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行預(yù)展酒會那場突如其來的風(fēng)波,像投入湖面的一顆石子,在蘇晚看似平靜的心湖里激起了層層漣漪。顧承舟那句“我的人,輪不到你來置喙”和他那只強勢攬住她腰肢的手,帶著灼人的溫度,反復(fù)在她腦海中回放,攪得她心緒紛亂。
然而,那晚之后,顧承舟又恢復(fù)了慣常的模式。依舊是早出晚歸,依舊是疏離淡漠,仿佛酒會上那片刻的維護和肢體接觸從未發(fā)生過。那只手帶來的溫?zé)嵊|感和那句帶著絕對占有意味的宣告,像一場短暫而虛幻的夢,醒來后只留下更深的困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落。
蘇晚努力讓自己回到之前的狀態(tài),專注于那些能帶給她些許安全感和獨立價值的線上工作。她把自己更深地埋進那些文字和數(shù)據(jù)里,試圖用忙碌來填平內(nèi)心的不安和那份對顧承舟行為無法解讀的煩躁。
這天午后,難得的秋日暖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昂貴的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蘇晚正坐在客廳靠窗的小書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一段晦澀的法語技術(shù)文檔皺緊眉頭。陽光曬得她有些昏昏欲睡,文檔里的專業(yè)術(shù)語像催眠符一樣在眼前跳動。
她起身想去廚房倒杯水提神。端著水杯回來時,目光無意間掃過走廊深處那扇緊閉的深色木門——顧承舟的書房。那是這個公寓里絕對的禁區(qū)。林姨曾委婉提醒過,先生的書房,未經(jīng)允許不要進入。
蘇晚端著水杯,腳步不自覺地在那扇門前停頓了一下。門縫底下透出一點微弱的光線,里面似乎沒有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合著好奇和某種叛逆驅(qū)使的情緒,悄然滋生。她知道不該靠近,但腳步卻像有自己的意志,鬼使神差地向前挪動了一步,靠近了那扇門。
手,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抬起,輕輕握住了冰涼的門把手。
金屬的冷意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讓她昏沉的頭腦猛地清醒了幾分。蘇晚一個激靈,像是被燙到般立刻縮回了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
她在做什么?窺探顧承舟的禁區(qū)?這絕對是觸碰他底線的大忌!協(xié)議里“安分守己”四個大字像警鐘一樣在腦海里轟鳴。
蘇晚懊惱地咬住下唇,端著水杯,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退回了自己的書桌區(qū)域。她強迫自己重新看向屏幕,但文檔上的字跡卻像小蝌蚪一樣游動起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剛才那瞬間的沖動和此刻的后怕,讓她心有余悸。
就在這時,擱在書桌角落靜音的手機屏幕,毫無預(yù)兆地瘋狂閃爍起來!
屏幕上跳躍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蘇晚所有紛亂的思緒——蘇國強。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父親極少主動給她打電話,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她幾乎是顫抖著手,一把抓起手機,飛快地環(huán)顧了一下空曠的客廳,確認(rèn)只有自己一人后,才按下了接聽鍵,同時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爸?”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蘇國強慣常那種含混或敷衍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粗糲、兇狠、帶著濃重口音的咆哮,像砂紙摩擦著耳膜:
“蘇晚是吧?!你那個死鬼老爹蘇國強呢?!他媽的躲哪兒去了?!欠老子的錢還想賴賬?!”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蘇晚的耳膜上,震得她頭暈?zāi)垦?。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突出,指尖冰涼。
“你…你是誰?我爸他……”蘇晚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老子是誰?!老子是來要命的!”那頭的聲音更加暴躁,夾雜著不堪入耳的咒罵,“操!蘇國強這個老賭棍,欠了老子八百萬本金!利滾利,拖了這么久,現(xiàn)在連本帶利一千三百萬!說好的今天還錢,人他媽直接玩失蹤!電話關(guān)機!找不到他,這賬就得算在你頭上!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
一千三百萬!
這個龐大的數(shù)字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蘇晚頭頂!她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身體晃了晃,不得不扶住書桌邊緣才勉強站穩(wěn)。之前父親電話里含糊其辭的“小麻煩”,竟然是這樣一個足以將她徹底碾碎的天文數(shù)字!一千三百萬!就算加上顧承舟每月給她的五十萬,不吃不喝,也要近兩年才能湊齊本金!這還不算那可怕的、能吞噬一切的利息!
“不…不可能…我爸他怎么會……”蘇晚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語無倫次。
“少他媽廢話!”對方粗暴地打斷她,“老子沒工夫聽你嚎!給你三天!就三天!聽清楚了沒?一千三百萬!少一個子兒,老子就剁他一只手!找不到他,就剁你的!別以為你攀上高枝兒嫁了人老子就不敢動你!顧家?呵,老子爛命一條,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試試看!”
電話那頭似乎還有人在旁邊附和叫囂,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獰笑。
“三天!三天后要是見不到錢……”男人最后陰惻惻地撂下話,“你就等著給你那個死鬼老爹收尸!或者,老子親自來給你‘收尸’!”
“嘟…嘟…嘟…”
電話被狠狠掛斷,只剩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蘇晚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間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像。手機從她僵硬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一千三百萬……三天……剁手……收尸……
那些猙獰的字眼在她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放大,帶著血腥氣和死亡的氣息。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頂,將她徹底吞噬。巨大的絕望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模糊。顧承舟冷漠警告的話語——“別給我惹麻煩”——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反復(fù)回響,震耳欲聾。
她惹上了天大的麻煩!一個足以把她和媽媽一起拖入地獄的麻煩!
怎么辦?怎么辦?!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無處可逃的小獸,只剩下本能的恐懼驅(qū)使著身體。她踉蹌著后退,仿佛要逃離那部掉在地上的手機,逃離那個冰冷的、宣判了父親甚至她死刑的電話。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衣帽間冰涼的門板。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拉開衣帽間的門,跌跌撞撞地沖了進去,反手“砰”地一聲將門關(guān)上!狹小的、充斥著昂貴衣物和皮革香氣的空間瞬間將她包裹,黑暗中帶來一種扭曲的、暫時的安全感。
蘇晚蜷縮在衣帽間最里面、掛著厚重冬季大衣的角落,身體抖得像寒風(fēng)中的落葉。她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地埋了進去,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冰冷的淚水終于決堤,洶涌而出,瞬間浸濕了膝蓋上柔軟的布料。無聲的嗚咽在喉嚨里翻滾,卻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有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千三百萬……三天……她去哪里找?顧承舟?不…不行……他警告過她不要惹麻煩的……他那么厭惡麻煩,厭惡被牽連……他知道后只會更加鄙夷她,甚至可能立刻終止協(xié)議……那她和媽媽怎么辦?那些如跗骨之蛆的高利貸會放過她們嗎?
巨大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將她緊緊纏繞,越收越緊,幾乎要將她絞碎在這片昂貴的黑暗里。她像個溺水的人,在絕望的深淵中不斷下沉,看不到一絲光亮。
衣帽間厚重的門板隔絕了大部分光線,只有門下縫隙透進一絲客廳慘淡的光暈。昂貴衣料的冷香混合著皮革的味道,此刻聞起來卻令人窒息。蘇晚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身體抖得像一片狂風(fēng)中的枯葉,無聲的淚水浸濕了膝蓋上的真絲裙擺,冰涼一片。
一千三百萬。三天。剁手。收尸。
這幾個詞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復(fù)在她混亂的腦海中攪動,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眩暈和惡心。她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背,試圖用疼痛壓下那滅頂?shù)目謶郑裳烙∩钌钋度肫つw,滲出血絲,那痛楚卻絲毫無法緩解內(nèi)心的冰冷和絕望。父親失聯(lián)的臉、債主猙獰的咆哮、顧承舟冰冷警告的眼神……無數(shù)畫面碎片般沖撞撕扯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
就在她被這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徹底淹沒,幾乎要窒息在這片黑暗中的時候——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炸開!
衣帽間厚重的實木門板,被一股狂暴到極致的力量從外面狠狠踹開!門板撞在后面的墻壁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整個空間仿佛都隨之震動了一下!
刺眼的光線如同洪水猛獸,瞬間從豁開的門口洶涌而入,蠻橫地撕裂了衣帽間內(nèi)濃稠的黑暗,將蜷縮在角落、如同驚弓之鳥的蘇晚徹底暴露在強光之下。
蘇晚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強光嚇得魂飛魄散,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只看到一個高大得如同山岳般的身影,逆著門口刺眼的光線,帶著一身駭人的、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冰冷怒意,堵在門口!
是顧承舟!
他不知何時回來的,此刻顯然聽到了剛才的一切。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光線,輪廓在逆光中顯得異常冷硬鋒利,像一尊剛從寒冰地獄里走出的煞神??蛷d的光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和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沉重得讓狹小衣帽間里的空氣都幾乎凝固了!
蘇晚瞬間被這恐怖的壓迫感攫住,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懼。她像受驚過度的小動物,身體猛地向后縮,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她驚恐地睜大眼睛,淚水漣漣地望著門口那個渾身散發(fā)著寒氣的男人,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下一秒,顧承舟動了!
他一步跨進衣帽間,巨大的身影瞬間填滿了這個原本就不寬敞的空間,陰影徹底將蘇晚籠罩。他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只是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量,猛地俯身,一把攥住了蘇晚纖細(xì)的手腕!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和那不容置疑的力道,讓蘇晚終于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破碎的驚叫。
顧承舟仿佛沒有聽到,他毫不憐惜地將她從那個陰暗的角落里用力拽了出來!蘇晚被這股巨大的力量帶得一個趔趄,腳下發(fā)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然而,預(yù)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沒有傳來。
在她身體失衡、向前撲倒的瞬間,一只堅實有力的手臂猛地環(huán)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則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的后背。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將她前撲的勢頭收住,緊接著,她整個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按進了一個堅實、溫?zé)?、帶著清冽雪松氣息的胸膛里?/p>
砰!
額頭重重撞上他堅硬的胸膛,帶著男性體溫的布料氣息瞬間充斥了鼻腔。蘇晚徹底懵了,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哭泣和顫抖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她僵在顧承舟的懷里,臉頰被迫緊貼著他心臟的位置,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穩(wěn)而有力的搏動,一下,一下,帶著灼人的熱度,敲擊著她的耳膜和靈魂。
這突如其來的緊密相貼,完全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范圍。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懼、絕望、哭泣,都被這強硬的擁抱和胸膛傳來的、過于真實的心跳聲生生堵了回去。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顧承舟低頭,懷里女人單薄的身體還在細(xì)微地發(fā)著抖,像被雨水打透的雛鳥。淚水浸濕了他胸前一小片昂貴的襯衫面料,帶來一種溫?zé)岬?、潮濕的觸感。她埋在他懷里,不敢抬頭,只有壓抑不住的細(xì)微抽噎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逸出來,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和無助。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猛地沖上顧承舟的心頭,比剛才在門外聽到那些污言穢語時更甚。他擰緊眉頭,聲音繃得死緊,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粗暴的急切,沖口而出:
“哭什么?!”
這兩個字砸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蘇晚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猛地一窒。她下意識地想要縮緊身體,卻被他環(huán)在腰間和后背的手臂牢牢禁錮著,動彈不得。
顧承舟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語氣里的失控,他下頜的線條繃得更緊,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他騰出一只手,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點生硬的力道,一把捏住了蘇晚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張哭得狼狽不堪、滿是淚痕的小臉。
四目相對。
蘇晚的眼底還氤氳著濃重的水汽,睫毛濕漉漉地黏成一簇簇,眼神里盛滿了未散的驚惶和深不見底的絕望,像跌入陷阱的小鹿。而顧承舟的眼神,卻像寒潭深處被投入了巨石,翻涌著蘇晚完全看不懂的、復(fù)雜而洶涌的情緒——有未消的怒意,有冰冷的戾氣,還有一種……深沉的、仿佛被刺痛般的焦灼?
他的指腹帶著薄繭,有些粗糙,用力地擦過她臉頰上濕冷的淚痕。那力道不小,擦得她細(xì)嫩的皮膚微微刺痛。
“說話!”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冷硬,卻少了幾分剛才的狂暴,多了幾分逼迫的意味,“他們是誰?欠了多少?”
下巴被他捏著,被迫仰視著他近在咫尺的、寫滿寒意的臉,蘇晚的恐懼被一種更深層次的絕望覆蓋。完了,他果然知道了。他一定會震怒,一定會覺得她是天大的麻煩,一定會……
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懼讓她身體抖得更厲害,破碎的語句不受控制地從顫抖的唇瓣間溢出:“對…對不起……顧先生……我…我不是故意…惹麻煩的……是我爸……他…他欠了高利貸……一千…一千三百萬……”
說出那個天文數(shù)字的瞬間,蘇晚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眼前陣陣發(fā)黑。她絕望地閉上眼,等待著顧承舟的雷霆之怒,等待著他冰冷的宣判——讓她滾,或者更糟。
然而,預(yù)想中的怒斥和鄙夷并未降臨。
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力道似乎松了一瞬。緊接著,顧承舟那冰冷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定海神針般力量的聲音,斬釘截鐵地砸了下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在她的耳膜和心上:
“一千三百萬?”
他重復(fù)了一遍這個數(shù)字,語氣里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
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猛地收緊,將她更深地按進懷里,那力道強勢得不容置疑,仿佛要將她揉碎,又像是要將她牢牢護住。
然后,蘇晚聽到了那句讓她靈魂都為之震顫的話,帶著顧承舟獨有的、睥睨一切的狂妄和一種近乎霸道的宣告:
“哭什么?”
“欠多少,我還?!?/p>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驚雷炸響在蘇晚混沌的世界里。她猛地睜開被淚水糊住的雙眼,難以置信地望進顧承舟深不見底的眼眸。
顧承舟的指腹依舊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擦過她濕漉漉的臉頰,抹去那冰冷的淚痕。他的目光沉沉地鎖住她驚惶絕望的眼底,薄唇緊抿,下頜的線條繃得如刀削斧刻。
“我顧承舟的妻子,”他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后路的、絕對的強勢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清晰地砸在蘇晚的心上,“輪不到別人來討債!”
顧承舟那句話,像一道裹挾著熔巖的驚雷,狠狠劈開了蘇晚眼前絕望的黑暗,也劈得她腦海一片空白,只剩下震耳欲聾的回響。
“我顧承舟的妻子,輪不到別人來討債!”
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砸得她靈魂都在震顫。她被迫仰著頭,淚水糊住的視野里,只剩下顧承舟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翻涌著駭人戾氣的眼眸。下巴被他捏得生疼,腰肢被他鐵箍般的手臂勒得幾乎喘不過氣,整個人被他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態(tài)禁錮在懷里,緊貼著他堅實滾燙的胸膛。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襯衫布料,一下下擂在她的耳膜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蠻橫的生命力,將她從溺斃的冰海里硬生生拽了出來。
蘇晚徹底僵住了。所有的抽噎和顫抖,都在他這句宣告般的言語和這不容抗拒的禁錮中,戛然而止。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巨響。
他……他說什么?
還債?
一千三百萬……他還?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像海嘯般瞬間淹沒了之前的恐懼和絕望。她甚至忘記了哭泣,只是呆呆地、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線條冷硬如雕塑般的臉。
顧承舟似乎也沒指望她立刻回答。他目光沉沉地鎖在她慘白狼狽的小臉上,指腹帶著一種近乎粗糲的力道,重重地抹過她臉頰上殘留的冰冷淚痕。那動作與其說是擦拭,不如說是一種帶著怒意的標(biāo)記。
“名字?!彼穆曇舻统晾滟瑤е蝗葜靡傻拿?,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下來,“放債的,叫什么?”
蘇晚被他眼中那未散的戾氣懾住,下意識地開口,聲音沙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豹…豹哥……他們說…叫豹哥……”
“電話。”顧承舟言簡意賅,捏著她下巴的手終于松開,但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依舊如鐵鉗般穩(wěn)固,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他另一只手已經(jīng)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屏幕冷光映著他此刻毫無表情卻更顯森寒的側(cè)臉。
蘇晚身體還在細(xì)微地發(fā)著抖,一半是殘留的恐懼,一半是這過于緊密的接觸帶來的陌生沖擊。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努力回憶:“……剛…剛才打來的號碼……在我手機里……掉在客廳了……”
顧承舟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她驚魂未定的臉,然后,他做出了一個讓蘇晚再次僵住的舉動——他攬著她腰的手臂微微用力,幾乎是半抱著她,將她整個人從衣帽間那片狼藉的陰影里帶了出來,步伐沉穩(wěn)地走向客廳。
蘇晚被動地依偎在他懷里,腳步虛浮,像個被操控的木偶。鼻尖縈繞的全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混合著一種極淡的煙草氣息和此刻他身上散發(fā)出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腰間那只手臂的存在感強得可怕,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掌控感。她的臉頰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肌肉的輪廓和散發(fā)的熱度。這一切都讓她大腦宕機,一片混亂。
顧承舟的目光精準(zhǔn)地掃過地毯,看到了那只靜靜躺在地上的、屬于蘇晚的手機。他沒有彎腰,只是手臂稍稍用力,將她更穩(wěn)地固定在自己身側(cè),然后以一種極其自然卻又透著絕對掌控的姿態(tài),俯身,用空閑的那只手撿起了她的手機。
他的動作流暢,沒有絲毫停頓。撿起手機后,他甚至沒有松開環(huán)著她的手臂,就這么維持著半擁著她的姿勢,單手操作著她的手機。指尖在她屏幕上快速滑動,翻找著通話記錄。他的下頜線條緊繃,側(cè)臉在客廳頂燈的光線下顯得冷硬而專注。
蘇晚被迫緊貼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和他手臂肌肉的張力。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喉嚨,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燙,連耳根都燒了起來。這種親密的、帶著保護意味的禁錮,與他一貫的冷漠疏離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眩暈的反差。她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什么。
很快,顧承舟找到了那個標(biāo)注著“未知”的來電號碼。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用蘇晚的手機回?fù)芰诉^去。
電話幾乎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
“操!蘇晚!你他媽想通了?錢……”電話那頭,豹哥粗糲囂張的聲音瞬間炸響,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貪婪。
“是我?!鳖櫝兄鄣统帘涞穆暰€,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準(zhǔn)地切斷了對方的咆哮。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電波、直抵人心的強大壓迫感,瞬間讓電話那頭囂張的氣焰為之一滯。
電話里陷入了短暫的、詭異的沉默。顯然,對方?jīng)]料到會是這個聲音接電話。
顧承舟沒有給對方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他繼續(xù)開口,語速平緩,卻字字如冰錐,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錢,一分不會少?!?/p>
他微微停頓,冰冷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空間,落在某個點上。
“明天下午三點,帶著借據(jù)原件,到顧氏集團總部一樓前臺。”
“敢遲到一分鐘,”他的聲音陡然下沉,如同寒潭深處卷起的漩渦,帶著令人窒息的殺伐之氣,“或者,敢再碰她一根頭發(fā)——”
“我保證,你和你身后那些人,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太陽?!?/p>
最后一個字落下,電話那頭只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再無半點剛才的囂張氣焰。
顧承舟沒有再聽對方任何廢話,直接掐斷了通話。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毫無波瀾卻更顯深沉的眸子。他將蘇晚的手機隨手丟在旁邊的沙發(fā)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整個客廳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遙遠(yuǎn)城市的燈火,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蘇晚依舊被他牢牢地圈在懷里。剛才那通電話里顧承舟展現(xiàn)出的、完全陌生的、如同深淵般冰冷強大的威壓和掌控力,讓她心有余悸,同時又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感。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顧承舟終于低下了頭,目光落在懷中女人蒼白脆弱、依舊帶著淚痕的側(cè)臉上。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發(fā)顫,像只受驚過度后仍未回神的小動物。他緊抿的薄唇似乎松動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力道,也在不知不覺中放緩了些許,不再是那種禁錮的強硬,反而透出一種……穩(wěn)固的支撐感?
“解決了。”他開口,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低沉平穩(wěn),仿佛剛才那通充斥著威脅和戾氣的電話從未發(fā)生過。只有這三個字,簡潔明了,宣告著一切的終結(jié)。
蘇晚的身體猛地一顫。她終于鼓起勇氣,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之前的駭人戾氣已經(jīng)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靜,但那份平靜之下,似乎又涌動著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復(fù)雜難辨的東西。
“顧先生……”她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巨大的茫然,“……為什么?”為什么幫她?為什么替她還那筆足以壓垮她的巨債?他不是最厭惡麻煩嗎?
顧承舟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幾秒。她的眼睛因為哭泣而紅腫,鼻尖也紅紅的,睫毛上還沾著細(xì)小的淚珠,仰望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不解、感激,還有深藏的不安和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像一只終于被從陷阱里救出來,卻仍驚魂未定、不知該靠近還是逃離的幼獸。
為什么?
顧承舟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自己也說不清那一刻在衣帽間門口聽到那些污言穢語、看到她蜷縮在黑暗角落里無聲崩潰時,那股瞬間沖毀理智堤壩的滔天怒意從何而來。是協(xié)議賦予的責(zé)任?是顧太太這個身份不容侵犯的權(quán)威?還是……僅僅因為看到她那雙盛滿絕望淚水的眼睛時,心底某個角落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那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又無意識地收緊了一分,將她更穩(wěn)地圈在自己的氣息范圍之內(nèi)。他微微俯身,靠近她,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瞬間更加清晰地將她包裹。他的視線落在她哭得狼狽不堪的小臉上,眉頭擰得更緊。
“臟死了?!彼吐曂鲁鋈齻€字,語氣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嫌棄,甚至有些粗魯。然而,他的動作卻與話語截然相反——他空著的那只手抬了起來,帶著薄繭的指腹再次撫上她的臉頰,這一次,力道卻比剛才在衣帽間里輕柔了許多。他仔細(xì)地、一點點地擦拭著她臉上殘留的淚痕,從濕漉漉的眼角,到冰涼的臉頰,再到微微紅腫的鼻尖。
那帶著薄繭的指腹劃過她細(xì)嫩的皮膚,帶來一種奇異的、帶著微微刺痛的酥麻感。蘇晚的身體瞬間繃緊了,呼吸都停滯了。她呆呆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專注的側(cè)臉,看著他緊蹙的眉頭下,那雙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狼狽的倒影。
這近乎溫柔的擦拭,比剛才那宣告般的保護更讓她心慌意亂,無所適從。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溫,紅暈一路蔓延到了脖頸。
顧承舟似乎對她的反應(yīng)毫無所覺,或者說,毫不在意。他只是專注地擦拭著,直到她臉上那些冰涼的濕意被徹底抹去,只剩下皮膚本身透出的、因為情緒激動而泛起的紅暈。
“去洗把臉。”他終于停下了動作,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平淡,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溫柔”只是蘇晚的錯覺。他松開了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那股強大的支撐力和灼熱的體溫驟然撤離,讓蘇晚下意識地晃了一下,心頭竟莫名地空了一瞬。
“林姨!”顧承舟揚聲,目光不再看蘇晚,而是轉(zhuǎn)向客廳入口的方向。
一直守在玄關(guān)附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姨立刻應(yīng)聲出現(xiàn),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平靜,仿佛對剛才客廳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充耳不聞。
“帶太太去整理一下。”顧承舟吩咐道,語氣不容置喙,“另外,通知張銘,讓他現(xiàn)在立刻來一趟?!彼穆曇衾淞讼聛?,帶著處理公事般的果決,“帶上安保部負(fù)責(zé)人?!?/p>
“是,先生?!绷忠坦Ь磻?yīng)下,隨即轉(zhuǎn)向還有些愣怔的蘇晚,溫和地伸出手,“太太,這邊請。”
蘇晚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顧承舟。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走向書房的背影挺拔而冷硬,仿佛剛才那個將她從絕望深淵中拽出來、又替她擦去眼淚的男人,只是她精神崩潰后產(chǎn)生的幻覺。
她收回目光,壓下心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對著林姨點了點頭,腳步有些虛浮地跟著她走向客衛(wèi)的方向。
冰涼的水潑在臉上,刺激著敏感的皮膚,讓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蘇晚看著鏡子里那個眼睛紅腫、神色恍惚的自己,用力地閉了閉眼。
一千三百萬的債務(wù),被他輕描淡寫地一句“解決了”。
可這解決的代價是什么?那份冰冷的婚前協(xié)議,會因此增添多少更嚴(yán)苛的條款?他剛才那片刻的保護和……擦拭,又意味著什么?是主人對所有物的維護,還是……
她不敢深想。巨大的壓力暫時移開,隨之而來的不是輕松,而是另一種更深沉、更茫然的忐忑。她成了他更重的負(fù)累,一個需要他動用勢力和金錢去解決的“麻煩”。那句“我顧承舟的妻子”,此刻聽來,更像一個沉重而諷刺的枷鎖。
蘇晚用毛巾擦干臉上的水珠,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用力吸了口氣。無論如何,眼前的危機暫時解除了。至少,父親暫時安全了。
她走出客衛(wèi)時,客廳里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顧承舟的私人律師張銘,正站在沙發(fā)旁,神色嚴(yán)肅地低聲向顧承舟匯報著什么。顧承舟背對著蘇晚的方向,單手插在西褲口袋里,站姿挺拔,微微側(cè)頭聽著,只留給她一個冷峻而充滿距離感的背影。
聽到腳步聲,顧承舟轉(zhuǎn)過身。他的目光落在蘇晚洗過臉后依舊難掩憔悴、但總算沒那么狼狽的臉上,眼神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
“張律師會處理后續(xù)所有細(xì)節(jié)。”他對著蘇晚,語氣公事公辦,像是在交代一個下屬,“包括債務(wù)清償和你父親的問題?!彼D了頓,補充道,“確保他不會再惹出同樣的麻煩?!?/p>
蘇晚的心猛地一揪。確?!麜檬裁捶绞健按_?!保恳还珊鈴哪_底升起。但她沒有任何質(zhì)疑的資格和立場。她垂下眼睫,低聲應(yīng)道:“謝謝顧先生。麻煩張律師了。”
張銘推了推金絲眼鏡,對著蘇晚微微頷首:“太太客氣了,分內(nèi)之事?!?/p>
顧承舟不再看她,目光轉(zhuǎn)向張銘,聲音冷冽:“豹子那邊,你親自去‘招呼’。我要他,以及他背后的人,徹底記住今天的教訓(xùn)。顧家的名字,不是用來聽的。”
“明白,顧總?!睆堛懙穆曇魩е唤z肅殺之氣。
“去吧?!鳖櫝兄蹞]了揮手。
張銘再次躬身,迅速而無聲地離開了。
客廳里再次只剩下顧承舟和蘇晚兩人。巨大的空間里,氣氛沉默得令人窒息。
蘇晚站在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巨大的恩情壓下來,讓她連一句“謝謝”都顯得蒼白無力,更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顧承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看著她身上那件被淚水浸染、揉皺了的香檳色禮服。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移開視線,聲音平淡無波:“去休息?!?/p>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徑直走向自己的書房。深色的木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再次將兩人隔絕在兩個世界。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許久,才緩緩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帶來的不是輕松,而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徹底抽空,她扶著沙發(fā)靠背,才勉強站穩(wěn)。
危機暫時解除,但前路,卻仿佛籠罩在更深的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