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大婚之日,我從亂葬崗歸來。他們以為親手埋葬的是我的尸骨,殊不知,
那只是我滔天的恨意。如今,我將用為死人畫眉的手,為他們描繪地獄的模樣。
【1】我死了。死在初雪那日,法場之上,罪名是通敵叛國。漫天飛雪,
蓋不住我頸上噴涌的鮮血,也蓋不住刑場下百姓的唾罵。我的未婚夫,當朝太子趙弈軒,
親任監(jiān)斬官。他曾許我鳳冠霞帔,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后卻親手將我送上斷頭臺。
行刑前,他隔著風雪看我,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與厭惡,
仿佛我不是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而是一件污穢不堪的垃圾?!割櫱孱?,」他的聲音淬著冰,
「你顧家,罪該萬死?!刮倚α?,血沫從我口中涌出,視野一片猩紅。顧家滿門忠烈,
我父親、我兄長,皆為國捐軀,戰(zhàn)死沙場。如今,只剩我一個孤女,
也要背上這莫須有的罪名,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好一個「罪該萬死」。
我的意識在極致的痛苦與怨恨中消散,最后看到的,是我那「善良純潔」的庶妹顧清柔,
依偎在趙弈軒懷中,對我露出一個勝利的、惡毒的微笑。再次恢復意識時,
我正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我成了一縷無法離體的幽魂,被禁錮在自己殘破的尸身里。
這里是亂葬崗,城外最污穢的地方,野狗和烏鴉是我唯一的「鄰居」。
我的頭顱被隨意地扔在身體旁邊,脖頸的傷口猙獰可怖,曾經引以為傲的容顏,
此刻沾滿了泥污與血腥。我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在風雪中一點點變得僵硬、腐敗。無盡的黑暗與孤寂里,
唯一的養(yǎng)料,是恨。我恨趙弈軒的無情,恨顧清柔的偽善,恨他們?yōu)榱四菑埶^的「藏寶圖」
,構陷我顧家滿門。不知過了多久,亂葬崗的風雪中傳來了腳步聲。是趙弈軒和顧清柔。
他們穿著華貴的裘衣,與這片死地格格不入?!傅钕?,您看,她就在這兒?!?/p>
顧清柔的聲音帶著一絲嬌柔的顫抖,卻掩不住眼底的快意,「姐姐也真是可憐,
曾經的京城第一才女,如今卻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冠w弈軒的目光落在我殘破的尸身上,
沒有半分憐憫,只有一絲不耐:「找到了嗎?那張圖,會不會就在她身上?」「殿下放心,
她的閨房我都搜遍了,連她母親的遺物都翻了個底朝天,什么都沒有。」顧清柔的聲音壓低,
「我猜,一定是被她藏在什么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了。不過沒關系,只要她死了,
顧家就再也翻不了身了?!乖瓉?,他們連我母親的靈位都驚動了。我母親是前朝大儒的獨女,
嫁妝豐厚,其中最神秘的,便是一卷從不示人的《山河輿圖》。他們以為那是藏寶圖,
卻不知那是我母親為我父親手繪的行軍布陣圖,是我顧家忠誠的證明?!杆懒司秃??!?/p>
趙弈軒冷冷道,「一個身份低賤的入殮師之女,也配做我的太子妃?
若不是為了你顧家的兵權和那張圖,我連看她一眼都覺得惡心?!?/p>
入殮師之女……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的外祖父,并非世人所知的大儒,
而是一位技藝超凡的入殮師。他一生都在與死亡打交道,能讓最腐敗的尸體恢復生前容貌。
我自幼喪母,被外祖父帶大,習得了他一身的本事。為死者清身、縫合、畫眉、上妝,
讓他們體面地走完最后一程,這是我引以為傲的技藝。我從未覺得這身份低賤,
甚至在趙弈軒一次次稱贊我「畫技精湛」時,我還曾天真地以為,他欣賞的是我這個人,
而不是我背后的顧家。原來,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愿?!傅钕拢憧此氖??!?/p>
顧清柔忽然驚叫一聲,指著我僵硬的手,「這雙手,曾畫出過驚艷京城的《百鳥朝鳳圖》,
也曾為無數(shù)死人畫眉上妝,真是晦氣。我一看到這雙手,就想起她碰過的那些死尸,真臟。」
說著,她拔下頭上那支金貴的鳳釵,狠狠地刺入了我的手背。「嘶——」尖銳的劇痛,
竟然清晰地從我沒有知覺的尸身傳來,直沖我的魂魄!我猛地「看」向自己的手,
那支鳳釵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皮肉,黑血從傷口滲出。而就在劇痛的刺激下,
我那早已僵死的食指,竟微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風雪太大,他們沒有看見。
顧清柔發(fā)泄完,心滿意足地挽住趙弈軒的胳膊:「殿下,我們走吧,這里太晦氣了。
再過幾日,便是我們的訂婚禮了?!埂负茫醿?,委屈你了?!?/p>
趙弈軒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們相攜離去,留下我,和這具能感受到疼痛的尸體,
以及那根插在我手背上、閃著寒光的鳳釵。恨意如同巖漿,在我的魂魄深處翻涌、沸騰。
你們以為,死亡就是結束嗎?不。對于我,對于一個懂得如何「修復」死亡的人來說,這,
僅僅是開始。【2】趙弈軒和顧清柔走后,亂葬崗重歸死寂。我被禁錮在自己的身體里,
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這具軀殼的存在。冰冷、僵硬、殘破,但并非毫無生機。
那根鳳釵帶來的痛楚,像一根引線,點燃了我魂魄與肉身之間某種斷裂的聯(lián)系。我開始嘗試。
用意念去命令我的手指。蜷縮,伸展,再蜷縮。起初,那是一種極其艱難的拉扯感,
仿佛有千萬根無形的絲線在與我的意志對抗。我的魂魄在咆哮,在嘶吼,
將所有的恨意都凝聚于這一點。終于,在不知多少次嘗試后,我的食指再次動了。
幅度比上一次更大,更清晰。我欣喜若狂,隨即又被更大的悲哀籠罩。我,顧清顏,
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卻要為一根手指的微小動作而慶幸。這份悲哀很快被復仇的火焰吞噬。
能動就好。只要能動,就有希望。我開始回憶外祖父教我的一切。人體的構造,肌肉的走向,
關節(jié)的活動原理,甚至……尸體僵硬和軟化的規(guī)律。外祖父曾說:「清顏,
入殮師的最高境界,不是讓死者安息,而是讓死者『重生』。
我們用藥材、香料、絲線和畫筆,賦予他們最后的尊嚴,讓他們看起來,就像沉睡了一般?!?/p>
我曾以為這只是一種比喻?,F(xiàn)在我才明白,這或許是真的。我的魂魄,就是我的「藥材」
和「香料」。我的恨意,就是驅動這具身體的「絲線」。我開始更大膽地嘗試。
手掌、手腕、手臂……每一次驅動,都像是要撕裂我的靈魂,耗費巨大的心神。
但每一次成功,都讓我離復仇更近一步。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腐敗,散發(fā)出淡淡的異味。
我知道,我沒有時間了。再這樣下去,不等我爬出這亂葬崗,就會化為一灘真正的爛肉。
我必須自救。我回憶著外祖父的筆記,那些關于尸身防腐的方子。需要草藥,
需要特定的礦物,需要干凈的水源。這些,亂葬崗里都沒有。絕望如同潮水,
一次次拍打著我。就在這時,一陣野狗的狂吠將我的思緒拉回。幾只餓得眼冒綠光的野狗,
正朝著我的方向圍攏過來,它們聞到了血肉的腥味。它們的目標,是我。不!
我不能被這些畜生吃掉!我還沒有復仇,我不能就這樣結束!
強烈的求生欲(或者說是復仇欲)爆發(fā)了。我用盡全部的意志力,
嘶吼著命令我的身體:「動起來!給我動起來!」我的手臂猛地抬起,揮了出去。
這個動作笨拙而僵硬,卻實實在在地發(fā)生了。圍在最前面的那只野狗被這突如其來的「詐尸」
嚇了一跳,嗚咽著后退了幾步。其他的野狗也停下了腳步,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威脅聲,
卻不敢再上前。它們在觀望。我趁機,用那只能活動的手臂,撐著泥地,一點一點地,
試圖讓我的上半身坐起來。這個過程漫長而痛苦。我的脊椎早已僵硬,
每一次彎曲都傳來骨骼錯位的脆響。我的魂魄在尖叫,仿佛被投入了油鍋。但我沒有停下。
因為我看到,那些野狗的耐心正在耗盡,它們眼中的綠光越來越盛。終于,我坐了起來。
我那顆被隨意丟棄的頭顱,因為身體的移動,滾到了我的腳邊。我低下頭,
與自己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對視。那張臉上,還凝固著死前的驚愕與不甘。這一刻,
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究竟變成了什么——一個怪物。一個行走的死人。
野狗們再次躁動起來。我伸出那只稍微靈活的手,摸索著撿起了我的頭。然后,
我做了一件連我自己都感到毛骨悚 D 骨悚然的事。我抱著自己的頭,用那只手,
將它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安回了我那血肉模糊的脖頸上。雖然無法連接,但至少,
我看起來「完整」了。我用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幾只野狗。我的嘴巴無法開合,
但我用盡魂魄的力量,發(fā)出了一聲非人的、從胸腔里擠出來的嘶吼。那聲音,
如同地獄里的惡鬼在咆哮。野狗們終于被徹底嚇破了膽,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亂葬崗,
再次只剩下我一個。我抱著自己的頭,坐在漫天風雪里,無聲地「笑」了。趙弈軒,顧清柔。
你們等著。我會回去的。我會親手,將你們送入地獄?!?】我必須離開亂葬崗。
這里的環(huán)境只會加速我的腐爛。我需要找到一個地方,一個可以讓我「修復」自己的地方。
我開始嘗試站立。比坐起來更加艱難。我的雙腿像是灌了鉛,每一個關節(jié)都銹住了。
我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用意念強撐著自己爬起來。泥濘的地面上,
留下了我無數(shù)次掙扎的痕跡。終于,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我成功地站了起來。
我像一個提線木偶,動作僵硬,步履蹣跚。我一手托著自己的頭顱,防止它掉下來,
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維持著可笑的平衡。我朝著記憶中城郊破廟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我的魂魄之力在飛速消耗,身體的腐敗氣息也越來越重。
我甚至能感覺到,有蛆蟲在我脖頸的傷口里蠕動。惡心、屈辱和滔天的恨意交織在一起,
支撐著我沒有倒下。一路上,我避開了所有可能遇到人的小徑。我現(xiàn)在的樣子,
足以嚇死任何一個活人。終于,在我的意志力即將耗盡之時,
那座破敗的山神廟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野里。我踉蹌著沖了進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再也無法動彈分毫。我的魂魄陷入了短暫的昏沉。再次「清醒」過來時,已經是黃昏。
我躺在神像腳下,蛛網和灰塵落了我一身。我必須立刻開始「修復」工作。我強撐著身體,
在破廟內外尋找可用的材料。廟后的山澗,有相對干凈的水源。山澗旁,
生長著一些我認識的草藥。外祖父教我的知識,此刻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辨認出幾種具有防腐和收斂效果的草藥,比如艾草、白芷和一些帶有特殊香氣的樹皮。
我將它們搗碎,混合著山澗的清泥,制成了最簡陋的防腐藥膏。然后,
我開始了最艱難的一步——清理我自己的身體。我脫下那身早已破爛不堪的囚衣,
將自己浸入冰冷刺骨的山澗中。我用手,一點點地將身上的泥污、血跡,
甚至已經開始腐爛的皮肉刮去。這個過程,我感受不到生理的疼痛,
卻能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和屈辱。我,顧家大小姐,顧清顏,
竟然要親手處理自己腐爛的尸體。清洗干凈后,我將那混合著草藥的泥膏,
均勻地涂抹在全身,特別是脖頸的斷口處。泥膏冰涼,帶著草藥的清香,
暫時壓制住了尸體的腐臭。接下來,是縫合。我沒有針線。我拆下囚衣里尚算結實的布條,
又找來堅韌的藤蔓,用牙齒(是的,我驅動下顎咬合)將其磨尖,制成了簡陋的縫合工具。
我托著自己的頭,將它對準脖頸的斷口。然后,我用那只稍微靈活的手,拿著藤蔓「針」,
穿著布條「線」,開始一針一針地縫合我自己的脖子。我看不見,
只能憑著對人體結構的記憶和觸感。針尖刺入皮肉,穿過。布條拉緊,打結。
我的動作笨拙而緩慢,有好幾次,頭都從脖子上滑了下來,滾到一邊。我就把它撿回來,
重新開始。神像沉默地注視著我,注視著這地獄般的一幕。一個死去的女人,在月光下,
親手縫合自己的頭顱。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完成了這駭人的工作。
我的頭顱被歪歪扭扭地固定在了脖子上,雖然看起來依舊可怖,但至少不會再輕易掉落了。
我癱倒在地,魂魄之力幾乎耗盡。但我知道,我還不能休息。我需要一件能蔽體的衣服,
需要一張新的「臉」。我在破廟里翻找,找到了一件被丟棄的、灰色的僧袍。雖然破舊,
但足夠寬大,可以遮住我僵硬的身體和縫合的痕跡。然后,我用剩下的泥膏,混合著香灰,
調出一種慘白的顏色。我用手指,將這種「顏料」
一點一點地涂抹在我的臉上、脖子上、手上,所有可能暴露在外的皮膚上。
我將自己涂成了一個面無血色的「活死人」。最后,我對著水洼,整理自己的「妝容」。
水中的倒影,是一個穿著灰色僧袍,面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死寂的怪人。
沒有半分顧清顏的影子。很好。這樣,就沒人能認出我了。做完這一切,
我找了一個陰暗的角落蜷縮起來,保存體力。我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回到京城,
回到那對狗男女身邊的機會。我不知道這個機會什么時候會來,但我會等。在仇恨的深淵里,
我最有耐心的,就是等待。【4】在破廟里躲藏的日子,比在亂葬崗更加難熬。
亂葬崗只有死寂,而這里,偶爾會有活人經過。我像一只見不得光的老鼠,
白天躲在神像后面最陰暗的角落,屏住一切「氣息」,晚上才敢出來活動,
尋找一些能加固身體的材料。我的身體在草藥和泥膏的作用下,腐爛的速度大大減緩,
但僵硬的問題依然存在。我每天晚上都堅持「鍛煉」,強迫自己做出各種動作,
讓這具身體越來越聽從我的指揮。我甚至學會了發(fā)出一些簡單的音節(jié),
雖然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但終究不再是野獸般的嘶吼。這段時間,
我從偶爾路過的香客和樵夫的交談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了外界的消息。
太子趙弈軒與顧家庶女顧清柔的婚事,已經昭告天下,定在一個月后。
京城里人人都在稱頌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贊美顧清柔的善良賢淑,不計前嫌,
愿意接納一個「叛國賊」的家族名聲。而我,顧清顏,早已成了一個禁忌的笑話。
每一次聽到這些,我胸腔里的恨意就翻涌一次,魂魄的力量也仿佛因此而增強一分。
他們快活嗎?那就讓他們再快活一個月。等我回去,我會讓他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機會,在一個雨夜里悄然而至。那晚,大雨傾盆,山路泥濘。我正坐在神像后,
練習著控制我的面部肌肉,試圖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突然,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兵刃相接的聲音,打破了雨夜的寧靜。我立刻隱去身形,藏得更深。
很快,幾道黑影沖進了破廟,他們身上都帶著傷,為首的一人,胸口更是插著一支箭,
鮮血汩汩直流?!割^兒,你撐?。 挂粋€黑衣人焦急地說道?!缸繁芸炀偷?。」
被稱為「頭兒」的男人,聲音低沉而有力,完全不像一個重傷之人,「你們分頭走,回京,
把東西……交給陛下?!埂改悄阍趺崔k?」「我自有辦法?!鼓腥丝吭谥由?,撕下衣擺,
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傷口,但鮮血很快就浸透了布條?!缸?!」他低喝一聲。
其余幾人對視一眼,咬了咬牙,朝著破廟后門沖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破廟里,
只剩下那個重傷的男人。他靠著柱子,大口地喘著氣,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
與血水混在一起。緊接著,又一陣腳步聲傳來,這一次,人數(shù)更多。十幾個手持利刃的殺手,
將破廟團團圍住。為首的殺手,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獰笑道:「裴大人,別來無恙啊。
你以為躲到這里,就能逃得掉嗎?」裴大人?我心中一動。大理寺卿,裴寂?
那個以鐵面無私、斷案如神而聞名朝野的「冷面閻羅」?我曾遠遠地見過他一次,在宮宴上。
他安靜地坐在角落,不與任何人交談,但那雙眼睛,卻像鷹一樣,銳利地洞察著一切。
他怎么會在這里,還被追殺?裴寂冷冷地看著他們,即使身受重傷,
氣勢也絲毫不減:「是誰派你們來的?」「一個將死之人,何必知道那么多?」
刀疤臉揮了揮手,「上!死活不論,太子殿下有賞!」太子殿下!又是趙弈軒!
我的魂魄瞬間繃緊。趙弈軒要殺裴寂?為什么?難道……裴寂在查我的案子?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立刻明白,我的機會來了。我不能讓裴寂死。他是我回到京城,
接近趙弈軒的唯一希望。眼看著那群殺手步步緊逼,裴寂已經握緊了手中的劍,
準備做困獸之斗。就在此時,我動了。我從神像后,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我穿著寬大的灰色僧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慘白的下巴和沒有血色的嘴唇。
我走路的姿勢依舊有些僵硬,在昏暗的燭火下,像一個從地府里走出來的勾魂使者。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殺手們停下了腳步,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連裴寂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也閃過一絲錯愕?!甘裁慈??」刀疤臉厲聲喝道。
我沒有回答。我緩緩抬起頭,兜帽滑落,露出了我那張涂滿了泥膏和香灰的臉。慘白、僵硬,
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我的眼睛空洞地看著他們。然后,我扯動嘴角,
露出了一個我練習了無數(shù)次的「微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詭異到了極點?!赴?!」
一個膽小的殺手嚇得尖叫起來,手中的刀都掉在了地上?!腹怼戆?!」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我緩緩地,抬起我那只同樣慘白的手,指向了刀疤臉。我張開嘴,
用那沙啞得不似人聲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的……死期……到了?!惯@一刻,
我不是顧清顏。我是從地獄歸來的復仇惡鬼。刀疤臉被我的樣子和聲音駭住了,但很快,
他強作鎮(zhèn)定,色厲內荏地吼道:「裝神弄鬼!給我殺了她!」幾個殺手壯著膽子,
朝我沖了過來。我沒有躲。就在他們的刀鋒即將砍到我身上時,
我做了一個讓他們永生難忘的動作。我抬起手,用手指,在我那縫合過的脖子上,
輕輕地劃了一下。那道歪歪扭扭的縫合線,瞬間裂開了一道口子。沒有血。
只有一些干涸的草藥和泥土,從裂口里掉了出來。我的頭,隨著這個動作,歪向了一邊,
以一個活人絕不可能做到的角度,掛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我用那雙空洞的眼睛,
繼續(xù)「微笑」著,看著他們。「……」整個破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雨聲,
仿佛都消失了。下一秒,是歇斯底里的尖叫?!腹恚∈钦娴墓?!」「她沒有血!她的頭掉了!
」那幾個沖向我的殺手,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朝廟外逃去,
仿佛身后有真正的惡鬼在追趕。刀疤臉也嚇得面無人色,雙腿一軟,癱倒在地。我緩緩地,
將我的頭「扶正」,然后邁著僵硬的步子,朝他走去。他驚恐地向后挪動,
褲襠里傳來一陣騷臭。他被我活活嚇尿了。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用那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我……回來了?!拐f完,
我不再理他,轉身,看向那個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震驚,卻沒有逃跑的男人——裴寂。
他靠在柱子上,臉色比我還白,不知是因失血過多還是因為眼前的景象太過駭人。
但他沒有叫,也沒有逃。他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看穿。
我朝他走了過去。他握緊了手中的劍,身體緊繃,充滿了警惕。我停在他面前,
伸出我那慘白的手。不是為了攻擊,而是將一樣東西,輕輕地放在了他旁邊的地上。
那是我在清理身體時,從手背的傷口里,拔出來的那支鳳釵。顧清柔的鳳釵。然后,我轉身,
踉蹌著,走入了無盡的雨幕之中。裴寂,我給了你線索。也給了你一個選擇。救我,或者,
揭發(fā)我。無論你選哪個,我,顧清顏,都要回京了。我的復仇,從今夜,正式開始。
【5】我沒有走遠,只是藏在了破廟后的山林里。我的魂魄之力在剛才那番「表演」
中消耗巨大,身體也因為脖頸縫合線的撕裂而變得更加不穩(wěn)。我需要時間恢復。更重要的是,
我在等。等裴寂的反應。雨漸漸停了。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我看到,裴寂被人救走了。
來的是幾個穿著勁裝的漢子,行動利落,應該是他的親信。他們將重傷昏迷的裴寂抬上馬車,
臨走前,其中一人撿起了我留下的那支鳳釵,小心翼翼地收好。我的心,沉了下去,
又升起一絲希望。他帶走了鳳釵,說明他至少對我的「身份」產生了懷疑。裴寂,
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我在山林里又躲了兩天。
靠著露水和一些沒有毒的菌類維持著身體機能的「假象」。我不需要進食,
但水分和一些特定的植物能幫助我更好地保存這具軀殼。第三天,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破廟前。從車上走下來的,是那天救走裴寂的漢子之一。
他走進破廟,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后將一個包袱放在了神像前的供桌上,隨即轉身離開,
駕著馬車遠去。我等了很久,確認周圍再無他人,才從山林里走出來,進入破廟。
我打開那個包袱。里面是一套干凈的、深色的粗布衣裙,一頂能遮住全臉的帷帽,
還有一些傷藥和干糧。最下面,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只有兩個字,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進京?!刮业难劭簦ㄈ绻€能稱之為眼眶的話)瞬間滾燙。裴寂,他信了?;蛘哒f,
他選擇相信一個「鬼」,也不愿相信太子趙弈軒。我換上那身干凈的衣服,戴上帷帽,
將我那張慘白的臉和僵硬的身體完全隱藏了起來。我沒有碰那些干糧,但將傷藥仔細地收好。
這些藥材比我找的野草要好得多,可以用來更好地處理我脖子上的傷口。
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座給了我「新生」的破廟,然后轉身,朝著京城的方向走去。這一次,
我不再是孤魂野鬼。我有了「同謀」。進京的路很順利。有了裴寂的暗中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