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像是被巨石碾過。
我掙扎著睜開眼,入目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低矮、破舊的茅草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氣味——霉味、土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朽味。
“這是哪兒?”我撐著身子坐起,渾身骨頭像散了架,腦子里卻多出了一些不屬于我的記憶碎片,混亂而模糊,似乎是關(guān)于一個叫“張角”的年輕人,生活在一個叫“大漢子民”的時代。
更離奇的是,一個念頭突兀地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我能拿出白粥,無限的白粥。”
像是為了印證這個念頭,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心中默念。下一刻,一碗溫?zé)岬?、冒著淡淡米香的白粥憑空出現(xiàn)在我手中。米粥熬得軟糯,米香純粹,在這破敗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不真實。
我愣住了,隨即狂喜。穿越?金手指?無限白粥?
這劇本,怎么看都是爽文開局??!無限的糧食,在任何時代都是硬通貨,更別說這看起來就不富裕的古代。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憑借這白粥,結(jié)交權(quán)貴,腰纏萬貫,走上人生巔峰的景象。
然而,當(dāng)我走出那間破敗的茅草屋,眼前的景象瞬間擊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枯黃的土地龜裂著,像是老人臉上深深刻下的皺紋,看不到一絲生機。路邊,歪歪扭扭地躺著一些“東西”,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人。是皮包骨頭、氣息奄奄的人,他們的眼睛空洞無神,望著天空,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臨。
更遠(yuǎn)處,幾具無人掩埋的尸體橫陳著,皮肉早已干癟,露出森白的骨骼,與荒野融為一體。風(fēng)吹過,卷起塵土,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仿佛是亡魂的哀嚎。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p>
史書上那輕飄飄的幾個字,此刻化作了最沉重、最殘酷的現(xiàn)實,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剛才那碗白粥的香氣變得無比諷刺。
爽文?在這樣的人間地獄面前,任何關(guān)于個人富貴的念頭都顯得那么卑劣可笑。
我看著手中還溫?zé)岬陌字?,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一個嘴唇干裂、眼神渙散的孩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人!
無限的白粥,這不就是老天爺給我的使命嗎?
我立刻行動起來,找了個相對開闊的路口,心念一動,一口巨大的鐵鍋憑空出現(xiàn),隨即被源源不斷的白粥填滿,熱氣騰騰,米香四溢。
“粥!有粥!”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他渾濁的眼睛瞬間爆發(fā)出光彩,顫抖著聲音呼喊起來。
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附近。那些原本如同行尸走肉的流民,像是被注入了強心劑,踉蹌著、掙扎著向這邊涌來。他們的眼神里,有渴望,有懷疑,更多的是一種瀕臨絕望后的微光。
“大家別搶,都有份,管夠!”我一邊用意念變出碗筷(幸好除了白粥,簡單的餐具也能一并具現(xiàn)),一邊高聲喊道,努力維持著秩序。
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甚至有人直接用手捧著滾燙的粥往嘴里塞,燙得直哈氣也不肯松口,我的眼眶有些發(fā)熱。這一碗碗白粥,對我來說微不足道,對他們而言,卻是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這份希望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住手!何人在此私自施粥?!”
一聲厲喝傳來,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和甲胄摩擦聲。我抬頭一看,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一隊官兵,手持刀槍,正怒氣沖沖地趕來。
為首的校尉翻身下馬,指著我厲聲呵斥:“大膽狂徒!可知私開糧倉、賑濟流民,乃是觸犯國法的大罪?!”
我急忙解釋:“官爺,他們快餓死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校尉打斷我,眼神冰冷,“朝廷自有法度,豈容爾等草民擅自妄為?莫不是想借此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我百口莫辯。在現(xiàn)代社會習(xí)以為常的善舉,在這個時代,竟然成了“圖謀不軌”的罪證。
流民們嚇得瑟瑟發(fā)抖,不敢作聲。
校尉一揮手:“拿下!”
冰冷的鐵鏈鎖住了我的手腕,那口還冒著熱氣的粥鍋,被官兵一腳踹翻,白粥混著泥土,濺得到處都是。一個孩子撲過去,想從泥里抓起一點米粒,卻被一個士兵粗暴地推開。
我的心,比被鐵鏈鎖住的手腕更痛。
接下來的事情,印證了校尉的話并非虛言。我被扔進了縣衙大牢,罪名是“私賑流民,意圖不軌”。很快,判決下來了——杖責(zé)五十,以儆效尤。
冰冷的木板狠狠砸在背上,每一下都像是要把骨頭打斷。劇痛讓我?guī)缀鯐炟?,但我死死咬著牙,意識卻異常清醒。
原來,在古代,善良是需要代價的。原來,史書上那些“賑災(zāi)不力”的記載背后,可能還有這樣一層冰冷的律法枷鎖。
五十杖打完,我已經(jīng)皮開肉綻,如同一條死狗。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一個年輕小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人,此人雖觸犯律法,但觀其言行,確是惻隱之心,并非歹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如……”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間破敗的柴房里,身上的傷口被簡單處理過。一個面生的小吏見我醒來,低聲道:“你運氣好,縣尊念你初犯,又是一片善念,便不深究了??熳甙桑瑒e再讓人抓住把柄。”
他頓了頓,又道:“這世道……難啊。但活著,總要小心些?!?/p>
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
我趴在柴草上,背上傳來陣陣劇痛,但更痛的是心。
不能救了嗎?看著那些餓殍,我做不到。
可官府的禁令如同懸頂之劍,該怎么辦?
傷稍好一些,我離開了縣城,往更偏僻的鄉(xiāng)野走去。這里遠(yuǎn)離官府的視線,但同樣流民云集,餓殍更多。
我找了個隱蔽的山谷,再次架起了大鍋,白粥的香氣再次彌漫開來。
這一次,我學(xué)乖了。
果然,香氣很快吸引來了流民。那個上次見過的老者,拄著拐杖,帶著幾個面黃肌瘦的男女,顫巍巍地走來,看到那鍋白粥,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哆嗦著:“是粥!是白粥!”
我連忙上前,苦笑著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老人家,您看錯了,哪來的粥啊?!?/p>
老者一愣,不解地看著我。
我指了指鍋里的白粥,一本正經(jīng)地說:“私自賑災(zāi)是違反律法的,這話可不敢亂說??!”
說著,我從懷里摸出一張黃紙(也是意念具現(xiàn)的),點燃后扔進了沸騰的白粥鍋里。紙灰在粥面上打了個旋,便消散了。
“您再好好看看,這是什么?!蔽覍险哒f。
老者和周圍的流民都愣住了,盯著那鍋“被符紙燒過”的白粥,又看看我身上特意換上的、有點像道袍的粗布衣裳,眼中先是迷茫,隨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是符水!”老者反應(yīng)最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我連連磕頭,“多謝道長!多謝道長賜下符水救命!”
其他流民也紛紛反應(yīng)過來,跟著跪倒一片:“多謝道長!”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救人的善舉,竟要披上如此荒誕的外衣。
我嘆了口氣,虛扶一把:“起來吧,此乃天道好生之德,貧道只是代為傳達(dá)。大家快趁熱用了,可保平安?!?/p>
“符水治病”的消息很快傳開了。越來越多的流民涌向山谷,他們不再稱我為“施粥人”,而是恭敬地稱我為“道長”。他們相信,這能填飽肚子、讓他們恢復(fù)力氣的“符水”,是神仙的恩賜,而我,就是那個帶來恩賜的“活神仙”。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靠著“符水”的名義,救下了越來越多的人。他們對我的感激與日俱增,奉若神明。
這一天,流民們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道長救苦救難,堪比再生父母??!”
“是啊,沒有道長,我們早就成了路邊的枯骨了!”
“如此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為報。不如,我們給道長起個尊號,日后在家中立個長生牌位,日夜供奉,祈求道長仙福永享!”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提議各種尊號,有的說“活菩薩”,有的說“救命仙師”。
我笑著擺手,讓他們不必如此。
就在這時,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顫巍巍地站起身,對著我深深一揖,用帶著無限崇敬的語氣說道:
“依老朽看,道長心懷蒼生,德被萬民,堪比上古賢良,不如就尊稱為——大賢良師!”
“大賢良師!”
“好!就叫大賢良師!”
“大賢良師千歲!”
流民們轟然應(yīng)和,山呼海嘯般的“大賢良師”聲浪在山谷中回蕩。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大賢良師?
這個稱呼,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里并沒有什么經(jīng)書,只有幾顆因為煮粥剩下的、隨手揣著的豆子。
我看著手中的豆子,又看了看眼前這些對我無比崇敬、山呼“大賢良師”的流民,一個被我刻意忽略、卻又無比清晰的名字,猛地從記憶深處跳了出來。
張角!
東漢末年,黃巾起義的領(lǐng)袖,太平道的創(chuàng)始人,他的稱號,不就是——大賢良師嗎?!
我,一個只想用無限白粥救幾個人的穿越者,竟然……成了張角?
手中的豆子滾落,我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大賢良師……原來,我竟然是張角……”
山谷中的歡呼還在繼續(xù),可我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我本想救幾個人,可歷史上的張角,卻掀起了一場席卷天下的大起義,最終尸橫遍野,民不聊生。
拿著無限白粥這個金手指,我,能改變張角的命運嗎?能改變這個亂世嗎?
還是說,我已經(jīng)踏入了歷史的洪流,無論如何掙扎,都只能沿著那條既定的軌跡,走向那早已注定的結(jié)局?
看著眼前一張張充滿希冀的臉,我握緊了拳頭。
不管我是誰,不管未來如何,至少現(xiàn)在,我還能給他們一碗熱粥,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至于以后……
我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那就走下去看看吧。
以張角之名,以大賢良師之號,用這無限白粥,試著在這亂世之中,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