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曲陽出發(fā)，選擇向東北方向的遼東進(jìn)發(fā)，這不僅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更是一場與自然的搏斗。他們的路線，不可避免地要穿過險峻的太行山脈。對這支衣不蔽體、饑寒交迫的流民大軍而言，太行山隘口，無疑是一道殘酷的死亡篩選線。
太行山綿延千里，山勢雄偉，峰巒疊嶂。即便是在春季，山間的風(fēng)依然帶著刮骨的寒意，將枯黃的草木刮得瑟瑟發(fā)抖。山路崎嶇不平，布滿了碎石和泥濘，稍有不慎，便可能滑倒摔傷。
“保持隊形！注意腳下！”趙石頭嘶啞的嗓子不停地喊著。他走在隊伍的最前方，用手中的木棍試探著前方的路。自從張角訃告和輜重案后，他便對孫恒死心塌地，將維持隊伍前進(jìn)的重責(zé)扛在了肩上。
然而，即便他再努力，也無法阻止這場殘酷的淘汰。
隊伍中的老弱婦孺，因為連日的奔波和極度的饑餓，身體已經(jīng)處于崩潰邊緣。他們的腿腳沉重，每邁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孫恒曾見過一個老婦人，她弓著身子，手里拄著一根樹枝，顫顫巍巍地走在隊伍中。她的雙眼渾濁，嘴唇干裂得像是樹皮。一陣寒風(fēng)吹過，她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身后的隊伍像潮水般涌過，沒有人敢停下，因為停下，就意味著被后面的隊伍沖散，甚至被踩踏。
“娘！”一個年輕的漢子在隊伍中發(fā)出絕望的喊叫，他試圖沖過去扶起老婦人，卻被李大個死死地拉住了。
“不要停！停下，我們就都得死！”李大個目光赤紅地嘶吼著。
那漢子痛苦地看著自己的老娘在身后漸漸消失在人潮中，最終，他被無情的隊伍裹挾著，繼續(xù)向前。他的嗚咽聲，淹沒在風(fēng)聲和人群的腳步聲中。
孫恒就在不遠(yuǎn)處。他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他的心頭沉重，但他沒有下令停止。他知道，這是必要的犧牲。在這個亂世，個人情感必須讓位于集體的生存。如果他們?yōu)榱松贁?shù)人停下，整個隊伍都會崩潰。
歷史的進(jìn)程，往往就是這樣，伴隨著無數(shù)的骸骨。
除了體力不支的淘汰，還有山間的危險。
山石滾落，從高處墜下，砸傷了幾個不幸的流民。他們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慘叫，便被直接砸成一團(tuán)模糊的血肉，迅速被身后的隊伍淹沒。
狹窄的隘口，地形復(fù)雜，一些地方需要手腳并用地攀爬，有些地方陡峭得讓人望而生畏。
在攀爬過程中，很多人因為虛弱而失手，從高處摔下，跌入萬丈深淵。他們的尖叫聲在山谷中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孫哥，前面是個峽谷，風(fēng)太大，而且還有碎石滾落的痕跡！”趙石頭從前方返回，臉色發(fā)白。
孫恒上前查看，他心中一沉。這確實是一個死地。如果大隊人馬通過，遇到突襲或山體滑坡，后果不堪設(shè)想。
“有沒有其他路徑？”孫恒問道。
趙石頭搖了搖頭：“要么穿過那里，要么…要么繞遠(yuǎn)路，但那樣會多走一天一夜的路程，我們可能撐不住?！?/p>
孫恒望向身后疲憊不堪的隊伍，他們的眼神里充滿了絕望。他知道，再讓他們多走一天一夜，他們中的一半人可能都撐不到。
“所有人，立刻散開，沿著山壁兩側(cè)尋找繩索、樹枝、藤蔓！”孫恒當(dāng)機(jī)立斷，“用石頭固定，制作簡易的攀援繩索。每段繩索間隔五尺！讓隊伍分批通過！”
這是他能想到最快的，也是最安全的方式。雖然會耽誤時間，但能最大程度地減少傷亡。
流民們得了命令，雖然不解，但也都乖乖地行動起來。在孫恒的指揮下，趙石頭和李大個帶著人，在山壁上艱難地固定繩索。
然而，就在他們忙碌的時候，一陣狂風(fēng)呼嘯而過，伴隨著“咔嚓”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巖石滾落下來，砸向了隊伍中段。
“快閃開！”孫恒大喊一聲！
但那巖石的速度太快，轟然落地，瞬間砸死砸傷了十余人。
人群中爆發(fā)出絕望的尖叫，一些人又開始混亂地四散奔逃。
“不要亂！全部跟著前面的人走！按路線通過！”孫恒的聲音如同霹靂，在風(fēng)中炸響，將那些混亂的人們震懾住。
他命令趙石頭和陳七立刻組織人手，將受害者拉到一邊，檢查是否有救，但更多的，只是將他們的尸體匆匆掩埋。
每走一步，都是對體能和意志的極致考驗。
那些能夠堅持下來的，都是身體底子較好，或是意志力極其堅韌的。
他們不再抱怨，不再哭泣。他們的眼神變得更加堅韌，更加冷漠。他們也學(xué)會了像孫恒一樣，將所有多余的情緒，都化為前進(jìn)的動力。
太行山隘口，如同一個巨大的篩子，無情地篩選著每一個生命。
當(dāng)他們終于走出太行山，來到相對平坦的燕山腳下時，隊伍的人數(shù)又銳減了近兩千人。
他們不再有最初的三萬人浩浩湯湯。但這支隊伍，雖然規(guī)模減小，卻更加jing銳，更加團(tuán)結(jié)。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像一塊被千錘百煉的鋼鐵，擁有了極其強大的韌性。
他們是活下來的。而那些倒下的，便成為了后來者的警醒。
死亡篩選了他們的身體，也磨礪了他們的靈魂。孫恒知道，這支隊伍，正在從一群烏合之眾，蛻變?yōu)橐恢С蹙唠r形的，能夠在亂世中生存的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