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沖出回春堂時,夜風(fēng)吹得他一激靈,后脖頸子涼颼颼的——剛才光顧著緊張,竟沒察覺到鋪子里的藥味里,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和陳推官給的解毒膏氣味截然相反。
“糟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想起胡掌柜剛才遞藥時,指甲縫里那點暗紅色的粉末,“那老東西沒說實話!剛才那藥味不對勁,怕是摻了迷魂藥!”
他回頭望了眼回春堂,里面黑燈瞎火的,趙猛帶著人押著胡掌柜和清瑤往夜巡司方向走,絲毫沒察覺異樣。李狗蛋心里急得冒火,想喊又不敢——萬一驚動了暗處的人,不僅救不了趙猛,自己也得搭進去。
“只能先去破屋報信了!”他咬咬牙,轉(zhuǎn)身往臭水溝胡同跑。腳底下的破布鞋磨得腳底板生疼,可他不敢停,連氣都顧不上喘——陳推官帶著人去取玉佩,要是真中了圈套,那才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上雍城的夜路他閉著眼都能摸,可今晚跑起來卻覺得格外長。路過西坊菜市場時,他看到兩個挑著擔(dān)子的菜農(nóng),半夜三更不睡覺,蹲在墻根下抽煙,眼睛卻直勾勾盯著臭水溝胡同的方向。
“不對勁?!崩罟返靶睦锟┼庖幌?,借著買水的由頭,湊到旁邊的茶水?dāng)?,故意大聲嚷嚷:“掌柜的,來碗涼水!剛在回春堂抓藥,那胡老頭慢得要死,差點耽誤我給我娘送藥!”
那兩個菜農(nóng)果然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閃過一絲警惕。李狗蛋心里有數(shù)了,端著水碗慢悠悠喝著,眼角余光瞥見菜農(nóng)擔(dān)子底下,露出半截黑布,裹著的東西硬邦邦的,像是刀鞘。
“蘭花教的人果然在盯梢?!彼睦锢湫?,面上卻裝作著急趕路的樣子,付了銅錢轉(zhuǎn)身就走,腳步故意歪歪扭扭,活像個喝多了的醉漢。
進了臭水溝胡同,一股餿臭味撲面而來,混雜著他那破屋獨有的霉味,反倒讓他安心了些——這地方雖然臟,卻是他從小混到大的地盤,哪塊磚頭松了,哪道墻縫能藏人,他門兒清。
離著破屋還有三丈遠,李狗蛋就瞅見自家那扇畫著王八的破門板,虛掩著一條縫,門軸上的鐵銹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記得傍晚跑的時候,明明把門插得死死的,就算被風(fēng)吹,也絕不可能開這么大的縫。
“來了。”李狗蛋深吸一口氣,放慢腳步,故意哼起在鬼市聽來的葷段子,手卻悄悄摸向墻根——那里藏著塊半截磚,是他當(dāng)年跟胡同里的野孩子打架時,特意留下的“武器”。
他一腳踹開破門,嘴里嚷嚷著:“娘的,小爺?shù)膶氊惪蓜e被偷了!”眼睛卻飛快掃過屋里——破桌翻倒在地,墻角的瓦罐被摔得粉碎,里面的破爛撒了一地,唯獨藏玉佩的那個瓦罐,好端端地擺在炕頭上,罐口還露著半塊豹形玉佩的邊角。
“誘餌擺得倒是挺明顯?!崩罟返靶睦锢湫?,裝作沒看見陷阱,撲到炕頭就去拿瓦罐:“我的寶貝喲,可算沒丟……”
就在他手指碰到瓦罐的瞬間,房梁上突然“嘩啦”一聲響,三根涂著黑漆的弩箭直射他后心!速度快得像毒蛇吐信,帶著破空的銳響。
“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實!”李狗蛋早有防備,猛地往地上一滾,動作比泥鰍還滑,弩箭“篤篤篤”釘在炕沿上,箭尾還在嗡嗡發(fā)抖,箭頭上泛著烏青色,顯然淬了毒。
房梁上跳下兩個黑衣人,臉上蒙著黑布,只露著眼睛,手里握著短刀——正是李狗蛋在破廟外瞅見的那種,刀身窄窄的,閃著寒光。
“找死!”其中一個黑衣人低喝一聲,揮刀就砍。
李狗蛋哪敢跟他們硬碰硬,仗著屋里地方小,家具多,像只猴子似的東躲西藏。他一邊跑一邊嚷嚷:“你們是誰啊!搶錢還是搶命?小爺就這點破爛,要不給你們得了?”
“少廢話!把玉佩交出來!”另一個黑衣人堵住門口,刀光封住了李狗蛋的退路。
“啥玉佩?是不是這個?”李狗蛋突然從懷里掏出塊東西,往地上一扔——那是他下午在跳蚤巷撿的塊破玉,長得跟豹形玉佩有三分像,被他用墨汁涂了涂,故意拿來當(dāng)幌子。
兩個黑衣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個彎腰去撿的瞬間,李狗蛋瞅準(zhǔn)機會,抓起地上的破桌子腿,使出吃奶的勁兒往那人后腦勺砸去!
“咚”的一聲悶響,黑衣人哼都沒哼一聲,直挺挺倒了下去。另一個人反應(yīng)過來,刀已經(jīng)劈到李狗蛋面前,寒光映得他眼睛都花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暴喝:“住手!”
是陳推官!
李狗蛋趁機往旁邊一躲,刀擦著他的胳膊砍過去,劃開道血口子,疼得他齜牙咧嘴。陳推官帶著兩個巡夜衛(wèi)沖進來,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黑衣人制服了,用繩子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
“你怎么樣?”陳推官看到他胳膊上的傷口,眉頭一皺,從懷里掏出解毒膏,“快把這個涂上,小心刀上有毒?!?/p>
“推官,你咋來了這么快?”李狗蛋一邊抹藥膏,一邊齜牙咧嘴地問,“趙大哥他們……”
“我讓他們先回夜巡司了。”陳推官沉聲道,“回春堂出來時,我總覺得胡掌柜不對勁,他說的‘殘陽閣’和‘蘭花教’恩怨,聽著天衣無縫,可眼神飄得厲害,像是在拖延時間?!?/p>
他踢了踢地上昏過去的黑衣人:“果然,這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守在你屋里,等我們來取玉佩時下手?!?/p>
李狗蛋這才明白,剛才回春堂的戲,全是胡掌柜演的:“那清瑤呢?她也是假的?”
“不好說?!标愅乒俣紫律?,檢查那個被打暈的黑衣人,突然從他懷里掏出塊令牌,上面刻著朵扭曲的蘭花,和趙猛說的蘭花教標(biāo)記一模一樣,“但胡掌柜肯定是蘭花教的人,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是他引我們來這兒的?!?/p>
李狗蛋突然想起什么,指著炕頭上的瓦罐:“那玉佩是假的!清瑤說他們只撿到碎片,這完整的指定是圈套!”
陳推官拿起瓦罐里的玉佩,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用刀刮了刮邊角——外面那層溫潤的玉質(zhì)立刻脫落,露出里面灰撲撲的石頭,只有表面刻著模糊的豹子圖案,顯然是仿造的。
“果然是假的?!标愅乒傺凵褚怀粒八麄冑M這么大勁設(shè)圈套,說明真玉佩的秘密,比我們想的更重要?!?/p>
他突然看向李狗蛋:“你剛才跑出來時,有沒有看到趙猛他們?”
“看到了,往夜巡司方向走了,還帶著胡掌柜和清瑤?!崩罟返盎貞浀溃爱?dāng)時沒覺得不對勁,現(xiàn)在想來,胡掌柜走得慢悠悠的,像是在等什么信號?!?/p>
陳推官的臉色瞬間變了:“壞了!夜巡司可能有埋伏!”
他抓起佩刀就往外沖:“快,去夜巡司!趙猛他們怕是中了調(diào)虎離山計!”
李狗蛋也顧不上胳膊疼,撿起地上的半截磚跟上:“等等我!我熟路,能抄近道!”
倆人沖出臭水溝胡同,李狗蛋帶著陳推官往城根下的狗洞鉆——那是他小時候偷溜出城玩時,特意挖的,夠一個人彎腰鉆過去,比走大街快一半的路。
“你小子還有這一手?”陳推官鉆過狗洞,看著眼前的小巷,忍不住咋舌。
“那是,上雍城就沒有小爺鉆不過的縫!”李狗蛋得意地拍胸脯,剛想往前走,突然捂住鼻子,“啥味兒?”
巷子里飄來股甜膩膩的香味,和回春堂里的味道一模一樣,只是更濃了。陳推官臉色一變:“是迷魂香!快屏住呼吸!”
他掏出解毒膏,往自己和李狗蛋鼻孔里抹了點,剛做完這動作,巷子兩側(cè)的院墻后突然跳出十幾個黑衣人,手里都握著弩箭,箭頭對準(zhǔn)了他們,為首的正是那個斷了根小指的黑衣人,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
“陳推官,果然夠機靈,居然沒中圈套。”斷指黑衣人舔了舔嘴唇,“可惜啊,這‘醉春風(fēng)’是我們教主特制的,就算你抹了解毒膏,也撐不了一炷香?!?/p>
陳推官把李狗蛋護在身后,握緊佩刀:“蘭花教的余孽,十幾年前沒被斬草除根,倒是長本事了,敢在上雍城動夜巡司的人?!?/p>
“夜巡司?”斷指黑衣人嗤笑,“等解決了你們,再去取趙旗官的人頭,今晚過后,上雍城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他突然揮手:“動手!留活口,教主還想問問,真玉佩到底藏在哪!”
弩箭再次如雨般射來,陳推官揮刀格擋,刀光舞得密不透風(fēng),“叮叮當(dāng)當(dāng)”擋開大部分箭,卻還是被一支箭擦過胳膊,帶起一串血珠。
“陳大哥!”李狗蛋急得大喊,突然看到旁邊堆著的柴火垛,眼睛一亮,抓起半截磚就往柴火垛扔去——那里藏著個油桶,是胡同里的張寡婦用來炸油條的。
“轟隆”一聲,油桶被砸翻,里面的煤油流出來,濺在柴火上。李狗蛋撿起地上的火折子(是他剛才從破屋地上撿的,本來想點煙用),往柴火上一扔——火苗“騰”地竄起來,借著風(fēng)勢燒向黑衣人,濃煙滾滾,嗆得他們直咳嗽。
“快走!”李狗蛋拉著陳推官就往巷子深處跑,身后傳來斷指黑衣人的怒吼:“追!別讓他們跑了!”
倆人在濃煙里鉆來鉆去,李狗蛋憑著對胡同的熟悉,專挑窄得只能容一個人過的地方鉆,把黑衣人甩得越來越遠。直到?jīng)_進一條堆滿雜物的死胡同,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陳推官靠在墻上,臉色有些蒼白,胳膊上的傷口滲出黑血,顯然迷魂香還是起了點作用:“不行……我得先逼出點毒……”
他剛想運氣,胡同口突然傳來腳步聲,李狗蛋嚇得舉起半截磚,卻見趙猛帶著兩個弟兄沖了進來,身上還帶著血。
“趙大哥!你沒事?”李狗蛋又驚又喜。
趙猛看到他們,也是一愣,隨即罵道:“他娘的!中了埋伏!回夜巡司的路上,突然沖出一伙黑衣人,胡掌柜和那女的趁機跑了,弟兄們折了兩個!”
他看到陳推官胳膊上的傷,趕緊掏出傷藥:“推官,你也中了招?”
“小傷沒事?!标愅乒俳舆^藥,咬著牙擠出黑血,“胡掌柜跑了?”
“跑了,那女的也跟著跑了,看著不像被脅迫的,倒像是早就串通好的?!壁w猛沉聲道,“我讓剩下的弟兄去追,自己帶著人往這邊趕,怕你們出事?!?/p>
李狗蛋這才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還好還好,咱們仨都沒事……”
話沒說完,陳推官突然按住他的嘴,眼神示意他看頭頂——只見墻頭上,不知何時站著個黑衣人,手里的弩箭正對準(zhǔn)趙猛的后腦勺,正是那個斷指黑衣人!
“小心!”陳推官猛地推開趙猛,自己卻沒躲開,弩箭“噗嗤”一聲射進他的肩膀,箭尾的蘭花標(biāo)記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推官!”趙猛怒吼一聲,拔刀砍向斷指黑衣人,刀光凌厲,顯然是動了真怒。
斷指黑衣人沒想到趙猛反應(yīng)這么快,被逼得跳下墻頭,和他打在一處。李狗蛋趁機爬到陳推官身邊,撕下自己的衣角給他按住傷口:“推官,你撐?。 ?/p>
陳推官臉色慘白,卻依舊盯著打斗的兩人,突然對趙猛喊道:“他左手!斷指那邊是弱點!”
趙猛聞言,虛晃一招,刀勢突然下沉,砍向斷指黑衣人的左手。那人果然慌亂,被趙猛抓住機會,一刀劈中胳膊,慘叫著倒在地上。
趙猛上前一腳踩住他的胸口,刀架在他脖子上:“說!真玉佩在哪?你們教主是誰?”
斷指黑衣人喘著粗氣,突然怪笑起來:“晚了……教主已經(jīng)帶人去鎮(zhèn)南王府了……今晚,就是要讓姓慕容的全家,為當(dāng)年的事陪葬!”
“什么?”陳推官和趙猛同時臉色大變。
“真玉佩……根本不在你們手里……”斷指黑衣人笑得越來越瘋,“在……在鎮(zhèn)南王世子的……玉扳指里……”
話音剛落,他突然猛地咬碎嘴里的東西,嘴角流出黑血,眼睛一翻,死了。
陳推官掙扎著站起來,眼神凝重:“不好!快去鎮(zhèn)南王府!他們的目標(biāo)是世子慕容銳!”
趙猛趕緊扶起他:“推官你受傷了,我先送你回司里……”
“別管我!”陳推官厲聲打斷,“夜巡司的弟兄們已經(jīng)被調(diào)開,王府現(xiàn)在肯定空虛,去晚了就來不及了!李狗蛋,你熟悉路,帶我們抄近道!”
李狗蛋看著陳推官流血的肩膀,又看了看趙猛焦急的臉,突然把半截磚往腰里一別:“走!小爺知道條路,能直接翻進王府后墻!”
他帶頭往胡同外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娘的,這破玉佩到底藏了多少破事?等今晚過了,別說十串烤雞屁股,就是給一百串,小爺也不伺候了!
可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像是有股勁兒在推著他——畢竟,那斷指黑衣人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要是真讓蘭花教的人殺了慕容銳,上雍城今晚就得血流成河,他這破爛王,怕是連撿破爛的地方都沒了。
夜色更深了,鎮(zhèn)南王府的方向隱隱傳來打更聲,李狗蛋卻覺得,這更聲像是催命符,敲得人心里發(fā)慌。他回頭看了眼身后的陳推官和趙猛,兩人互相攙扶著,傷口的血滴在地上,在月光下像條蜿蜒的紅蛇。
“快點!”李狗蛋喊了一聲,加快了腳步。今晚這攤渾水,既然已經(jīng)蹚了,那就只能硬著頭皮蹚到底——哪怕最后被淹死,也得濺起兩朵像樣的水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