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沖進急診室時,我懷里抱著被撕爛的旗袍。>“醫(yī)生,快救救它!
”抬頭卻撞進竹馬清冷的眸子里。>十年前我弄壞他模型飛機時,他也是這樣皺眉看我。
>后來他總深夜來我工作室:“林晚,你的旗袍扣又縫歪了?!保局钡交馂?zāi)那晚,
他踹開門用身體護住我和旗袍。
>濃煙中他啞聲說:“當(dāng)年你欠我的飛機……”>“現(xiàn)在該用一輩子來修了。
”---急診室慘白的燈光像手術(shù)刀,狠狠切開窗外潑墨般的暴雨夜,
把匆匆奔入的身影照得狼狽又單薄。我懷里緊緊抱著的東西,
比我自己更像一個垂危的病人——一件價值不菲的蘇繡旗袍,孔雀藍的緞面本該流淌著月光,
此刻卻被一道猙獰的撕裂傷從肩胛貫穿到腰際,金線繡成的鳳凰羽翼零落,
幾處盤扣更是崩飛得無影無蹤。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發(fā)梢、臉頰往下淌,
砸在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磚上,發(fā)出細微又急促的“啪嗒”聲,像生命倒計時的讀秒。
“醫(yī)生!醫(yī)生!快,快救救它!” 我?guī)缀跏菗涞搅朔衷\臺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視線被雨水和焦灼模糊,只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正低頭翻看記錄。那身影聞聲頓住,
緩緩抬起頭。時間在那一秒被無限拉長、凝固。分診臺的冷光落在他線條清晰的下頜上,
再往上,是一雙我刻進骨子里的眼睛。清冽,沉靜,像深秋結(jié)了薄冰的湖面,
此刻那冰層下卻清晰地掠過一絲愕然的漣漪。陸珩。這個名字像一顆啞了十年的子彈,
毫無預(yù)兆地,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狠狠撞進我的心臟。呼吸猛地一窒,
懷里的旗袍仿佛瞬間重逾千斤。他放下手中的記錄板,
目光從那件慘不忍睹的旗袍移到我濕透的臉上,眉峰習(xí)慣性地蹙起。那弧度,
那角度……與我記憶深處某個被刻意塵封的畫面嚴絲合縫地重疊——十年前的盛夏午后,
陽光刺眼。小小的儲藏室里,我踮著腳去夠高處書架上的舊畫冊,
不小心帶倒了旁邊一個極其精致的、幾乎由少年陸珩耗費整個暑假心血拼裝完成的航模飛機。
金屬骨架斷裂的脆響,機翼撕裂的呻吟,清晰地回蕩在狹小的空間里。少年聞聲沖進來,
看到地板上四分五裂的殘骸,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然后抬起頭,就這樣蹙著眉,
用那雙清凌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我。那眼神里沒有憤怒的咆哮,
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被辜負的失望,像無聲的針,扎得年幼的我心口發(fā)慌,
手足無措地絞著衣角,連一句“對不起”都卡在喉嚨里,澀得發(fā)疼。此刻,
這雙眼睛的主人穿著象征冷靜與權(quán)威的白大褂,站在急診室的光暈里,
用同樣審視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zé)備的目光,再次鎖定了我。仿佛時光倒流,
我依舊是那個笨手笨腳、永遠在搞砸他心愛之物的林晚。一股混合著雨水寒意的難堪,
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傲滞??” 他的聲音比記憶中低沉了許多,帶著職業(yè)性的平穩(wěn),
卻像冰錐,輕易鑿碎了我短暫的恍惚?!瓣憽戠瘢俊?我的嗓子干得發(fā)緊,
幾乎擠不出聲音,下意識地把懷里破爛的旗袍抱得更緊,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徒勞地想擋住自己滿身的狼狽。急診室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著濕衣服的潮氣,
一股腦兒鉆進鼻腔,刺得人眼眶發(fā)酸。
周圍的嘈雜——孩子的哭鬧、家屬焦急的詢問、儀器的滴答聲——似乎都模糊遠去,
只剩下我和他之間這片令人窒息的靜默。十年光陰,像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刷得干干凈凈,
只留下眼前這個穿著白大褂、眼神疏離的男人。他目光落在我懷里那團凄慘的孔雀藍上,
眉峰蹙得更緊了些,那熟悉的弧度幾乎讓我條件反射般地瑟縮了一下?!皞吣兀?/p>
” 他開口,依舊是急診醫(yī)生面對家屬時那種簡潔、高效、不容置疑的口吻?!皞撸?/p>
” 我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幾乎是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
手指用力地攥緊了濕透的旗袍緞面,“不是人!是旗袍!是這件旗袍!
客人明天就要穿它去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頒獎禮!路上遇到個瘋子……拉扯的時候被撕壞了!
陸珩,你…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我知道這很荒謬,可是……” 我的聲音低了下去,
帶著一絲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絕望。這里是救死扶傷的急診室,而我抱著一件破爛的衣服,
對著一個多年未見的急診醫(yī)生喊“救命”。陸珩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解讀,似乎掠過一絲無奈,又似乎有些別的什么,快得抓不住。
他沒再追問,也沒對我的荒謬請求置評,只是微微側(cè)身,
對著旁邊一個路過的年輕護士簡短吩咐:“小劉,帶她去處置室3號?!薄鞍??處置室?
” 小護士明顯沒反應(yīng)過來,看看我,
又看看我懷里那件怎么看都不屬于“醫(yī)療處置”范疇的華麗破布,滿臉困惑?!班?。
” 陸珩只發(fā)出一個不容置疑的單音節(jié),視線重新落回我身上,語氣平淡無波,
“先處理你自己。體溫計,擦干頭發(fā),換件干衣服。處置室里有。” 說完,他不再看我,
轉(zhuǎn)身走向另一個正被推進來的急救床,背影挺拔而決絕,白大褂的下擺劃開一道冷硬的弧線。
我被小護士半推半引地帶進了一間小小的處置室。門在身后關(guān)上,
隔絕了大部分急診室的喧囂。我像個提線木偶,機械地接過護士遞來的干凈病號服,
又麻木地任由她塞給我一條消毒過的干毛巾。冰冷的體溫計夾在腋下,傳來一陣寒意。
我抱著那件濕漉漉、沉甸甸的破旗袍,坐在冰冷的檢查床上,毛巾搭在頭上,卻忘了去擦。
處置室里慘白的燈光無情地照著旗袍上那道巨大的裂口,金線的斷頭刺眼地翹著。完了。
這個念頭沉甸甸地壓下來。十年的時光,原來并未真正沖淡什么。在他面前,
我似乎永遠定格在了那個毛手毛腳、永遠在闖禍、永遠需要他收拾殘局的笨拙形象里。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自卑感攫住了我。我甚至不敢去想那位重要客人失望憤怒的臉,
更不敢想我的小小旗袍工作室可能因此徹底失去立足之地。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
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處置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我猛地抬頭,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陸珩站在門口。他已經(jīng)脫掉了白大褂,里面是一件熨帖的淺灰色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
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他手里拿著一個……深藍色的長方形急救箱?
但那箱子看起來比尋常急救箱更舊,邊角處有磨損的痕跡,透著一股被時間摩挲過的溫潤。
他沒說話,只是走到我面前,目光平靜地落在我懷里的旗袍上。然后,他極其自然地伸出手,
不是索要,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將那件承載著我全部惶恐的殘破綢緞,
從我僵硬冰冷的臂彎里,輕輕拿了過去。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我的手背,
帶著急診醫(yī)生特有的微涼和干燥。那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麻木的外殼。
“給我。”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狹小的空間里,
帶著一種久違的、令人下意識服從的力量。他拿著旗袍,
走到處置室中央那張鋪著無菌墊的檢查床邊,將急救箱放在旁邊,打開。
里面并非尋常的碘伏紗布,
而是整整齊齊碼放著各種型號的縫衣針、頂針、小巧鋒利的剪子、鑷子,
還有一束束顏色各異、光澤柔和的絲線,以及幾塊質(zhì)地細膩的備用素色綢緞小料。
工具齊全得令人瞠目,且擺放得一絲不茍,如同他手術(shù)臺上的器械。我徹底愣住了,
呆呆地看著他熟練地挑出一根極細的針,穿上顏色與旗袍孔雀藍底色極為接近的絲線。
他甚至不需要戴眼鏡,微微俯身,將那道猙獰的裂口邊緣小心翼翼地攤平在冰冷的檢查床上。
他拿起小巧的鑷子,如同處理最精密的血管吻合,
仔細地將一些被暴力扯斷的絲線斷頭清理掉。然后,他落針了。動作精準、穩(wěn)定、迅捷。
針尖帶著柔韌的絲線,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藝術(shù)的方式,
在破碎的緞面邊緣輕盈地穿梭。那不是普通縫補的粗糙針腳,
而是……一種極其隱蔽、近乎無痕的縫合技法。線跡巧妙地隱藏在織物的紋理之中,
每一次落針和引線都帶著一種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仿佛破損的鳳凰羽翼在他手下正悄然彌合重生。急診室特有的慘白燈光落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
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那雙拿慣了手術(shù)刀、在生死邊緣游走的手,
此刻捻著細針絲線,竟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反而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靜力量。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滯,只剩下他指尖那枚細小的銀針,牽引著柔韌的絲線,
在孔雀藍的緞面上悄然舞蹈,將破碎的時光一針一線地縫合。我屏住呼吸,
連指尖都不敢動一下,生怕驚擾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十年歲月筑起的高墻,
在這細密的針腳里,無聲地裂開了一道縫隙。原來他不僅記得,甚至……精于此道?
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當(dāng)年那個被我摔壞的航模飛機,最后是不是也曾在他手中,
被這樣專注地、耐心地修復(fù)過?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更長。
急診室外的喧囂似乎被這小小的空間徹底隔絕。陸珩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拿起旁邊的小剪子,極其利落地剪斷了最后一根線頭。他直起身,
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顯然是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造成的。他拿起那件旗袍,
對著燈光仔細審視著那道曾經(jīng)撕裂的地方??兹杆{的緞面恢復(fù)了流暢的曲線,
那道觸目驚心的裂口消失了。只有湊到極近處,在特定角度的光線下,
才能隱約看到一絲比發(fā)絲還要細的、幾乎融入織物紋理本身的縫合線跡。
那只金線繡成的鳳凰,雖仍帶著劫后余生的脆弱感,但羽翼的輪廓已被完美地接續(xù)起來,
昂首的姿態(tài)重新煥發(fā)出傲然的神采?!皶簳r只能這樣。
” 陸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室內(nèi)的寂靜。他將旗袍遞還給我,
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場精妙絕倫的修復(fù)只是一次普通的清創(chuàng)縫合。
“內(nèi)部襯里的損傷和盤扣需要專業(yè)的材料和工具,我處理不了。你工作室應(yīng)該有備用的盤扣?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雙手接過旗袍,指尖觸碰到那光滑微涼的緞面,
感受到它重新恢復(fù)的完整,眼眶猛地一熱。喉嚨像是被什么哽住,只能用力地點點頭?!班?。
” 他應(yīng)了一聲,沒再看我,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那些針線工具,
一件件放回那個深藍色的急救箱里。動作依舊精準利落,帶著他特有的節(jié)奏感。
“陸珩……”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顫抖,
“……謝謝你?!?這三個字輕飄飄的,
完全不足以承載此刻內(nèi)心翻涌的復(fù)雜情緒——震驚、感激、愧疚,還有一絲莫名的酸澀。
他拉上急救箱的拉鏈,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班拧O麓涡⌒狞c。
” 語氣平淡得像在囑咐一個普通的復(fù)診病人。說完,他拿起箱子,轉(zhuǎn)身就朝門口走去,
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那挺拔的背影,再次透出一種冰涼的疏離感,
仿佛剛才那場奇跡般的修復(fù)從未發(fā)生過?!瓣戠?!” 看著他即將拉開門,
我下意識地又喊了一聲。他停在門口,手握著門把,側(cè)過臉,眼神詢問地投向我。
“那個……” 我抱著失而復(fù)得的旗袍,鼓起勇氣,聲音卻小得像蚊子哼哼,
“你……你怎么會……縫得這么好?” 這個疑問在我心里瘋狂盤旋。陸珩沉默了片刻。
急診室走廊的光線從門縫里透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線。
他微微垂眸,目光似乎落在那深藍色的舊急救箱上,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
像是在回溯一段遙遠的時光。“以前,”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一種被歲月打磨過的模糊質(zhì)感,“修過很多次東西?!?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最終卻只留下一個極其簡略的答案,“……習(xí)慣了?!遍T把手輕輕轉(zhuǎn)動,他沒有再回頭,
頎長的身影迅速融入門外急診大廳的燈光和人流之中,消失不見。
那句“習(xí)慣了”卻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我混亂的心湖,激起一圈圈難以平復(fù)的漣漪。
他修過很多次東西?修過什么?又是什么讓他“習(xí)慣了”?十年前那個被我摔壞的飛機模型,
是不是也包含在這“很多次”之中?無數(shù)個疑問在腦中盤旋,卻找不到出口。我低頭,
手指一遍遍撫過旗袍上那道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縫合線跡,指尖傳來細微的凸起感,
那是被他親手修復(fù)的證明。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些,但心里的某個角落,
卻下起了另一場無聲的、淅淅瀝瀝的雨。***旗袍的“急診”風(fēng)波,
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尚未完全平息,陸珩的身影卻以一種我始料未及的方式,
重新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我的“云錦閣”工作室,
藏在老城區(qū)一條種滿梧桐樹的幽靜小巷盡頭。深夜十一點多,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只有巷口一盞昏黃的路燈在風(fēng)中搖曳。工作臺前那盞明亮的護眼燈,是我唯一的光源,
籠著桌面上鋪開的半幅月白色杭綢。指尖捏著細小的針,
正全神貫注地與一枚極其精致、用珍珠和米粒大小碧玉鑲嵌的葫蘆盤扣較勁。
這玩意兒細小又刁鉆,稍有不慎,縫線的位置或力度不對,就會破壞整體的靈動感。
我屏住呼吸,鼻尖幾乎要碰到那光滑的綢面。就在針尖即將精準落下的那個毫厘瞬間——篤,
篤篤。三聲清晰而克制的敲門聲,突兀地在寂靜的夜里響起,像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
我的手猛地一抖,針尖“嗤”地一下,刺偏了半寸,險險地扎在葫蘆扣旁邊空白的綢子上。
心臟像是被那敲門聲猝然攥緊,怦怦直跳。這么晚了?會是誰?不安瞬間攫住了我。
門外一片沉寂。夜風(fēng)吹過梧桐樹葉,發(fā)出沙沙的低語。難道是錯覺?我放下針,
剛想起身去貓眼看看——篤,篤篤。又是三下。節(jié)奏、力度,與剛才一模一樣。不緊不慢,
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深吸一口氣,我走到門邊,踮起腳湊近貓眼。
門外樓道里感應(yīng)燈的光線昏暗,但足以勾勒出一個熟悉的高大輪廓。陸珩?他怎么會來這里?
還這么晚?壓下心頭的驚疑,我拉開了門。他果然站在門外,依舊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樣,
身上帶著深夜微涼的空氣氣息。他沒有穿白大褂,只是一件簡單的黑色夾克,
襯得他肩線更加平直。那雙在急診室燈光下顯得過分冷靜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樓道光線下,
似乎也染上了一絲夜色的深沉,目光越過我,直接投向工作臺上那片被燈光籠罩的區(qū)域。
“陸珩?你……” 我有些語塞,實在想不通他深夜造訪的原因。他沒有立刻回答,
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極其自然地側(cè)身走了進來,仿佛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我工作臺上那枚剛剛被我扎偏了的葫蘆盤扣上?!傲滞?,” 他開口,
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嘆息的無奈,“你的盤扣,
縫歪了?!?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卻精準地戳中了我剛才的失誤。
我臉上一熱,下意識地反駁:“沒有!我……” 話沒說完,他已經(jīng)幾步走到了工作臺邊,
微微傾身,湊近了去看那枚小小的盤扣。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夜風(fēng)的清冽氣息,
瞬間侵入了我的空間。他伸出修長的手指,
指尖在離那枚葫蘆扣還有幾厘米的地方虛虛點了點,
動作帶著一種外科醫(yī)生指點病灶般的精確?!斑@里,入針的角度偏了十五度左右。還有,
” 他的指尖移到旁邊用來固定扣子的隱線處,“暗縫的線跡間隔不均勻,
最后收緊時會影響扣腳固定的牢度。”我啞口無言,湊過去仔細一看。在他精準的點撥下,
那些我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細微瑕疵瞬間變得清晰無比。剛才還覺得完美的作品,
此刻在他專業(yè)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一股混合著羞赧和不服氣的情緒涌上來,
卻又被他那種理所當(dāng)然的專業(yè)氣場壓得死死的。“我……我知道!我只是還沒縫完!
” 我梗著脖子,試圖挽回一點面子。陸珩沒理會我的嘴硬,目光在工作臺上掃視了一圈,
落在一個盛放著各色絲線和小工具的收納盒上。他極其自然地伸手,
從里面捻起一根比頭發(fā)絲粗不了多少的銀色絲線,又拿起一枚比我剛才用的更細一號的縫針。
動作熟稔得如同拿起自己的手術(shù)器械?!敖o我?!?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我愣住了,
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要什么。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枚被我“縫歪”的葫蘆盤扣。
“……”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感堵在胸口。深夜闖入,就為了指責(zé)我縫歪了扣子,
然后親自上手?這算什么?十年前那個模型飛機的陰影卷土重來?我抿緊了唇,
帶著點賭氣的意味,把針線連同那半成品盤扣一起塞到他手里。他接過東西,
在燈下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護眼燈明亮的光線落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
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線。他垂下眼睫,長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然后,他落針了。動作行云流水,精準得令人窒息。細小的針尖在他指間仿佛有了生命,
每一次穿刺、引線、打結(jié)都恰到好處,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美感。
那枚小小的葫蘆扣在他指下被重新調(diào)整、固定,之前歪斜的角度被不著痕跡地矯正,
暗縫的線跡變得細密均勻,如同精密的機械編織。整個過程安靜無聲,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fēng)聲作為背景。我站在一旁,像個笨拙的學(xué)徒,只能呆呆地看著。
燈光將他修長手指的影子投在月白色的綢面上,隨著針線的穿梭而輕輕晃動。
這場景詭異又莫名地和諧——一個急診科的主治醫(yī)生,深夜在我的旗袍工作室里,
用堪比微雕的技藝,縫著一枚小小的盤扣。不到十分鐘,他停下了動作,利落地剪斷線頭。
那枚葫蘆盤扣靜靜地躺在綢面上,珍珠和碧玉在燈光下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光澤,形態(tài)完美,
固定得無懈可擊。他把東西遞還給我。“好了。” 依舊是言簡意賅。
我看著那枚煥然一新的盤扣,再看看他沒什么表情的臉,
剛才那股憋悶的賭氣不知何時消散了,只剩下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
“陸珩,” 我忍不住問,聲音有些干澀,“你……你怎么連這個都懂?”他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夾克的袖口,動作隨意而利落。聞言,他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
像是沉靜的潭水,映著燈光,卻又讓人看不清底下的情緒?!翱吹枚嗔??!?他淡淡地回答,
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工作室靠墻的展示架。架子上,
除了幾件成品旗袍,還散落著一些我小時候的“杰作”:歪歪扭扭縫著奇怪圖案的布娃娃,
針腳粗大得能塞進豆子的沙包,
用彩紙糊得皺巴巴的、翅膀嚴重不對稱的紙飛機模型……那都是我童年“手工災(zāi)難”的遺跡,
不知為何一直沒舍得扔。他的目光在那個歪翅膀紙飛機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像是錯覺。然后,
他移開視線,沒再看我,徑直走向門口?!白吡恕!?他拉開門,深夜的涼風(fēng)灌了進來。
“哎……” 我想說點什么,比如再次道謝,或者問他怎么會知道我工作室在這里。
但門已經(jīng)在他身后輕輕合攏,只留下我一個人,對著燈光下那枚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盤扣,
還有滿室被他帶來的、若有似無的消毒水氣息。那句“看得多了”,像一句神秘的讖語,
在我心頭反復(fù)盤旋??吹枚??看什么?看我那些慘不忍睹的童年“作品”嗎?
還是……別的什么?他深夜出現(xiàn),精準地指出我的錯誤,又像完成一項任務(wù)般利落地修正,
然后毫不留戀地離開。這算什么呢?一種遲來的、沉默的“售后服務(wù)”?
還是……一種我無法解讀的習(xí)慣?夜色深沉,梧桐樹的影子在窗外搖晃,
工作室里靜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聲,和他留下的、無數(shù)個未解的謎題。
***陸珩深夜的“盤扣矯正”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尚未散盡,
生活的巨浪卻已帶著灼人的熱浪,猝不及防地狠狠拍下。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周末午后,
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一絲風(fēng)也沒有。工作室里開著空調(diào),冷氣呼呼地吹著,
卻驅(qū)不散心頭莫名的煩躁。我正伏在寬大的工作臺上,
小心翼翼地熨燙著一件剛剛完工的、真絲綃料子的旗袍。
薄如蟬翼的綃料在高溫熨斗下必須異常謹慎,稍有不慎就會留下永久的焦痕。
空氣里彌漫著真絲熨燙時特有的微腥氣味和熨斗蒸汽的潮濕感。突然——“砰!嘩啦——!
”一聲沉悶的爆響,緊接著是玻璃窗被猛烈撞擊碎裂的刺耳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在我身后炸開!
我嚇得渾身一哆嗦,手中的熨斗差點直接按在薄脆的綃料上!猛地回頭,
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只見工作室后面那扇對著狹窄后巷的老式玻璃窗,
此刻被砸開了一個猙獰的大洞!一個燃燒著的、冒著刺鼻黑煙的不明物體,裹挾著玻璃碎片,
像一顆燃燒的隕石,狠狠砸了進來!不偏不倚,
正撞在墻角堆放著大量易燃布料、絲線輔料的物料架上!“轟——!”那火球瞬間爆燃開來!
干燥的布料和絲線如同最好的引火物,貪婪地吞噬著火焰,火舌猛地向上竄起,
發(fā)出駭人的咆哮!濃烈刺鼻的黑煙如同地獄伸出的魔爪,翻滾著、彌漫著,
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啊——!” 極致的恐懼讓我失聲尖叫,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穑〉教幎际腔?!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濃煙嗆得我眼淚直流,
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無法呼吸!眼睛被熏得刺痛,視線一片模糊!
那件剛剛熨燙好的真絲綃旗袍,被氣流帶得飄落在地,
瞬間被蔓延過來的火舌貪婪地舔舐上去,發(fā)出“滋滋”的可怕聲響!“我的旗袍!
” 絕望的尖叫沖口而出。那不僅是客人的心血訂單,更是我工作室翻身的關(guān)鍵!
身體比意識更快,我竟下意識地想要彎腰去撿!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哐當(dāng)——?。?!
”工作室那扇并不算太結(jié)實的木門,被人從外面用極其恐怖的力量一腳踹開!門板撞在墻上,
發(fā)出瀕死般的巨響!一個人影裹挾著外面走廊里相對清新的空氣,如同劈開煉獄的利刃,
不顧一切地沖了進來!濃煙翻滾,火光跳躍,人影模糊。
但我?guī)缀踉谀且豢叹驼J出了那個輪廓——挺拔,決絕,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熟悉感?!瓣戠??
!”我的驚呼被濃煙嗆成了破碎的音節(jié)。他怎么會在這里?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在醫(yī)院!
沒有回答。只有迅猛的動作。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目標明確,動作迅捷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沒有浪費一秒去查看火勢,幾個箭步就沖到墻角——那里,
一個不起眼的紅色小箱子嵌在墻里。他猛地拉開箱門,動作粗暴而精準,
一把扯出里面盤繞的消防水帶!“嘩——!”高壓水柱如同憤怒的白龍,
從水帶噴口激射而出,帶著巨大的沖擊力,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陸珩雙手死死握住沉重的水帶,臂膀的肌肉在單薄的襯衫下繃出驚人的線條,
巨大的后坐力讓他身體猛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穩(wěn)住了!水龍帶著萬鈞之勢,
兇狠地撞向那已經(jīng)躥起老高的、正在吞噬物料架的火魔核心!“滋啦——??!
” 水火猛烈相撞,發(fā)出刺耳的、如同野獸垂死般的嘶鳴!
白色的水汽混合著更濃的黑煙猛烈蒸騰!混亂、灼熱、噪音、濃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
太猛烈!我癱軟在離火源不遠的地上,被濃煙嗆得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視線徹底模糊,只能看到那個在濃煙與火光交織的煉獄中,
死死握著“白龍”與烈焰搏斗的身影。他離火源那么近,灼人的熱浪扭曲著空氣,
火星和水汽不斷飛濺到他身上,他仿佛毫無知覺,只是用盡全力穩(wěn)住那狂暴的水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