸在掌心的劍已經(jīng)褪去了大半銹跡,銀白的劍身映著他的影子,連眉梢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這怎么可能……” 深藍道袍弟子癱坐在地上,手指摳著青石板的縫隙,指節(jié)發(fā)白,“玄塵子前輩的佩劍,怎么會認一個外門弟子為主……”

林硯握緊了劍柄。掌心傳來的溫度越來越暖,像老鄭剛從爐膛里夾出來的鐵坯。他能感覺到劍身里有股微弱的氣流在游走,順著他的手臂往心口鉆,熨帖得像冬日里的炭火。

“李師兄,看來是你輸了。” 趙師兄不知何時站在了崖口,灰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看都沒看地上的李師兄,目光落在林硯掌心的劍上,瞳孔微微收縮,“玄塵子前輩的‘流光劍’,百年了,終于重現(xiàn)了。”

李師兄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掙扎著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劍,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深藍道袍的下擺掃過石階,帶起的碎石子 “嘩啦啦” 滾了一路,像誰在無聲地唾罵。

秦老道顫巍巍地走過來,枯瘦的手指在劍身上輕輕拂過。銀白的劍身映著他的白發(fā),像落了場雪。“流光劍認主,是流云宗的大喜事啊……” 他突然抓住林硯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磨得林硯生疼,“孩子,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林硯搖了搖頭。他只知道,這柄被老鄭當作廢鐵撿回來的劍,此刻正散發(fā)著他從未見過的光芒,像藏在灰燼里的星火,終于被風吹旺了。

“意味著你可能是玄塵子前輩的傳人?!?趙師兄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百年前玄塵子前輩失蹤后,流光劍也跟著消失了 —— 沒想到會在蒼瀾鎮(zhèn)的鐵匠鋪里?!?/p>

崖壁上的劍痕在暮色里泛著青灰色,像老鄭畫在鐵板上的劍樣。林硯摸著劍身上的 “玄塵子” 三個字,突然想起老鄭撿到這柄劍的那天。那天暴雨傾盆,老鄭從后山回來時,懷里裹著個黑布包,解開時銹水順著指縫往下滴,他還笑說 “這破鐵能賣兩文錢”。

原來有些東西,就算蒙塵百年,也終究會發(fā)光。

回到住處時,整個外門都炸開了鍋。

弟子們圍在門口,踮著腳往里張望,像蒼瀾鎮(zhèn)集市上看雜耍的人。王胖子擠開人群沖進來,手里的算盤 “啪嗒” 掉在地上,算珠滾得滿地都是?!澳?、你真成了流光劍的主人?” 他撿起算珠的手抖個不停,“白長老說要帶你去見宗主!”

林硯把流光劍靠在墻角。劍身的銀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誰在地上劃了道銀線?!拔也幌胍娮谥鳌!?/p>

“傻小子,這是天大的好事??!” 王胖子拍著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老鄭捶打的鐵砧,“見了宗主,說不定能直接進內(nèi)門,還能學上乘劍法 —— 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窗臺上的蘭草被人群的動靜驚得抖了抖,葉片上的露珠滾落在窗臺,洇出個小小的濕痕。林硯用手指把蘭草往里面挪了挪,避開門口的風:“我只想好好練劍。”

他想起老鄭說過 “山高路遠,一步一步走才穩(wěn)”。就算這柄劍是傳說中的流光劍,他也還是那個剛從蒼瀾鎮(zhèn)來的少年,手腕還沒練穩(wěn),劍招還沒學會,急著攀高只會摔得更疼。

“說得好?!?蘇珩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他擠進來時,發(fā)間還沾著片槐樹葉,像只停在鬢角的綠蝶,“劍是用來練的,不是用來炫耀的 —— 林硯,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p>

他手里拿著個新的竹籃,里面裝著些干凈的布條和藥膏?!拔衣犝f你握劍磨破了手,特意找丹堂的師兄要了點‘玉肌膏’,比我之前給你的好用?!?竹籃底層還壓著個油紙包,打開時飄出淡淡的麥香,“這是剛出爐的桂花糕,你嘗嘗?!?/p>

林硯捏起塊桂花糕,指尖沾著的糕粉像碾碎的月光。糕餅在舌尖化開時,甜香順著喉嚨往肺里鉆,像老鄭在鐵匠鋪里點的檀香,讓人心里安定?!爸x謝?!?/p>

“跟我客氣什么?!?蘇珩蹲在流光劍旁邊,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兩顆星,“我能摸摸它嗎?”

林硯點了點頭。蘇珩的手指剛碰到劍身,流光劍突然發(fā)出聲輕鳴,銀白的劍身上泛起層淡淡的粉光,像撒了把桃花瓣。蘇珩 “呀” 了一聲,慌忙收回手:“它、它好像不喜歡我?!?/p>

“不是不喜歡?!?秦老道捋著胡須笑了,“流光劍有靈性,它只是在跟你打招呼 —— 你身上有丹草的清氣,它喜歡這種味道。”

蘇珩這才松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劍鞘。這次劍沒再發(fā)光,只是劍身的影子在地上輕輕晃了晃,像在點頭。“真神奇。” 他抬頭看向林硯,眼睛彎成了月牙,“以后你練劍的時候,能叫上我嗎?我想看看流光劍出鞘的樣子。”

林硯剛要答應,就見白長老在趙師兄的陪同下走了進來。老長老的白胡子在燈光下泛著銀光,手里的拂塵輕輕掃過門檻,帶起的灰塵在光柱里跳舞?!傲殖幮∮眩S我去見宗主吧?!?/p>

林硯握緊了手里的桂花糕。糕點的甜香還在舌尖,他突然很不想離開這間小屋 —— 這里有蘇珩送的蘭草,有王胖子掉在地上的算珠,有他剛學會寫的 “劍” 字,像個臨時拼湊的家,比金碧輝煌的宗主殿更讓他安心。

“長老,我能不去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韌勁,像剛鍛打的鐵條,還沒被磨去棱角。

屋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王胖子的臉都白了,拼命給林硯使眼色,眼珠子轉(zhuǎn)得像算盤珠。蘇珩也緊張地攥緊了衣角,指節(jié)泛白。

白長老愣了愣,隨即笑了。拂塵在他手里轉(zhuǎn)了個圈:“有趣。別人擠破頭想進宗主殿,你倒好,送到面前還往外推。” 他盯著林硯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對趙師兄說,“罷了,既然孩子不想去,那就改天吧?!?/p>

趙師兄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拍了拍林硯的肩膀:“別后悔?!?/p>

白長老走后,王胖子才敢大口喘氣。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我的小祖宗,你可嚇死我了 —— 那可是宗主?。 ?/p>

林硯把剩下的桂花糕包好,放進床頭的木柜。他想起老鄭說過 “別人的糖再甜,也別輕易張嘴”,宗主殿的誘惑再大,也比不上腳踏實地的安穩(wěn)。“我不后悔?!?/p>

第二天卯時,林硯準時出現(xiàn)在演武場。

青石板上的霜比昨天更厚,踩上去像踩碎了滿地的星星。他把流光劍靠在木人樁旁,劍身的銀光在晨光里泛著冷輝,像老鄭藏在鐵盒里的銀錠。趙師兄已經(jīng)在場上了,看見他來,眼里閃過絲贊許。

“今天練揮劍。” 趙師兄扔過來一柄木劍,“先用這個練,流光劍太鋒利,容易傷著自己?!?/p>

木劍的重量比流光劍沉些,握在手里很實在。林硯想起老鄭說過 “木劍能練準頭,鐵劍能練力道”,以前他不懂,現(xiàn)在握著木劍才明白 —— 就像走路先學爬,根基穩(wěn)了才能走得遠。

“揮劍要轉(zhuǎn)腰。” 趙師兄站在他身后,手掌按在他的腰上,“你看,從丹田發(fā)力,順著脊背傳到手臂,最后到劍尖 —— 像水流過河道,不能有半點阻塞?!?/p>

林硯跟著他的指引轉(zhuǎn)腰揮劍,木劍劈開晨霧的聲音很輕,像風吹過竹林。有次他沒控制好力道,木劍 “哐當” 一聲砸在木人樁上,震得虎口發(fā)麻。晨光里的劍影晃了晃,像老鄭打鐵時沒握穩(wěn)的鐵鉗。

“別急。” 趙師兄撿起木劍遞給他,指尖碰了碰他掌心的繭子,“我練到第十天,才能讓木劍不晃。你昨天剛讓流光劍認主,今天就能揮出像樣的劍風,已經(jīng)很厲害了?!?/p>

林硯看著木人樁上的凹痕。那是趙師兄用手指戳出來的,現(xiàn)在又添了些木劍留下的新痕,新舊交錯,像刻在時光里的印記。他握緊木劍,再次揮出時,腰腹的力道果然順了些 —— 原來有些事,急不得,得像老鄭鍛鐵那樣,一錘一錘慢慢來。

太陽升到頭頂時,林硯的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遗圪N在身上,像老鄭浸過油的抹布。他把木劍遞給趙師兄,指尖的顫抖比昨天輕了些?!摆w師兄,你說流光劍真的是玄塵子前輩的佩劍嗎?”

“錯不了。” 趙師兄用布擦拭著木劍,“流光劍的劍格上有朵云紋,是玄塵子前輩親手刻的 —— 你仔細看,能看見云紋里藏著個‘塵’字?!?/p>

林硯跑到流光劍旁,果然在劍格的云紋里看見個極小的 “塵” 字??毯劾镞€沾著點鐵銹,像沒擦干凈的淚痕。他突然想起老鄭總對著這柄劍發(fā)呆,有次還喃喃自語:“這上面的云紋,不像凡品啊。” 原來老鄭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沒說破。

中午去飯?zhí)脮r,林硯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弟子們的目光像黏在他身上的糖漿,甜膩又沉重。有人偷偷指著他背后的流光劍,交頭接耳的聲音像蒼蠅在嗡嗡叫。王胖子把他護在身后,手里的筷子敲得碗沿 “當當” 響:“看什么看?沒見過新弟子?。俊?/p>

打飯的師傅給林硯多舀了勺肉,肥肉顫巍巍地堆在碗里,像座小小的山?!昂笊晌钒??!?師傅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好好練劍,以后給咱外門爭口氣?!?/p>

林硯把肥肉夾給王胖子。他不愛吃肥肉,老鄭總把肥肉挑到自己碗里,說 “我年紀大了,需要油水”。“謝謝師傅?!?/p>

“你現(xiàn)在可是名人了?!?王胖子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剛才我聽見丹堂的師兄說,想請你去給流光劍做個劍鞘 —— 用千年紫檀木做的,上面還能鑲寶石?!?/p>

林硯摸了摸流光劍的劍鞘。雖然銹跡褪了大半,卻還留著老鄭用鐵釬修補過的痕跡,歪歪扭扭的補丁像塊丑陋的疤,卻比任何寶石都讓他安心?!安挥茫@樣就好?!?/p>

下午去講堂時,白長老特意把他叫到講臺前。老長老的戒尺在流光劍上輕輕敲了敲,發(fā)出 “?!?的脆響,像玉珠落盤?!斑@柄劍跟著你委屈了 —— 玄塵子前輩當年用它斬過蛟龍,護過流云宗,是有大功德的?!?/p>

林硯想起老鄭用這柄劍劈過柴,撬過石頭,甚至當過重物壓過腌菜壇子。那些被當作粗使工具的日子,對這柄傳說中的流光劍來說,或許真的是種委屈。

“不過也好?!?白長老突然笑了,戒尺點了點他的額頭,“寶劍鋒從磨礪出 —— 若不是在鐵匠鋪里蒙塵百年,它也不會認你這樣心性干凈的孩子為主?!?/p>

講堂里的弟子們都羨慕地看著他。陽光透過窗欞落在流光劍上,折射出的光點在黑板上跳來跳去,像群歡快的螢火蟲。林硯卻突然有點想念那柄銹跡斑斑的劍 —— 那時它還只是老鄭留下的念想,不用背負 “玄塵子傳人” 的名頭,簡單又踏實。

傍晚去悟劍崖時,林硯把流光劍留在了住處。

他想獨自待一會兒,像以前那樣,只帶著那本《基礎鍛劍法》。崖壁上的劍痕在暮色里顯得格外柔和,像老鄭溫和的目光。他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指尖在劍痕里輕輕摳著,想把嵌在里面的碎石子都摳出來。

“一個人在這?”

林硯抬頭,看見蘇珩提著個竹籃走過來?;@子里裝著盞油燈,燈芯上的火苗在風里輕輕搖晃,像只跳動的螢火蟲?!拔也履銜磉@兒?!?蘇珩把油燈放在石頭上,“晚上風大,我給你帶了件厚點的袍子?!?/p>

灰藍色的袍子落在他懷里,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像剛曬過的被子。林硯想起老鄭也總在他睡前把袍子烤暖,說 “夜里冷,別凍著”?!爸x謝?!?/p>

“跟我還客氣?!?蘇珩挨著他坐下,從籃子里拿出個瓷瓶,“這是我新做的藥膏,加了點‘凝露草’,治劍傷更管用?!?他突然指著崖壁最頂端的劍痕,“你知道那是誰刻的嗎?”

林硯搖搖頭。

“是玄塵子前輩。” 蘇珩的聲音很輕,像在說秘密,“我聽丹堂的長老說,當年玄塵子前輩為了救流云宗,在這里悟了七天七夜,最后一劍劈出,山都移了位置 —— 那道劍痕,就是他留下的?!?/p>

月光爬上崖壁,照亮了那道劍痕。林硯突然發(fā)現(xiàn),劍痕的形狀竟和流光劍的劍身很像,都是細長的,帶著點自然的弧度。他想起老鄭說過 “物歸原主,劍歸其痕”,原來有些緣分,早在百年前就注定了。

他從懷里摸出那片從崖壁上飄落的楓葉,褐紅的葉片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蘇珩驚訝地睜大眼睛:“這是…… 悟劍崖的靈楓?聽說只有心有劍意的人才能讓它落下?!?/p>

林硯把楓葉夾回《基礎鍛劍法》里。書頁上 “劍要直,心要正” 的小字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像老鄭在對他說話?!拔抑皇窍牒煤镁殑?,不想讓老鄭失望?!?/p>

蘇珩看著他,眼睛里的光比油燈還亮:“林硯,你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劍修的?!?/p>

夜風穿過崖壁的縫隙,帶來遠處演武場的劍聲。林硯想起掌心流光劍的溫度,想起趙師兄木人樁上的凹痕,想起老鄭留在鐵匠鋪的鐵砧 —— 那些看似不相關的東西,其實都在指引著他往前走。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知道玄塵子傳人的身份會帶來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握緊手里的劍,守住心里的山,就像老鄭說的那樣,再遠的路,也能一步步走完。

月光下,崖壁上的劍痕和遠處的劍聲漸漸融合。林硯仿佛看見百年前的玄塵子正揮劍斬向蛟龍,看見老鄭在鐵匠鋪里鍛打著鐵坯,看見自己握著流光劍站在演武場 —— 三代人的影子在時光里重疊,像三道交錯的劍痕,最終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更新時間:2025-08-09 09:0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