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琵琶血永定河的夜霧裹著水汽,漫過畫舫雕花的窗欞。我抱著琵琶坐在船頭,
十三弦上的月光顫巍巍的,像極了阿姐臨終前淌在我手背上的淚。“婉丫頭,
今晚這撥客人可得伺候好了?!兵d母的銀簪子戳了戳我的后腰,香風(fēng)里裹著狠意,
“聽說可是京里來的貴人,怠慢了,仔細(xì)你的皮。”我指尖一頓,琴弦發(fā)出刺耳的顫音。
畫舫三層的紅燈籠突然炸裂,火星濺在水面上,映出十幾個黑衣人的身影。
刀劍碰撞聲刺破夜霧,我被鴇母推搡著往船艙跑,卻在轉(zhuǎn)角撞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他錦袍染血,腰間玉帶斷裂,本該是矜貴的龍章鳳姿,此刻卻狼狽地靠在廊柱上。
那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困在淺灘的龍,死死攥著我的手腕:“救我,
孤許你一世榮華?!迸脧膽阎谢?,砸在甲板上發(fā)出悶響。
我認(rèn)出他腰間的玉佩——那是東宮太子的麒麟佩。三天前剛有圣旨傳來,太子蕭徹南巡賑災(zāi),
沒想到竟遇刺于此。黑衣人已經(jīng)追到甲板,為首者的刀離他咽喉只剩寸許。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琵琶狠狠砸向那人后腦。琴身碎裂的瞬間,
我拽著蕭徹滾進(jìn)了下層船艙的暗格。暗格里彌漫著脂粉與霉味,他溫?zé)岬难湓谖也鳖i間。
蕭徹的呼吸越來越沉,指尖卻固執(zhí)地扣著我的脈搏:“你叫什么名字?”“蘇婉。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他低笑一聲,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好名字。待孤回宮,
便封你為婉嬪?!卑蹈裢鈧鱽硭巡兜哪_步聲,他突然俯身咬住我的唇。
血腥味混著龍涎香涌進(jìn)喉嚨,我被他按在冰冷的艙壁上,錦袍下的手蠻橫地扯開我的衣襟。
琵琶斷弦的尖刺扎進(jìn)掌心,我卻不敢作聲——這是救命的交易,也是絕境的開端。
第二天清晨,我在雕花大床上醒來。蕭徹已經(jīng)離去,
只留下一箱金銀和一枚刻著“婉”字的玉牌。畫舫被付之一炬,
鴇母和那些折磨過我的龜奴都葬身火海。岸邊停著一輛青帷馬車,
車夫恭敬地彎腰:“蘇姑娘,殿下請您上車?!避囕喣脒^青石板路,我掀起車簾回望。
永定河上的晨霧正散,那艘承載我屈辱與血淚的花船,已化作灰燼飄向天際。
我以為這是新生,卻不知自己只是從一個牢籠,跳進(jìn)了另一個更華麗的煉獄。
第二章 東宮月東宮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被安置在芳華苑,
名義上是“為太子療傷的醫(yī)女”,實則成了蕭徹藏起來的玩物。宮女教我行跪拜禮,
嬤嬤用戒尺打我的手心,說我“滿身風(fēng)塵氣,污了東宮的地”。蕭徹每晚都會來。
他褪去朝服后的樣子少了幾分凌厲,會親自為我上藥,指尖撫過我掌心的疤痕:“還疼嗎?
”我搖搖頭,看著他將那截斷弦的琵琶修好,換上新的絲弦?!肮轮滥阄?/p>
”他將我攬進(jìn)懷里,龍涎香裹著淡淡的藥味,“等孤站穩(wěn)腳跟,定給你名分。
”那時的我信了。信他眉梢的溫柔,信他指尖的溫度,信他許的“婉嬪”之位。
我開始學(xué)宮中規(guī)矩,學(xué)女紅刺繡,學(xué)那些我曾嗤之以鼻的“大家閨秀”做派。
蕭徹會陪我在月下彈琴,聽我唱江南的小調(diào),說等他繼位,就帶我回永定河看看。
可東宮從不是世外桃源?;屎笈蓙淼脑茓邒呖傆帽涞难凵駥徱曃遥f我“出身卑賤,
不配伺候太子”。其他皇子的眼線像蒼蠅一樣圍著芳華苑,
散播我“魅惑太子、禍亂東宮”的流言。第一次危機(jī)來得猝不及防。
三皇子蕭煜在御花園攔住我,醉醺醺地扯我的衣袖:“聽說你就是那個花船上來的美人?
給本王彈支曲子,本王保你日后富貴。”我攥緊懷中的琵琶,指甲掐進(jìn)掌心。
蕭徹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玄色朝服獵獵作響,他一腳踹在蕭煜心口:“三弟,孤的人,
你也敢動?”那是我第一次見蕭徹動怒。他眼底的殺意比永定河的冰水更寒,
三皇子被拖走時的慘叫聲,讓我渾身發(fā)冷?;卦返穆飞?,蕭徹一直握著我的手,
掌心的溫度卻暖不了我心底的寒意。“阿婉,別怕?!彼O履_步,月光照亮他眼中的復(fù)雜,
“在這東宮,只有孤能護(hù)你?!蔽乙詾檫@是承諾,卻不知這護(hù)佑需要何等代價。那年冬天,
我被診出有孕,蕭徹欣喜若狂,日日來看我,親自為我剝橘子??稍茓邒邘砹嘶屎蟮能仓迹?/p>
說我“身份低微,恐損龍?zhí)ァ?,要將我送到皇家寺廟靜養(yǎng)?!肮虏粫屇阕?。
”蕭徹將我護(hù)在身后,與云嬤嬤對峙,“這是孤的孩子,誰也動不得。”最終,
皇后退了一步,卻派了十個宮女“貼身伺候”。她們監(jiān)視我的飲食起居,
連蕭徹送來的補(bǔ)品都要先驗毒。我日漸憔悴,夜里總夢見花船的火海,
驚醒時總能摸到蕭徹放在我小腹上的手?!暗群⒆由聛?,若是男孩,
就立為皇長孫;若是女孩,孤便封她為長樂公主。”他吻著我的發(fā)頂,聲音溫柔得像夢,
“阿婉,我們會有很多孩子?!笨蛇@個孩子沒能來到世上。一個雪夜,
我喝了云嬤嬤送來的“安胎藥”,腹痛如絞,血染紅了半床被褥。蕭徹沖進(jìn)房間時,
我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只聽見他暴怒的吼聲震碎了窗欞上的冰花。醒來后,蕭徹坐在床邊,
眼底布滿血絲。他沒有提孩子的事,只是緊緊抱著我:“阿婉,是孤沒用,沒護(hù)好你。
”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脆弱。我摸著空蕩蕩的小腹,淚水無聲滑落。那時我還不懂,
這只是我失去的第一個孩子,往后的失去,會比這痛千百倍。
第三章 鳳冠恨太子大婚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彈那首他教我的《鳳求凰》。琴弦突然崩斷,
割破了我的指尖,血珠滴在琴上,像極了那天流產(chǎn)時的紅。蕭徹娶的是鎮(zhèn)國公的嫡女沈玉容。
她出身高貴,才貌雙全,是滿朝文武眼中最合適的太子妃。大婚那日,東宮張燈結(jié)彩,
紅綢從宮門一直鋪到正殿,而我被鎖在芳華苑,連看熱鬧的資格都沒有。蕭徹深夜才來,
帶著一身酒氣和脂粉香。他坐在床邊,沉默地看著我,眼中的愧疚幾乎要溢出來?!鞍⑼?,
”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鎮(zhèn)國公手握兵權(quán),孤需要他的支持。
”“我明白。”我垂下眼,指尖的傷口還在滲血,“殿下不必解釋?!彼蝗粚⑽易нM(jìn)懷里,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你明白什么?你以為孤愿意娶她?
若不是為了將來能光明正大地立你為妃,孤怎會……”“將來?”我打斷他,抬起淚眼,
“殿下的將來里,真的有我嗎?”他語塞了。月光從窗縫鉆進(jìn)來,照亮他眼底的掙扎。
那天晚上,他沒有碰我,只是抱著我坐了一夜。天邊泛白時,他輕聲說:“等孤繼位,
定不負(fù)你。”可信任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無法彌合。沈玉容入主東宮后,
芳華苑的日子愈發(fā)艱難。她從不親自來找茬,卻總有人“無意”間打碎我心愛的瓷器,
“失手”打翻我的湯藥。蕭徹送來的補(bǔ)品,十有八九會被換成餿掉的飯菜。
我知道這是沈玉容的手段,卻只能忍。蕭徹忙于朝政,來得越來越少,
每次來都帶著一身疲憊。他會安撫我,會斥責(zé)那些刁難我的宮人,
卻從未真正懲罰過沈玉容——他需要鎮(zhèn)國公的兵權(quán),就必須容忍她的小動作。第二年春天,
我再次懷孕。這次蕭徹吸取了教訓(xùn),派了自己的心腹護(hù)衛(wèi)守著芳華苑,連飲食都親自過問。
我小心翼翼地護(hù)著小腹,期待這個孩子能平安降生。蕭徹也格外欣喜,甚至開始教我看奏折,
說等孩子出生,就讓我參與朝政??晌C(jī)總在不經(jīng)意間降臨。
沈玉容的貼身宮女送來一碗“安胎羹”,說是皇后賞賜的。我本想倒掉,
卻被她死死按住手腕:“蘇姑娘,這可是皇后娘娘的心意,你敢不喝?”拉扯間,
羹湯灑了一地,濺了我一身。當(dāng)天下午,我就開始腹痛,
太醫(yī)診脈后臉色凝重:“娘娘中了慢性毒藥,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笔拸刳s來時,
我正躺在血泊中。他看著我蒼白的臉,突然拔出腰間的劍,
抵在沈玉容的脖頸上:“是不是你干的?”沈玉容沒有求饒,反而冷笑:“殿下殺了我??!
殺了我,鎮(zhèn)國公府的兵權(quán)就會落入三皇子手中,看你還怎么繼位!”蕭徹的劍在顫抖,
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他抱著我,淚水滴在我的臉上:“阿婉,對不起,孤又沒護(hù)好你。
”這次流產(chǎn)傷了我的根本,太醫(yī)說我很難再懷孕。蕭徹愧疚不已,對我更加寵愛,
甚至在公開場合為我解圍??蛇@寵愛成了刺向我的利刃,“妖妃禍國”的流言傳遍京城,
連老皇帝都召蕭徹入宮斥責(zé)。“你若再沉迷女色,不顧朝政,這太子之位,便換人來坐!
”老皇帝的怒吼透過宮墻傳出來,像重錘敲在我心上。那晚,蕭徹沒有來芳華苑。
我抱著那把修好的琵琶,坐在月下彈了一夜。琴弦上的血痕早已干涸,就像我心中的希望,
一點點枯萎。第四章 枯井魂老皇帝病重的消息傳來時,京城的氣氛驟然緊張。
三皇子蕭煜聯(lián)合幾位藩王,蠢蠢欲動,大有逼宮之勢。蕭徹忙得腳不沾地,
日夜守在皇帝床邊,同時調(diào)兵遣將,防備叛亂。芳華苑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沈玉容趁機(jī)將我的婢女阿芙杖責(zé)三十,扔到浣衣局,換了一批她的心腹來“伺候”我。
她們不給我飽飯吃,冬天讓我睡在冰冷的床板上,還時常故意提起我的出身,
罵我“賤蹄子”“狐貍精”。我默默忍受著,因為我知道,
這是我唯一能為蕭徹做的——不給他添麻煩。阿芙偷偷來看過我一次,渾身是傷,
卻塞給我一包干糧:“姑娘,殿下說讓你再忍忍,等他穩(wěn)住局面,就來接你。
”我握著那包干糧,淚如雨下。我信他,哪怕所有人都說他會為了皇位放棄我,我依然信他。
轉(zhuǎn)機(jī)出現(xiàn)在一個雨夜。老皇帝駕崩了,蕭徹以太子之尊主持喪禮,沈玉容卻聯(lián)合鎮(zhèn)國公,
在靈堂設(shè)下埋伏,想趁機(jī)除掉蕭徹,擁立年幼的皇子繼位。阿芙冒死跑來報信,渾身濕透,
手里攥著一張字條:“速去西華門,帶禁軍救駕?!蹦鞘鞘拸氐淖舟E。
我知道這是最后的機(jī)會,也是最危險的時刻。我換上阿芙帶來的侍衛(wèi)服飾,
揣著蕭徹給我的令牌,摸黑往西華門跑。雨水打濕了我的頭發(fā)和衣服,冰冷刺骨,
可我跑得飛快,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救他。禁軍統(tǒng)領(lǐng)見了令牌,立刻帶兵隨我趕往靈堂。
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廝殺聲,蕭徹被圍困在靈柩旁,身上已經(jīng)受了傷。我瘋了一樣沖過去,
擋在他身前:“殿下,我來了!”蕭徹愣住了,隨即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禁軍很快控制了局面,
鎮(zhèn)國公被擒,沈玉容披頭散發(fā)地癱在地上,看著我的眼神怨毒如蛇?!鞍⑼?,你沒事就好。
”蕭徹緊緊抱著我,聲音顫抖,“孤還以為……”“我說過,我會等你。”我靠在他懷里,
感受著他的心跳,終于放下心來??晌疫€是太天真了。沈玉容雖然被擒,卻留了后手。
她讓人給我下了慢性毒藥,說這種毒不會立刻發(fā)作,但若與男子親近,
就會讓對方也中毒身亡。“蕭徹,你不是愛她嗎?”沈玉容笑得癲狂,“你敢碰她嗎?
碰了她,你們就一起去死!”蕭徹臉色鐵青,卻一把將我護(hù)在身后:“閉嘴!
”他沒有殺沈玉容,因為鎮(zhèn)國公府還有殘余勢力,需要用她來安撫。我被送回芳華苑,
太醫(yī)診脈后搖頭嘆息:“這毒無藥可解,最多只能活三個月。”蕭徹來看我時,
我正在收拾東西。我把他送我的那些首飾、玉器都裝箱,想還給她。“阿婉,你干什么?
”他按住我的手,眼眶通紅?!暗钕?,我們到此為止吧?!蔽覐?qiáng)忍著淚水,“你即將繼位,
需要一位高貴的皇后,需要健康的子嗣,而不是我這個中毒的廢人?!薄昂f!
”他將我擁入懷中,“孤不在乎!孤只要你!”“可我在乎。”我推開他,淚水終于滑落,
“我不想你因為我而死,不想你因為我留下罵名。蕭徹,你答應(yīng)過我,要成為一代明君的。
”他沉默了。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在江山與美人之間,他必須選擇前者。最后的日子里,
蕭徹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我。他帶我去看東宮的桃花,
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他給我講朝堂的趣事,說等他穩(wěn)住江山,
就帶我去江南;他親自為我彈奏那首《鳳求凰》,指尖的顫抖暴露了他的不舍。
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挽留,可我不能。我只是笑著聽他說話,給他唱江南的小調(diào),
像我們剛認(rèn)識時那樣。毒發(fā)的那天,是蕭徹登基的前一夜。我躺在床上,意識漸漸模糊,
蕭徹握著我的手,淚水滴在我的手背上。“阿婉,別走,再等一等,孤封你為后。
”“不必了?!蔽姨撊醯匦α诵Γ暗钕?,好好活著,好好當(dāng)皇帝……”話沒說完,
我就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飄在空中,成了一縷孤魂。
我看見蕭徹抱著我的尸體,一夜白頭;看見他將我偷偷葬在永定河畔,
立了一塊無字碑;看見他在登基大典上,面無表情地封沈玉容為后,眼底卻沒有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