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鬧鐘響時，葉珂的指尖還懸在Excel表格的求和公式上。
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成7:18，她盯著那串數字眨了眨眼，
睫毛上還沾著昨夜沒擦干凈的眼藥水痕跡。辦公室的百葉窗被調得極密，
陽光只能擠出幾道灰溜溜的光帶，斜斜地打在她眼下，
像母親昨晚視頻里反復圈畫的“事業(yè)單位考綱重點”——那些加粗的宋體字，
和眼下的陰影一樣，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她機械地拉開抽屜，
摸出那瓶印著“996加班伴侶”的維生素片。標簽邊緣被手指磨得起了毛邊，
就像她三年來在這家國企的日子，看似規(guī)整，實則早已在反復摩擦中失了原本的形狀。
倒出兩粒白色藥片，混著冷水吞下，喉嚨里泛起一股澀味，讓她想起大學畢業(yè)那天，
父親把事業(yè)單位報名表推到她面前時說的話：“穩(wěn)定比什么都強，女孩子家，
折騰那幾年有什么用？”手機在桌面上震動了一下，是閨蜜蘇晴發(fā)來的九宮格。點開第一張，
洱海的藍猛地撞進眼里，像有人撬開了她密閉已久的房間，灌進一整瓶冰鎮(zhèn)汽水。
蘇晴站在湖邊比著剪刀手，身后的云白得發(fā)飄，配文是“第18天，終于找到風的形狀”。
葉珂的指尖在屏幕上摩挲著那片藍，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像被調過色階，
所有顏色都褪成了Excel表格里的灰白。她鬼使神差地把那張照片設成了屏保，
按下保存鍵的瞬間，心底卻有個聲音冷笑：“又在做無用的自我感動?！边@聲音太熟悉了，
是大學時放棄油畫社時的猶豫，是拒絕蘇晴一起去西藏的邀約時的自我安慰，
是每次加班到深夜，看著窗外零星燈火時的麻木。電腦右下角彈出日程提醒：下午三點，
部門年度考核面談。葉珂深吸一口氣，點開桌面的“年度總結”文檔。
文檔里的每一句話都經過反復打磨，
“超額完成KPI”“團隊協(xié)作突出”“服從領導安排”，這些字眼像精心打磨的積木，
搭成了別人眼中“優(yōu)秀員工”的模樣?？芍挥兴约褐?，文檔最后一頁的草稿箱里，
藏著一行被刪了又寫的話：“這一年，我好像忘了自己喜歡什么?！敝形缛ゲ杷g打水時，
撞見張姐對著鏡子拔白頭發(fā)?！靶∪~啊，聽說下午要談升職的事？”張姐轉過身，
眼線暈了點在眼下，“主任早上跟我透風，說想提拔你當副科呢。
”葉珂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杯壁的涼意滲進掌心。她知道張姐等這個位置等了三年，
去年還因為長期熬夜加班住過院。“我沒想過這些?！彼吐曊f。張姐笑了笑，
眼角的細紋擠成一團：“傻姑娘，在這兒上班，不就圖個安穩(wěn)晉升嗎？你年輕，學歷高，
比我們有優(yōu)勢?！比~珂沒接話，轉身回了辦公室。她看著電腦屏保里的洱海，
突然覺得那片藍像個巨大的漩渦，而自己正站在漩渦邊緣，腳下是“穩(wěn)定”的懸崖，
身后是看不見的絲線。下午三點，考核室的門被推開時，葉珂聞到了主任桌上龍井的香氣。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升職意向書上投下格子狀的陰影，像一張無形的網?！靶∪~啊，
”主任推來的鋼筆在紙上劃出輕微的聲響，“你看張姐都在副科位置等三年了，你年輕有為，
這個機會...”他的聲音像溫水，卻燙得葉珂耳朵發(fā)疼。
她低頭看向文件上“五年內禁止離崗”的條款，筆尖懸在簽名處，遲遲落不下去。
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在少年宮，學木偶戲的老師剪斷她手里的絲線，
說：“真正的舞者不該被線牽著?！蹦翘焖粗九荚谂_上晃了晃，然后自己站直了，
雖然歪歪扭扭，卻比被線拉著時多了生氣。“主任，我再想想?！比~珂合上文件時，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走出考核室，走廊的窗戶開著，風卷著樓下的玉蘭花香涌進來。
她摸出手機，屏保里的洱海在陽光下閃著光，這一次，
心底的冷笑變成了微弱的疑問：“如果...如果跳下去呢？
”第二章考核室的門在身后關上時，葉珂的手心全是汗。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
風把玉蘭花瓣吹得貼在玻璃上，像一張張欲言又止的臉。她靠在墻上緩了口氣，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晚上視頻，王阿姨說她女兒考上公務員了，
我給你找了份真題?！比~珂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半分鐘，指尖在“刪除”鍵上懸了又懸，
最終還是鎖了屏。回到工位，張姐正對著電腦嘆氣，見她進來，連忙擠出笑容：“談完了？
主任是不是很看好你？”葉珂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她打開抽屜想找紙巾，
卻摸到一個硬紙筒——是去年蘇晴寄來的明信片，背面印著布達拉宮的星空，
正面寫著：“珂珂，你說過要和我一起看銀河的。”她把明信片捏在手里，
紙質已經有些發(fā)脆。記得收到那天，她正在趕一個緊急報表，隨手就塞進了抽屜，
后來竟忘了這回事。星空的藍紫色在指尖暈開，像暈染的水彩，
和早上屏保里的洱海藍重疊在一起。晚上回到出租屋，葉珂把自己摔進沙發(fā)里。房間很小，
家具都是房東留下的舊款，唯獨墻上貼著一張世界地圖，是大學畢業(yè)時買的。
島的極光、撒哈拉的沙漠、新西蘭的星空...可現(xiàn)在那些紅圈都被后來貼上的便簽蓋住了，
便簽上寫著“考公時間安排”“職稱評定條件”“父母體檢預約”。手機屏幕亮起，
母親的視頻請求彈了出來。葉珂深吸一口氣，點了接聽。母親的臉占了大半屏幕，
背景是家里的客廳，電視柜上擺著她從小到大的獎狀。“今天考核怎么樣？
”母親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急切，“主任有沒有說升職的事？我跟你說，
王阿姨女兒...”“媽，”葉珂打斷她，聲音有些發(fā)飄，“我不想升職。
”視頻那頭沉默了幾秒，母親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你說什么？好不容易有機會，你瘋了？
當初讓你進國企，就是圖個穩(wěn)定，你現(xiàn)在...”“我累了?！比~珂看著母親眼角的皺紋，
突然覺得很陌生。那些從小到大的期待像一根根絲線，從母親的目光里牽出來，
纏在她手上、腳上、脖子上，讓她連呼吸都覺得沉重?！拔颐刻旒影嗟搅璩?，對著報表發(fā)呆，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薄澳氵@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母親的聲音拔高了，
“穩(wěn)定不好嗎？你看隔壁小李，辭了職到處晃，現(xiàn)在還不是...”葉珂沒再聽下去，
她按下了靜音鍵。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像個提線木偶在跳舞。她想起下午在考核室，主任說“五年內禁止離崗”時，
她腦海里閃過的不是升職后的場景，
而是蘇晴在朋友圈發(fā)的沙漠日出——太陽從沙丘后面爬出來，把沙子染成金紅色，
遠處的駝隊像黑色的剪影。那天晚上，葉珂做了個荒誕的夢。她站在一個巨大的舞臺上，
身上纏著無數根絲線，線的另一端連在臺下的人手里：母親握著“穩(wěn)定”的線，
主任握著“晉升”的線，同事握著“合群”的線，甚至連街角便利店的老板娘，
手里都牽著一根“按時下班”的線。她在臺上旋轉，絲線越收越緊，勒得她骨頭生疼。
臺下的人笑著鼓掌，喊著“優(yōu)秀”“懂事”“好姑娘”，那些聲音像潮水一樣涌過來，
快要把她淹沒。突然，她看見十歲那年的木偶戲老師站在人群后面，手里拿著一把剪刀。
老師朝她眨了眨眼，猛地揮下剪刀?！芭尽钡囊宦?，所有絲線同時繃斷。葉珂失去平衡，
重重地摔了下去，卻沒有落在堅硬的舞臺上，而是跌進了棉花糖般的云朵里。
她聽見遠處傳來自己的聲音，清晰又堅定：“及格的標準，從來都該在我手里。
”第三章辭職報告遞上去那天，葉珂在工位抽屜的最深處，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抽出來一看，是個深藍色的登山包，
拉鏈上還掛著個褪色的笑臉掛牌——那是三年前蘇晴陪她買的，當時她們說好了，
等攢夠了錢就去西藏。包上積了層薄灰，葉珂用手指抹了一下，指腹立刻沾了層白。
她蹲在地上，拉開拉鏈，一股陳舊的布料味涌了出來。里面裹著一本帳篷說明書，
邊角已經卷了，扉頁上有蘇晴用熒光筆寫的“記得帶睡袋！”。旁邊還有一張折疊的地圖，
展開來，西藏的輪廓在陽光下泛著黃，
上面用紅筆圈著納木錯、羊卓雍措、珠穆朗瑪峰大本營...葉珂的指尖撫過那些紅圈，
突然想起二十歲生日那天，她在日記本上寫的：“要去看極光，要在沙漠里看星星，
要在草原上騎馬，要讓風把頭發(fā)吹得亂七八糟。”那時的字跡還帶著點稚氣，
筆畫用力得幾乎要劃破紙頁。后來這本日記被她鎖進了書柜最底層，
理由是“太不切實際了”?！靶∪~，真要走??？”張姐端著咖啡杯走過，
看見她蹲在地上收拾東西，嘆了口氣，“主任說給你留著位置，想通了隨時回來。
”葉珂抬起頭，看見張姐眼角的細紋里藏著惋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張姐，
”她說，“你還記得年輕時想做什么嗎？”張姐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都多大歲數了，
還想那些。”可她轉身離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