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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冷婚梧桐棲 懷瑾云岫 16344 字 2025-08-10 13: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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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yè)聯(lián)姻那晚,韓敘扔下契約:“各取所需,別妄想感情。

”沈青梧藏起孕檢單微笑:“正合我意?!彼Ш?,

韓敘翻遍全城——卻在茶山小院看見她教孩子炒青:“爸爸?他墳頭草都比你高了。

”暴雨夜他渾身濕透砸門:“跟我回去!”她晃著新孕檢單:“韓總,這次也是契約嗎?

”韓家老宅的書房里,空氣沉得像浸了水的絲絨。窗外暮色四合,

將昂貴紅木家具的棱角都模糊了,只剩一盞孤零零的臺燈,

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桌上投下一圈慘白的光暈。燈光邊緣,一份文件靜靜躺著,紙張挺括,

封面印著幾個冰冷的黑體字:婚前財(cái)產(chǎn)協(xié)議補(bǔ)充條款。韓敘靠在高背椅里,

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扶手上,只穿了件熨帖的絲質(zhì)襯衫。領(lǐng)口解開了兩顆扣子,

露出一點(diǎn)鎖骨的凌厲線條。他指尖夾著支沒點(diǎn)燃的煙,目光越過桌面,

落在對面沙發(fā)里的女人身上,帶著一種評估貨物的審視,銳利得幾乎能穿透皮肉。

沈青梧就坐在那束審視的目光里。她穿著一身素凈的米白色羊絨裙,

烏黑的頭發(fā)柔順地挽在腦后,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小片安靜的陰影,

整個人像一株被強(qiáng)行移栽進(jìn)金絲楠木花盆里的野草,沉默,格格不入,

卻帶著一種柔韌的、不易被察覺的倔強(qiáng)。“簽了它。”韓敘的聲音不高,

在過分安靜的書房里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zhì)感,砸在沉滯的空氣里,

“沈青梧,我們都很清楚這場婚姻的本質(zhì)。韓氏需要一次體面的聯(lián)姻來穩(wěn)住股價,

你父親那個爛攤子茶廠需要韓家的錢來續(xù)命。各取所需,僅此而已?!彼眢w微微前傾,

壓迫感無聲蔓延開來:“別抱任何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尤其是關(guān)于感情。

”沈青梧放在膝上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甲陷進(jìn)掌心,帶來一絲細(xì)微的刺痛。

她緩緩抬起頭,迎上那雙深不見底的、沒有絲毫溫度的眼睛。燈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

像落進(jìn)了兩粒細(xì)碎的寒星,亮得驚人,也冷得驚人?!绊n總說得對?!彼穆曇艉茌p,

卻異常平穩(wěn),像初春尚未解凍的溪面,底下是看不見的湍流,“您放心,

我對韓太太的位置沒有半分興趣,更不敢有任何妄想?!彼隣縿幼旖?,

扯出一個極淡、極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完美得如同櫥窗里精心雕琢的假人,“正合我意。

”她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金筆。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落下“沈青梧”三個字。字跡娟秀,筆畫卻透著一股利落的力道。“很好。

”韓敘眼底掠過一絲滿意,隨即被更深的漠然取代,“明天婚禮之后,你搬進(jìn)云頂公寓。

那里有人照顧你的起居。安分守己,扮演好你的角色,該給你的,韓家一分不會少。

”他碾了碾指尖的煙,像是在碾碎某種無用的情緒。沈青梧放下筆,站起身,

裙擺如水般垂落。她沒有再看韓敘一眼,只微微頷首:“知道了。”然后轉(zhuǎn)身,

挺直著那根看似柔弱實(shí)則堅(jiān)韌的脊梁骨,走出了這間華麗而冰冷的牢籠。

高跟鞋敲擊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聲音清脆,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漸漸消失在空曠的走廊盡頭。厚重的書房門合攏,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韓敘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簽好的協(xié)議上,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她簽名的位置。

指尖下是紙張微涼的觸感,以及……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難以言喻的滯澀感,如同有什么東西,

在契約冰冷的框架下,悄然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云頂公寓頂層復(fù)式的主臥,

空曠得像個精致的樣板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閃爍,車流如織,

是金錢與權(quán)力堆砌出的繁華盛景。室內(nèi)冷氣開得很足,恒溫系統(tǒng)維持著最舒適的體感溫度,

卻怎么也驅(qū)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空曠的涼意。沈青梧穿著一件真絲睡袍,坐在梳妝臺前。

鏡子里映出一張略顯蒼白但依舊清麗的臉,眼下的淡淡青黑泄露了連日來的疲憊。

她手里捏著一份折疊起來的報(bào)告單,紙張邊緣已經(jīng)被無意識揉搓得有些發(fā)軟。指尖冰涼,

微微顫抖著,將那薄薄的紙頁一點(diǎn)點(diǎn)展開。

【妊娠試驗(yàn):陽性(+)】【孕周:約6周】一行行清晰冰冷的黑字,

像針一樣扎進(jìn)她的瞳孔。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悶痛瞬間蔓延開來。手指驟然收緊,將那頁承載著翻天覆地消息的紙攥成一團(tuán),

又像被燙到般猛地松開。孩子。她和韓敘的孩子。

一個在冰冷契約和赤裸裸的“各取所需”宣告中,意外降臨的生命。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那個男人,她的“丈夫”,

在婚禮當(dāng)天就明確劃清了界限,警告她不要有“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這個孩子,對他而言,

會是契約之外的累贅?

還是……可以用來進(jìn)一步操控她、甚至操控她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娘家的籌碼?

沈青梧不敢想下去。她閉上眼,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鏡中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

只有唇瓣被自己咬出了一點(diǎn)可憐的血色。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睜開眼。

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已經(jīng)一點(diǎn)點(diǎn)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荒蕪的平靜,

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將那張揉皺的孕檢單一點(diǎn)點(diǎn)撫平,仔細(xì)地、緩慢地折好。

然后站起身,走到衣帽間最深處,打開那個幾乎從未使用過的、帶密碼鎖的行李箱隔層,

將這份決定她命運(yùn)走向的秘密,深深地、牢牢地壓在了箱底。做完這一切,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燈火在她腳下鋪陳開來,一片輝煌,卻照不進(jìn)她眼底分毫。

她抬手,輕輕覆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個微小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長。

“對不起……”極輕極輕的呢喃,消散在冰冷的空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媽媽……不能冒險。”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

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寬大奢華的客廳里,

沈青梧穿著一條寬松的亞麻長裙,正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茶文化圖冊。

陽光勾勒著她柔和的側(cè)臉線條,帶著一種沉靜的、近乎溫順的美。

門廳傳來指紋鎖開啟的輕微電子音。韓敘走了進(jìn)來,臂彎里搭著脫下的西裝外套。

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眉宇間慣常的冷峻稍霽,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場也收斂了些許。

他的目光掃過客廳,落在沈青梧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沈青梧放下書,抬起頭,

唇角揚(yáng)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溫婉柔順,無懈可擊:“回來了?晚餐想吃什么?

我讓廚房準(zhǔn)備?!薄半S意?!表n敘將外套遞給無聲走來的管家,松了松領(lǐng)帶,

走到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他拿起茶幾上一個精致的琺瑯煙盒,取出一支煙,卻沒點(diǎn),

只是拿在指間把玩著,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沈青梧身上?!白罱鼩馍诲e。”他忽然開口,

語氣平淡,聽不出是陳述還是試探。沈青梧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依舊維持著溫軟的笑意,

甚至抬手輕輕撫了下自己的臉頰,帶著點(diǎn)恰到好處的羞赧:“是嗎?可能最近睡得比較安穩(wěn)。

這里的空氣很好?!彼酒鹕恚瑒幼髯匀坏刈呦蜷_放式廚房的中島臺,

拿起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杯:“給你倒杯水?”“嗯?!表n敘的目光追隨著她纖細(xì)的背影。

她的動作流暢而柔美,寬松的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搖曳,勾勒出腰肢纖細(xì)的弧度。

廚房柔和的頂燈灑下來,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

竟有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頭發(fā)軟的家常感。韓敘的眼神微微凝滯了一瞬。

這種溫順的、仿佛天生就該屬于這里的柔美姿態(tài),

是他最初選中她作為契約妻子的原因之一——易于掌控,沒有棱角。然而此刻,

看著她溫軟的笑靨,看著她纖細(xì)手指握著水杯遞過來時那專注的神情,他心底深處某個角落,

似乎被某種極其細(xì)微的東西,極其輕微地?fù)軇恿艘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細(xì)小,

卻真實(shí)存在。他接過水杯,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微涼的指腹。沈青梧像受驚般飛快地縮回手,

臉上適時地飛起兩抹薄紅,垂下眼睫:“你……今天似乎不太忙?”“嗯?!表n敘抿了口水,

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顫動的睫毛上,那抹紅暈像初春枝頭最嫩的櫻花瓣。

心底那絲陌生的、難以名狀的異樣感又悄然浮動了一下。他壓下那點(diǎn)微瀾,

將水杯放在茶幾上,身體向后靠進(jìn)沙發(fā)里,姿態(tài)是慣有的掌控與疏離。

只是再看向那個溫順地坐在對面、重新捧起畫冊的女人時,那層冰冷的審視外殼之下,

似乎裂開了一道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縫隙。夜已深。

云頂公寓頂層書房厚重的隔音門緊閉著,依舊泄露出里面隱隱的爭執(zhí)聲,壓抑而緊繃。

“……必須立刻拿下!溢價百分之三十也要拿下!拖一天,

沈家那個破茶廠就多一分變成廢銅爛鐵的價值!”韓敘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和掌控一切的強(qiáng)勢,那是他在商場上慣有的鐵腕口吻。

“收購方案明天一早必須放在我辦公桌上!聽清楚了嗎?”門外的走廊,一片死寂。

昂貴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只有壁燈投下昏黃的光暈。沈青梧端著一個托盤,

上面放著一杯溫?zé)岬呐D?。她原本是打算送進(jìn)去的,此刻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手指死死摳住托盤光滑的邊緣,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幾乎要將那堅(jiān)硬的骨瓷捏碎。

托盤在她手中細(xì)微地顫抖著,杯中的牛奶漾起不安的漣漪。

茶廠……”“溢價百分之三十也要拿下……”“廢銅爛鐵……”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

狠狠扎進(jìn)她的耳膜,刺穿她連日來強(qiáng)撐的溫順假象,直抵心臟最深處!原來如此。

原來他所謂的“各取所需”,所謂的“體面聯(lián)姻”,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jì)的、冰冷徹骨的掠奪!韓氏需要一場聯(lián)姻粉飾太平,而她的父親,

那個為了茶廠耗盡心血、如今被債務(wù)逼得焦頭爛額的父親,他賴以生存的根基,

他視若生命的祖產(chǎn),在韓敘口中,不過是即將被吞噬殆盡的“廢銅爛鐵”!而她沈青梧,

不過是他達(dá)成商業(yè)目的、順便用來穩(wěn)住沈家情緒的一枚棋子,一件道具!

一股強(qiáng)烈的惡心感猛地從胃里翻涌上來。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間彌漫開濃郁的血腥味。

小腹深處也傳來一陣尖銳的、下墜似的抽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

書房里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冷酷地宣判著她父親和整個沈家的命運(yùn)。沈青梧猛地閉上眼,

再睜開時,那雙總是溫順垂著的眸子里,所有的柔軟和偽裝都如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寒冰。她端著托盤,

悄無聲息地后退,一步一步,退回到走廊的陰影里?;椟S的燈光只照亮了她半邊臉,

另一半隱在黑暗中,神色莫辨。只有那緊握著托盤、指節(jié)泛白的手,

泄露著她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驚濤駭浪和刻骨的寒意。她轉(zhuǎn)過身,

沒有再看那扇緊閉的書房門一眼,挺直著背脊,走向主臥的方向。腳步很輕,

落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卻帶著一種斬?cái)嘁磺械某林??;氐奖淇諘绲闹髋P,

沈青梧反鎖了門。背脊抵在冰涼的門板上,身體才控制不住地滑落下去。胃里翻江倒海,

她沖進(jìn)洗手間,趴在光潔的盥洗盆邊緣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只有灼燒般的痛楚和冰冷的絕望。她顫抖著打開水龍頭,掬起冷水一遍遍潑在臉上。

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卻澆不滅心底那團(tuán)熊熊燃燒的、名為背叛和利用的火焰。

鏡子里映出的臉,慘白如紙,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滲著血絲,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燃燒著冰冷的、孤注一擲的火焰。腹中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母親劇烈的情緒震蕩,

又傳來一陣清晰的胎動。沈青梧的手猛地覆上小腹,感受著那微小卻頑強(qiáng)的生命力。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一字一頓,

聲音嘶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走。必須走?!币股珴獬砣缒?,將整座城市包裹。

凌晨三點(diǎn),萬籟俱寂。云頂公寓頂層的主臥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

沈青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沒有開燈。她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運(yùn)動服,

長發(fā)利落地挽成一個低髻,臉上未施脂粉,蒼白卻異常平靜。她只背著一個不大的雙肩包,

里面塞著幾件換洗衣物、那張至關(guān)重要的孕檢單、一個裝著所有現(xiàn)金的舊錢包,

以及一張?jiān)缫褱?zhǔn)備好的、名字經(jīng)過處理的新手機(jī)卡。

她沒有帶走任何一件韓敘買的首飾或衣物,仿佛要徹底抹去在這里存在過的痕跡。

她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穿過空曠奢華的客廳,避開所有可能觸發(fā)警報(bào)的區(qū)域。指尖冰涼,

動作卻異常穩(wěn)定。走到玄關(guān),她沒有絲毫猶豫,

將那張象征著韓太太身份、鑲嵌著昂貴金屬的電子門禁卡,輕輕放在了冰冷的玄關(guān)柜上。

冰冷的金屬觸感從指尖蔓延開來。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囚禁了她數(shù)月、華麗而冰冷的牢籠,

眼神平靜無波,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決然。然后,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拉開厚重的入戶門,

身影迅速融入外面更濃重的黑暗里。門在她身后無聲合攏,發(fā)出一聲極輕微的“咔噠”輕響,

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凌晨的街道空曠寂靜,只有昏黃的路燈拉長了她孤單的影子。

一輛早已通過網(wǎng)絡(luò)預(yù)約好的普通出租車停在街角暗處,車燈都沒開。

沈青梧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司機(jī)是個沉默的中年男人,沒有多問一句。“去長途汽車站。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清晰。車子啟動,

平穩(wěn)地滑入凌晨空曠的車流。沈青梧側(cè)頭望向車窗外。

城市璀璨的霓虹在她身后飛速倒退、模糊、最終被遠(yuǎn)遠(yuǎn)拋開,

如同一個正在急速褪去的、光怪陸離的夢境。冰冷的車窗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側(cè)影,

和那雙映著車外流光、卻堅(jiān)定得再無一絲動搖的眼睛。她將手輕輕覆在小腹上,

感受著里面那個小小生命的溫?zé)?。然后,她取出那張新手機(jī)卡,

利落地掰斷了那張舊卡——連同上面所有與“韓太太”相關(guān)的聯(lián)系人,

包括那個標(biāo)注為“契約”的號碼。碎片被她毫不猶豫地拋出了車窗外,瞬間消失在夜色里。

車子駛向遠(yuǎn)方,駛向未知,也駛向……僅屬于她和腹中孩子的、艱難的生機(jī)。

時光無聲滑過四季輪轉(zhuǎn)。五年后。暮春,南方茶鄉(xiāng)。一場纏綿的春雨剛過,

空氣濕潤得能擰出水來,帶著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濃郁氣息。

遠(yuǎn)處層層疊疊的茶山籠罩在薄紗般的云霧里,青翠欲滴。山腳下,

一座白墻黛瓦的農(nóng)家小院安靜地臥在青綠之中,院墻爬滿了生機(jī)勃勃的藤蔓,

幾竿翠竹斜斜探出墻頭。正是下午。小院側(cè)面的炒茶工坊里,彌漫著清新鮮爽的茶香。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釋放著溫暖干燥的熱力。一口巨大的鐵鍋架在灶上,鍋底微微發(fā)亮。

沈青梧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靛藍(lán)色棉布衣褲,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

露出一截纖細(xì)卻線條緊實(shí)的手臂。她站在鍋邊,身形比五年前更顯清瘦單薄,側(cè)臉沉靜,

唯有那雙眼睛,專注地看著鍋中翻滾的茶葉時,亮得驚人,

帶著一種經(jīng)歲月磨礪后的溫潤與堅(jiān)韌。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獨(dú)特的韻律感。

雙手探入鍋中,手掌微攏,帶著茶葉在滾燙的鍋底上輕柔地旋壓、翻炒,手腕靈活地抖動,

讓每一片嫩芽都均勻受熱。青翠的茶葉在高溫下發(fā)出細(xì)微的爆響,水汽蒸騰,

濃郁的茶香瞬間被激發(fā)出來,彌漫了整個工坊?!皨寢?,好香呀!

”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鍋灶旁的小板凳上,坐著一個小男孩。他約莫四五歲的樣子,

穿著同樣的小號靛藍(lán)布衣,臉蛋紅撲撲的,烏黑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亮晶晶地追隨著媽媽翻飛的雙手,寫滿了好奇和崇拜。他正是韓念,小名念念,

沈青梧拼盡一切帶離那個冰冷牢籠的孩子?!澳钅盥劦搅??”沈青梧側(cè)過頭,

對著兒子溫柔地笑了笑,額角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在灶火的映照下閃著微光,

“這是茶葉在鍋里跳舞呢,跳著跳著,香味就出來啦?!薄疤??”念念歪著小腦袋,

更認(rèn)真地盯著鍋里,“茶葉也會跳舞嗎?”“當(dāng)然會?!鄙蚯辔嗟穆曇魩е?,動作不停,

“你看媽媽的手,就是在給它們打拍子。”念念看了一會兒,躍躍欲試:“媽媽,

念念也想給茶葉打拍子!”“現(xiàn)在還不行哦,”沈青梧耐心地哄著,“鍋太燙了,

會燙到念念的小手。等念念再長大一點(diǎn),像隔壁阿山哥哥那么高的時候,媽媽就教你,

好不好?”念念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嘟起嘴,

小聲嘟囔:“那還要好久好久哦……”他低下頭,百無聊賴地?cái)[弄著衣角。

沈青梧看著兒子失望的小模樣,心軟了軟,剛想再說點(diǎn)什么安慰他,念念卻忽然抬起了頭,

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她,問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媽媽,那念念的爸爸呢?

”他的聲音天真無邪,帶著孩童純粹的好奇,“他為什么從來不來跟我們一起看茶葉跳舞?

他是不是也怕燙呀?”“哐當(dāng)!”沈青梧手中翻茶的木鏟猛地一滑,撞在鍋沿上,

發(fā)出突兀的聲響。幾片炒得過火的茶葉瞬間焦卷,冒出一縷細(xì)微的青煙。濃郁的茶香里,

混入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糊味。工坊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灶膛里柴火的噼啪聲,

茶葉在鍋底的滋滋聲,都變得異常清晰。沈青梧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飛快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瞬間翻涌起的驚濤駭浪。五年的時光,

她以為自己早已筑起銅墻鐵壁,足夠?qū)⒛莻€名字、那個人、那段不堪的過往死死封存。

可孩子一句天真的問話,卻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進(jìn)了鎖眼,

銹蝕的閘門轟然作響,幾乎要被那洶涌而至的冰冷回憶沖垮?!啊职??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極力壓制卻依舊泄露的干澀沙啞。

她迅速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看向兒子那雙清澈見底、不染塵埃的眼睛。

她扯動嘴角,努力想彎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發(fā)現(xiàn)臉部肌肉僵硬得厲害。最終,

那個笑容只停留在唇角,并未到達(dá)眼底?!澳钅畹陌职职 彼穆曇艉茌p,

像一片羽毛飄落在寂靜的空氣里,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去了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回不來了?!彼D了頓,目光越過念念懵懂的小臉,

投向窗外云霧繚繞的茶山,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時空,“他墳頭上的草,

大概……都比我們念念還高了呢?!痹捯袈湎碌乃查g,工坊門口的光線驟然一暗。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突兀地堵在了門口,擋住了外面透進(jìn)來的天光。

韓敘就站在那里。五年時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

反而沉淀出一種更深的冷峻和迫人的威壓。昂貴的定制西裝沾了些山路的泥點(diǎn),

挺括的襯衫領(lǐng)口被扯開,幾縷墨黑的發(fā)絲垂落額前,略顯凌亂。他風(fēng)塵仆仆,

呼吸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顯然是經(jīng)過了一番不輕松的跋涉才找到這里。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沈青梧身上。那雙眼里,

翻涌著沈青梧從未見過的復(fù)雜情緒——難以置信的震驚、滔天的怒火、被徹底愚弄的屈辱,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句“墳頭草”狠狠刺傷的痛楚?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寒意,幾乎讓工坊里溫暖的空氣瞬間凍結(jié)。柴火的噼啪聲、茶葉的滋滋聲,

都在這份強(qiáng)大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威壓面前,噤若寒蟬。

念念被這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和那可怕的氣勢嚇得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往媽媽身邊靠去,

小手緊緊抓住了沈青梧的褲腿,大眼睛里充滿了驚懼。死寂。只有灶膛里,

一截?zé)傅牟窕鸢l(fā)出輕微的爆裂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凝固。韓敘的目光,

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刮過沈青梧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

刮過她身上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

刮過她腳邊那個緊緊依偎著她的、與他有著驚人相似眉眼輪廓的小男孩……五年。整整五年!

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力量,掘地三尺,幾乎翻遍了整個世界,卻杳無音訊。

他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唯獨(dú)沒有想過,她會以這樣一種姿態(tài),

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地方——帶著他的兒子!一個活生生的、會說話會害怕、有著他血脈的孩子!

而就在剛才,就在這彌漫著廉價茶香的簡陋工坊里,他親耳聽到她,

用那樣平靜到近乎殘忍的語氣,告訴那個孩子——他死了!墳頭草都長高了!

滔天的怒火瞬間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沉重的腳步聲砸在泥地上,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吧?、青、梧!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狠狠碾磨出來,裹挾著能將人凍結(jié)的寒氣,“你好大的膽子!

”念念被他這聲厲喝嚇得渾身一抖,小臉煞白,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死死抱住沈青梧的腿,

把臉埋了進(jìn)去,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沈青梧感覺到兒子劇烈的恐懼,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挺直背脊,

將兒子更緊地護(hù)在身后,迎上韓敘那幾乎要噬人的目光。五年茶山的風(fēng)雨和獨(dú)自育兒的艱辛,

早已磨平了她骨子里最后一絲屬于“韓太太”的怯懦。她看著他,眼神平靜無波,

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再大的風(fēng)暴也無法在其表面掀起真正的波瀾。“韓總,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彌漫的茶香和冰冷的怒意,“好久不見。

”“跟我回去!”韓敘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像悶雷在狹窄的工坊里滾動,

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和壓抑到極致的怒火。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堵死了整個門口,

投下的陰影將沈青梧和瑟瑟發(fā)抖的念念完全籠罩。念念被這可怕的氣勢徹底嚇壞了,

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死死抱著沈青梧的腿,小臉埋在她衣服里,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媽媽!

怕……念念怕……”孩子的哭聲像針一樣扎在沈青梧心上。她猛地彎腰,

一把將兒子緊緊抱了起來。念念小小的身體像只受驚的小獸,緊緊摟著她的脖子,

滾燙的眼淚瞬間浸濕了她的肩頭。沈青梧單手抱著兒子,另一只手安撫地拍著他的背脊,

眼神卻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毫不退縮地刺向韓敘?!盎厝??”她唇角勾起一抹極冷的弧度,

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濃濃的諷刺,“回哪里去?

回那個把我父親畢生心血當(dāng)作‘廢銅爛鐵’算計(jì)的韓家?

還是回那個你親口警告我‘別妄想感情’的牢籠?”韓敘的瞳孔猛地一縮。她知道了!

她竟然聽到了那晚書房的對話!這個認(rèn)知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他一部分怒火,

卻帶來了更深的、被徹底撕破偽裝的難堪和被愚弄的狂怒?!吧蚯辔?!”他再次低吼,

額角青筋隱隱跳動,“過去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置喙!孩子是我的,你必須跟我回去!

”“你的?”沈青梧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里的冰寒幾乎要溢出來,“韓總,

您怕是貴人多忘事。當(dāng)初那份‘各取所需’的契約里,可沒包括孩子這一項(xiàng)!

更何況……”她頓了頓,抱著念念的手臂收得更緊,像是抱著自己僅有的、不容侵犯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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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0 13:1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