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鄭希，是一名遺體化妝師。我的工作，是為那些逝去的人保留最后的體面。
用油彩和粉底，為他們修補(bǔ)破碎的容顏，縫合撕裂的傷口，讓他們能帶著尊嚴(yán)，
走完最后一程。十年來我送走了上千位逝者。圈內(nèi)人給我起了個外號，
叫“上帝遺落在人間的手術(shù)刀”。因為我的手，沉穩(wěn)、精準(zhǔn)，從不顫抖。但今天，
我連一支最輕的唇刷都握不穩(wěn)。無影燈的光慘白得像太平間的月光，
將不銹鋼解剖臺照得雪亮。空氣里彌漫著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獨(dú)屬于死亡的甜腥氣。
躺在我面前的，是我七歲的兒子，康康。他的身體，是我花了整整兩天兩夜，
用一千七百多針縫合線、半公斤的填充物、三塊石蠟和十幾管油彩，
才從一場慘烈車禍的廢墟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拼湊回來的。我修好了他塌陷的鼻梁，
讓他重新?lián)碛辛四欠菪⌒〉挠狻Ｎ铱p合了他撕裂的臉頰，讓他笑起來時應(yīng)該有的梨渦。
不再是猙獰的血口。我用最柔和、最貼近他膚色的粉底，小心翼翼地遮蓋住那些青紫和擦傷，
一遍又一遍。他看起來，終于又像是那個會奶聲奶氣地?fù)涞轿覒牙铮?/p>
喊我“媽媽”的小天使了。只差最后一步。我俯下身，冰涼的指尖，
準(zhǔn)備輕輕觸碰他已經(jīng)沒有溫度的嘴唇。為他畫上最后一抹象征生命活力的唇彩。
我有一個秘密，一個我從未對任何人言說的秘密。我把它稱之為“詛咒”。我的雙手，
只要觸碰到死者的皮膚，就能感知到他們臨終前最強(qiáng)烈的執(zhí)念。
看到他們生命最后一刻的畫面。為此，我從小被視為怪物，直到我成為遺體化妝師，
這份詭異的能力才有了所謂的“用武之地”。我曾用它告慰了無數(shù)亡靈，為懸案提供過線索。
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我要用它來親眼目睹自己兒子的慘死。就在我的指尖，
與康康冰冷的肌膚相觸的剎那。那個糾纏我半生的“詛咒”，如期而至。
眼前的無影燈、解剖臺、我兒冰冷的睡顏，瞬間如玻璃般碎裂。
整個世界在我眼前扭曲、旋轉(zhuǎn)，被拉入一個由記憶和情緒構(gòu)成的漩渦。我，變成了康康。
這是他生命最后的幾分鐘。2.傍晚的街心公園，金色的夕陽給滑梯鍍上了一層暖光。
康康躲在一棵大榕樹后，小小的身體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我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但感覺不到疼。不遠(yuǎn)處，我結(jié)婚八年的丈夫于大偉，正親密地?fù)е粋€身材妖嬈的女人。
那個女人我認(rèn)識，叫蘭梅。我見過她的照片，在于大偉的手機(jī)里，
他解釋說是和別的公司團(tuán)建的合影。我曾以為他們只是單純的工作關(guān)系。“偉哥，
你老婆看得那么緊，你答應(yīng)給我的那輛Mini Cooper什么時候才能兌現(xiàn)??？
”蘭梅的聲音嬌媚入骨，像一條滑膩的蛇，纏繞在于大偉身上。于大偉的笑聲，
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和寵溺，那種聲音，他甚至沒對我用過。“寶貝，別急。
”“鄭希那張工資卡，密碼我早就知道了?！薄斑€有她媽死前留給她的那套翡翠首飾，
我下個月就找個機(jī)會拿出來，一起給你換車?！蔽业墓べY卡，
我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畫面里，康康的小拳頭攥得死死的，
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倔強(qiáng)地不肯掉下來。蘭梅的目光忽然像雷達(dá)一樣，
掃向了榕樹這邊。她嗲聲嗲氣地說道：“哎呀，你那個小拖油瓶好像看見我們了，怎么辦？
”于大偉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穿過康康的身體，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臟。
“看見就看見，一個拖油瓶而已，能懂什么?！薄巴嫌推俊?。這三個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燙在康康的心上，也燙在我的靈魂上?？悼翟僖踩滩蛔×?。他哭著從樹后跑出來，
用盡全身的力氣，指著他們大喊：“你不是我爸爸！你們是壞人！”他轉(zhuǎn)身就跑，
想逃離這個讓他心碎的、骯臟的場景?！靶‰s種，站??！”蘭梅的臉色瞬間從嬌媚變得猙獰，
她提著漂亮的裙擺，追了上去。她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發(fā)出急促的“噠噠”聲，
像死神的催命鼓點(diǎn)。在公園的出口，人行道邊緣，她一把抓住了康康的書包帶。
她嘴里還在咒罵著什么，然后，狠狠一推！康康小小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像一片被狂風(fēng)卷起的落葉，踉蹌著沖出了人行道的安全區(qū)域，沖向了車水馬龍的馬路。
刺耳的鳴笛聲撕裂了傍晚的寧靜。一輛巨大的、如同鋼鐵巨獸的泥頭車，
占據(jù)了康康全部的視野。……3.“不——！”我猛地抽回手，從幻象中驚醒，
發(fā)出一聲嘶啞到不似人聲的悲鳴。我整個人癱倒在地，渾身冰涼，
冷汗在瞬間浸透了我的工作服。原來，那不是意外。那是謀殺。
我那平日里溫文爾雅、待人謙和的丈夫，為了討好一個女人，為了騙走我的財產(chǎn)，
默認(rèn)了對我兒子的死亡威脅。那個蛇蝎心腸的女人，親手將我的兒子，我的康康，
推向了地獄。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頭瀕死的野獸，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嗬嗬聲。
恨意如同巖漿，在我體內(nèi)奔騰、翻涌、灼燒，要將我整個人焚為灰燼。
手機(jī)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將我從無邊的恨意中拉回一絲神智。是負(fù)責(zé)這起案子的趙警官，
趙明。一個剛從警校畢業(yè)沒兩年的年輕小伙，正直，熱血，充滿干勁。我用盡全身力氣，
顫抖著按下接聽鍵?！班嵟?，節(jié)哀?！薄坝袀€新進(jìn)展，我們調(diào)取了肇事司機(jī)的行車記錄儀，
畫面很模糊，因為是側(cè)對著人行道。但能確定，在您兒子沖出馬路前，
確實有一個穿著長裙的女人，從背后推了他一把。”“我們只有一個背影。
”“背影……”我攥緊手機(jī)，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鮮血流出也毫無知覺。
我知道那個背影是誰！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廉價又刺鼻的香水味！“好的，趙警官，
謝謝你。”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掛斷電話，
我撐著冰冷的墻壁緩緩站起，重新看向解剖臺上的我的兒子。孩子，你放心。
媽媽會為你報仇。哪怕與全世界為敵，哪怕墜入阿鼻地獄。就在這時，
化妝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于大偉和蘭梅，一前一后地走了進(jìn)來。
于大偉穿著一身昂貴的黑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但眼圈通紅，面容憔悴，
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蘭梅則換上了一身素雅的白裙，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悲戚，
手里還捏著一張濕漉漉的紙巾，眼角泛紅。好一出情深意切、肝腸寸斷的戲碼?！袄掀?，
”于大偉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朝我走來，試圖抓住我的手?！拔覍Σ黄鹉悖?/p>
我不該帶康康去公園的，是我……是我沒看好他……”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一副悲痛欲絕、追悔莫及的模樣。蘭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扶著他，
用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得能掐出水來的聲音勸慰，然后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我，
淚光閃閃：“鄭希姐，你千萬別怪于哥，他心里比誰都苦。
”“我們……我們只是想讓孩子在走之前，
再多玩一會兒……”我看著他們精湛到可以拿奧斯卡獎的演技，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笆菃?？
”我冷笑一聲，一步步向他們走去。我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
發(fā)出清脆的“噠、噠、噠”的回響，像喪鐘的敲擊?！笆窍胱屗嗤嬉粫海?/p>
還是想把他推到車輪底下，換一筆幾十萬的賠償款？”于大偉的身體猛地一僵，
臉上的悲痛出現(xiàn)了清晰的裂痕。蘭梅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瞬間尖叫起來：“你胡說八道什么！”“鄭希，我知道你失去了兒子，心情不好，
但你不能這么污蔑我們！”“我們是心疼孩子！”“現(xiàn)在人沒了，談賠償款，
也是為了你的后半生著想??！”“為了我好？”我的目光像兩把手術(shù)刀，
一寸寸地剮在他們虛偽的臉上?！斑€是為了你們那輛還沒到手的Mini Cooper？
”我死死盯著于大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我的工資卡，我媽留給我的陪嫁首飾，
你是不是都已經(jīng)計劃好了，要送給誰??？”那一瞬間，于大偉的血色從臉上徹底褪盡，
他驚恐地看著我，像是大白天見了鬼。而蘭梅，也終于裝不下去，
眼神里流露出怨毒和無法掩飾的心虛。夠了。我再也控制不住那股焚心的怒火，
轉(zhuǎn)身抄起旁邊放置工具的不銹鋼托盤，用盡我畢生的力氣，朝著他們那兩張令人作嘔的臉，
狠狠砸了過去！“滾！”“都給我滾出去！”金屬托盤帶著風(fēng)聲呼嘯而去，
砸在他們腳邊的墻上，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然后“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他們驚叫著后退，狼狽不堪，像兩只過街老鼠。我指著門外，
用盡所有力氣咆哮：“在我報警之前，滾！”4.于大偉和蘭梅連滾帶爬地跑了。
世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我的兒子。我脫力般地滑坐在地，抱著膝蓋，
淚水才終于敢無聲地流淌。接下來的日子，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我機(jī)械地為康康處理好所有后事，把他送進(jìn)了火化爐。
當(dāng)那扇厚重的鐵門“轟隆”一聲關(guān)上時，我的一部分靈魂，也隨之被焚燒成了灰燼。
趙明警官那邊，調(diào)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僅憑一個模糊的背影，根本無法鎖定嫌疑人。
蘭梅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事發(fā)那天下午，她一直在公司加班，幾十個同事都可以作證。
她甚至還提供了幾張和同事在會議室討論工作的自拍，照片里的時間戳清晰無誤。滴水不漏。
我沒有對警察說出我的“能力”，因為我知道，沒人會信。在他們眼里，
我只是一個因喪子之痛而產(chǎn)生臆想的可憐女人。我的話，不會成為證據(jù)，
只會成為他們同情的佐證。我把自己徹底鎖在了殯儀館的化妝間里，沒日沒夜地工作。
我麻木地為一具具陌生的軀體清潔、消毒、化妝。用繁重的工作填滿每一寸清醒的時間，
不給自己任何悲傷和思考的空隙。那些冰冷的、不再言語的逝者，
反而比活人更能讓我感到安寧。這天，又一具小小的尸體被推了進(jìn)來。是個男孩，
官方檔案上寫著九歲。可他瘦得皮包骨頭，像根柴火棒，看起來最多六七歲的樣子。
他蜷縮著，像一只受驚的小貓，即便已經(jīng)死去，身體也保持著防御的姿態(tài)。
死亡報告上寫著：心源性猝死。遺體來源：市愛心福利院。我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或許是想起了康康。我戴上無菌手套，深吸一口氣，開始我的工作。程序和往常一樣，
清潔、消毒、按摩、塑形。當(dāng)我的指尖，觸碰到他冰冷瘦削的手腕時，
那熟悉的、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襲來。場景切換。這是一個窗明幾凈的房間，
墻上貼著可愛的卡通貼紙，陽光從窗外灑進(jìn)來，一切都顯得那么溫暖和美好。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正蹲在小男孩面前，臉上帶著天使般溫柔的笑容。
她把兩顆彩色的、糖果一樣的小藥丸遞到男孩嘴邊。“小宇乖，
這是院長媽媽特意給你找來的營養(yǎng)片，吃了這個，病就好了，很快就能長得壯壯的。
”那個女人的臉，在畫面中無比清晰。是蘭梅！男孩小宇猶豫了一下，
但看著她溫柔得能融化冰雪的笑臉，還是乖巧地張開嘴，把那兩顆“營養(yǎng)片”吞了下去。
“真乖?！碧m梅摸了摸他的頭，笑容依舊。幾分鐘后，男孩的笑容凝固了。
他開始劇烈地抽搐，小臉漲得通紅發(fā)紫，雙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喉嚨，
似乎想要把什么東西摳出來，口中不斷涌出白色的泡沫。他痛苦地倒在地板上。
小小的身體像一條離水的魚，徒勞地掙扎著，拍打著地板。而蘭梅，就站在一旁，
冷漠地看著。她臉上溫柔的笑容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殘忍的、漠然的審視。
像一個科學(xué)家在觀察實驗白鼠的垂死掙扎。直到男孩的身體慢慢停止抽搐，徹底變冷，
不再動彈。她才慢條斯理地拿出手機(jī)，撥通了一個電話：“處理一下，老樣子，心源性猝死。
”……我猛地從幻象中掙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jié)裢噶撕蟊?。我沖到旁邊的洗手池，
劇烈地干嘔起來，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又是她！這個蛇蝎女人！
這個披著人皮的魔鬼！我顫抖著手，拿出手機(jī)，在網(wǎng)上搜索“市愛心福利院”和“蘭梅”。
一條本地新聞赫然在目——《青年慈善企業(yè)家蘭梅女士，傾情出任市愛心福利院副院長，
為孤殘兒童撐起一片藍(lán)天》。新聞配圖上，蘭梅抱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孩子，
對著鏡頭笑得溫婉可人，圣潔得如同降臨人間的天使?？晌抑?，這天使的翅膀下，
藏著的是魔鬼的爪牙。我的兒子康康，這個叫小宇的男孩……還有多少孩子，
死在了這個女人的“愛心”之下？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不能再沖動，不能再像上次一樣打草驚蛇。我需要一個切入點(diǎn)，
一個能讓警方名正言順介入的理由。我撥通了趙明的電話，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脆弱、又帶著一絲偶然的發(fā)現(xiàn)。“趙警官，不好意思，
這么晚打擾你了?！薄拔揖褪恰褪沁@兩天老是做噩夢，總覺得我兒子的事沒那么簡單。
”我停頓了一下，裝作猶豫不決的樣子，“我丈夫……他最近跟一個叫蘭梅的女人走得很近，
就是那個市愛心福利院的副院長?！薄澳阏f，我兒子出事那天，那個背影，有沒有可能是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趙明的聲音很沉穩(wěn)，帶著安撫的意味：“鄭女士，我們查過蘭梅，
她有非常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薄拔抑溃蔽覔屧谒芙^前，
用一種急切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語氣說道，“可是趙警官，太巧了。
”“我們殯儀館今天剛收了一個福利院猝死的孩子，死因是心源性猝死。
”“一個健康的九歲男孩，怎么會突然心源性猝死？”“而這個福利院的副院長，
正好就是蘭梅?！蔽覍蓚€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案子，用“巧合”這根脆弱的線，
輕輕地綁在了一起。趙明的職業(yè)敏感性瞬間被觸動了?！澳阏f的是真的？”“福利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