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海風，帶著咸腥和人群喧囂的熱度，撲在臉上。林淵站在“星墜崖”那塊標志性的、被無數(shù)閃光燈磨得光滑的向外探出的礁石邊緣，腳下幾十米外，是傳說中今夜會爆發(fā)的“藍眼淚”奇觀。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鏡頭對著下方那片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深沉莫測的大海。
“林大學霸，別光顧著拍?。∽詈笠惶炝?，來張合影，祭奠我們逝去的青春！” 同寢的老三趙鵬咋咋呼呼地擠過來，帶著一身啤酒和烤串混合的氣味，胳膊不由分說地搭上林淵肩膀，另一只手高高舉起自拍桿。屏幕里瞬間塞滿了趙鵬擠眉弄眼的大臉、旁邊幾個女生努力凹出的甜美造型，以及林淵那副仿佛被迫參與一場物理實驗報告會的平靜側臉。
“嘖，林淵你這表情，跟剛推導完薛定諤方程發(fā)現(xiàn)貓其實早死了似的?！?另一個哥們兒打趣道。林淵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他目光越過屏幕上擠擠挨挨的人頭，投向崖下。海水在晦暗的月光下緩慢涌動，像一塊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墨玉。崖壁上，幾處不起眼的、被藤蔓半遮掩的裂縫，在夜色的掩護下，似乎比白天來時又擴大了幾分，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被侵蝕掏空后的脆弱。一絲極細微的、幾乎被海風和人群完全掩蓋的巖石內部應力釋放的沉悶崩裂聲，似乎鉆進了他物理系高材生異常敏銳的耳朵。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來了來了！快看！”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狂熱的尖叫，瞬間淹沒了所有雜音。
崖下，那片深沉的海域，活了。
星星點點的幽藍色光芒毫無征兆地從漆黑的海水中浮現(xiàn)，如同億萬被驚醒的星辰沉入了海底。它們迅速匯聚、流淌，隨著潮汐的韻律起伏波動，形成一片片夢幻迷離的藍色光帶，又似流動的星河，在礁石間蜿蜒盤旋。整個海灣仿佛被注入了魔幻的生命力，幽幽的藍光映照著崖壁上驚愕興奮的人臉，也映亮了林淵鏡片后驟然被吸引的瞳孔。
這就是“藍眼淚”，由無數(shù)發(fā)光的浮游生物聚集而成。純粹的物理現(xiàn)象，生物發(fā)光蛋白在鈣離子觸發(fā)下的能量釋放，林淵的大腦習慣性地給出精確解析。但那景象本身，依舊帶著一種超越公式的、原始而磅礴的壯美。他下意識地向前探了半步，想更清晰地捕捉鏡頭里這片動態(tài)的微觀宇宙，那超越公式的、原始而磅礴的壯美，像一根無形的弦，瞬間繃緊了他作為探索者的神經。
腳下那塊被無數(shù)游客踩踏、早已不堪重負的礁石，就在這個瞬間，發(fā)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不是巨大的轟鳴，而是巖石內部結構徹底瓦解時那種令人牙酸的、沉悶的碎裂聲。林淵甚至清晰地感覺到腳下支撐物的消失，不是急速下墜，更像是腳下的整個世界突然被抽空。重力瞬間接管了一切。
“臥槽——！”趙鵬驚恐變調的吼聲和周圍一片倒吸冷氣、尖銳混亂的驚叫同時炸開。林淵身體驟然失重，手機脫手飛出，屏幕上還定格著那片夢幻的幽藍星河，像一個荒謬的告別畫面。他本能地試圖抓住什么，手指只蹭過粗糙濕冷的崖壁邊緣，帶下幾縷苔蘚和碎石。身體在空中短暫地、毫無意義地翻轉了一下，視野里是飛速遠離的、被驚恐和手機閃光燈扭曲的崖頂人群，是下方那片驟然放大、幽藍閃爍卻又深不見底的、仿佛張開巨口的死亡海域。
冰冷的海水像無數(shù)沉重的鐵拳，從四面八方狠狠砸在他身上，巨大的沖擊力幾乎將他拍暈。咸腥的海水瞬間灌滿口鼻，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鐵箍勒緊喉嚨和胸腔。視野被翻涌的氣泡和幽藍的流光徹底攪亂，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下不受控制地繼續(xù)下沉、翻滾，被混亂的水流裹挾著，撞向水下嶙峋的礁石。疼痛尖銳地傳來，又被刺骨的冰冷迅速麻痹。意識在窒息的黑暗和冰冷中飛速流逝，最后一點清晰的念頭，竟帶著荒謬的冷靜：“湍流……壓力差……計算錯誤……” 隨即，是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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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無孔不入的冰冷。
黏稠。無處不在的黏稠。
黑暗。令人絕望的黑暗。
林淵的意識，像一根在無盡冰洋里沉浮的蛛絲，掙扎著，極其艱難地從一片混沌虛無中重新凝聚。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仿佛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這具渺小的軀體上。
觸覺最先恢復，帶來的是地獄般的感受。
身體被一種冰冷滑膩、散發(fā)著強烈腐敗氣味的淤泥死死包裹、禁錮著，動彈不得。每一次試圖掙扎，都如同在凝固的瀝青中蠕動，消耗著僅存不多的體力，換來的是淤泥更深地嵌入鱗片縫隙的窒息感。鰓葉！他本能地想要呼吸，但每一次鰓蓋極其微弱的開合，都像在撕裂著脆弱的組織。涌入鰓腔的不是賴以生存的氧氣，而是裹挾著大量泥沙和腐敗有機質的渾濁泥水，每一次都帶來火辣辣的劇痛和更深的窒息感。身體內部，一種可怕的、源于生命本源的虛弱和空洞感在蔓延，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尖叫著能量枯竭的警報。
視覺……不，這甚至不能稱之為視覺。沒有光，只有一片絕對的、壓迫性的黑暗。勉強能“感覺”到的，是身體四周緩慢流動的、如同膠質般沉重粘稠的水體。它們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溫度——比冰冷更可怕的是一種死寂的陰涼。
聽覺……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聲音？不，是震動！沉悶的、由遠及近的、讓整個水體都在微微顫栗的震動！像巨大的鼓槌在深淵里擂動。有什么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正在附近緩緩游弋、移動！每一次震動傳來，都讓林淵這具渺小的魚軀本能地僵直、戰(zhàn)栗，源自血脈最深處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他甚至無法“看到”那是什么，只能通過水體傳遞來的恐怖壓力波，在意識中勾勒出巨大、猙獰、充滿原始掠食欲望的模糊剪影——那是這個黑暗世界真正的主宰者，而他，只是它們食譜上最微不足道、甚至不值得特意尋找的點心。
味覺？嗅覺？那更是一種酷刑！腐敗藻類特有的、混合著硫化氫的濃烈腥臭，淤泥中腐爛生物遺骸散發(fā)的甜膩惡臭，還有水中無處不在的、仿佛金屬銹蝕般的鐵腥味……這些氣味分子無孔不入，刺激著脆弱的感官，帶來強烈的眩暈和嘔吐感。
我是誰？
林淵？那個站在星墜崖上，試圖用物理公式解析“藍眼淚”奧秘的清大物理系畢業(yè)生？
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籠罩意識的黑暗淤泥。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洶涌、更加恐怖的認知洪流，幾乎將這點剛剛凝聚的自我意識再次沖垮。
人類！我是人類！我有四肢，有復雜的語言，有能夠思考宇宙奧秘的大腦！我不是……不是一條被埋在腐臭爛泥里、連呼吸都做不到的……魚！
一股巨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感猛地攫住了他。屬于林淵的完整人類記憶、思維模式、情感邏輯，像一座宏偉卻格格不入的宮殿，被強行塞進了一個狹窄、原始、瀕臨崩潰的魚腦之中！龐大的信息流和截然不同的生理本能瘋狂沖突、攪動。人類邏輯在尖叫：分析環(huán)境！尋找出路！計算受力！但魚的本能卻在瘋狂拉響警報：窒息！捕食者！虛弱！死亡！兩種意識如同兩股狂暴的亂流，在狹窄的神經通道里激烈對沖、撕扯，每一次碰撞都帶來劇烈的精神痛楚，比鰓葉被泥水摩擦的灼痛感更甚。
“動……動起來！” 林淵的意識在咆哮，用盡人類意志的殘余力量去驅動這具陌生的、瀕死的魚軀。
尾巴……那是尾巴！集中力量！擺動它！
一次極其微弱的抽搐，只在淤泥里攪起了一小圈幾乎看不見的渾濁漣漪。消耗的能量卻像抽水機一樣，瞬間抽走了身體里剛剛積攢的一絲熱氣。窒息感立刻加重，鰓葉的每一次開合都變得更加艱難、更加痛苦。淤泥像無數(shù)冰冷的鐵指，死死摳進鱗片下的嫩肉。
絕望，如同周圍濃稠的黑暗，沉甸甸地壓了下來。物理天才？清大高材生？在這絕對的力量壓制和生命形態(tài)的碾壓面前，那些引以為傲的智慧結晶——牛頓定律、流體力學方程、量子理論——全都蒼白無力得像個笑話。連驅動尾巴從泥里拔出來都做不到！計算？計算如何用最小的能量消耗完成一次無效掙扎？計算自己還能在這種窒息和能量枯竭狀態(tài)下堅持多少秒？
“不……不該是這樣……” 意識在冰冷的泥沼中下沉，發(fā)出不甘的囈語。瀕死的魚腦本能開始占據(jù)上風，屬于林淵的人類意識如同風中的殘燭，搖曳欲熄。原來死亡并非一瞬的黑暗，而是如此漫長而具體的酷刑——被活埋，被窒息，被冰冷和腐爛包圍，還要時刻感受著來自食物鏈頂端的、漠然的死亡凝視。物理定律在此刻只剩下最冷酷的一條：弱肉強食。而他，就是那塊最微不足道的肉。
難道……這就是終結？以一條無名小魚的身份，無聲無息地腐爛在這片不知名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淤泥底部？像一粒從未存在過的塵埃？林淵殘留的人類意識發(fā)出最后一聲無聲的吶喊，帶著無盡的荒謬與不甘，隨即被更深的黑暗和虛弱吞沒。最后一點清晰的感知，是身體核心深處傳來的、徹底的能量枯竭警報——生命之火，即將熄滅。
就在那點名為“林淵”的意識之火即將被徹底吹滅，完全被原始的、等待死亡的魚性本能吞噬的臨界點上——
嗡！
一種無法形容的、超越聽覺感知界限的奇異震顫，并非通過聲音，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識核心深處！仿佛整個沉藻荒原最底層的水體，甚至包裹著他的厚重淤泥，都在這震顫中共鳴了一下。
緊接著，一點純粹到極致的光芒，毫無征兆地在他意識的最中心點亮了。它并非視覺所見，更像是直接投射在思維底層的烙印。光芒迅速穩(wěn)定、擴張，勾勒出一個極度簡潔、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深邃與秩序的幾何界面。
界面背景是深邃無垠的宇宙深空底色，點綴著緩緩旋轉的、仿佛由純粹能量構成的星辰漩渦。中央，四個流淌著冰冷銀色光澤、結構完美得如同宇宙真理本身的方塊字，帶著一種鎮(zhèn)壓萬物的磅礴氣息，緩緩浮現(xiàn)：
【萬物歸源】
字體凝固定格的剎那，一行更小的、同樣由純粹銀光構成的文字，如同星辰排列般，在界面下方浮現(xiàn)，清晰無比地烙印進林淵瀕臨潰散的意識中：
【核心規(guī)則：吞噬。轉化。進化?！?/p>
【檢測到載體：星斑銀鱗魚（幼生體）】
【狀態(tài)：瀕死（能量枯竭，窒息，淤泥束縛）】
【被動激活：萬物歸源系統(tǒng)啟動?！?/p>
【初始掃描完成。能量源偵測：微弱?！?/p>
【可吞噬物質分析：初級腐藻淤泥（富含有機質，微量惰性能量）?！?/p>
【進化點：0】
【當前可進化選項（需進化點解鎖）：】
【＞ 基礎鰓結構強化（1點）：提升氧氣交換效率10%，增強污染耐受?！?/p>
【＞ 微肌群激活（1點）：提升基礎游動能力5%?！?/p>
【＞ 基礎感知強化（1點）：微弱提升水流/震動感知范圍?！?/p>
簡潔。冰冷。高效。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激昂的鼓勵，只有直指生存本質的核心規(guī)則和清晰的量化路徑。
這個界面，連同那冰冷的核心規(guī)則文字，像一道撕裂無盡黑暗的宇宙級閃電，狠狠劈在林淵那即將熄滅的意識殘燼上！
瀕死的魚軀猛地一顫！不是因為痛苦，而是源于靈魂深處被強行注入的、足以打敗一切的強心劑！
“吞噬……進化？！”
那四個字，如同宇宙初開時的第一聲律令，帶著一種冰冷而絕對的法則力量，瞬間貫通了林淵混亂不堪的意識流！
屬于林淵的人類理性思維，在這一刻如同精密的齒輪，被這來自更高維度的冰冷法則強行卡合、驅動！瀕死的魚性本能被這股突如其來的、來自系統(tǒng)層面的絕對指令瞬間壓制下去。
分析！解析這個界面！理解規(guī)則！
“萬物歸源……吞噬物質……轉化為進化點……無瓶頸提升……” 林淵的意識在劇烈震蕩中飛速運轉，物理系高材生的邏輯處理能力在生死關頭被壓榨到了極致，“能量守恒？不，是更高級的能量轉化與定向進化機制！類似……類似一個生物體的‘質能方程’定向應用端口？” 他嘗試用已知的科學框架去理解這超越認知的存在，卻發(fā)現(xiàn)它更像是直接寫入宇宙底層邏輯的指令。
“狀態(tài)：瀕死……能量源偵測：初級腐藻淤泥……” 意識立刻聚焦到這條關鍵信息上。
腐藻淤泥！
那包裹著他、散發(fā)著惡臭、幾乎將他窒息的腐爛泥沼！
“可吞噬物質！” 這個認知，帶著強烈的沖擊力，瞬間擊潰了所有源自人類記憶的生理性厭惡和抗拒！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吞噬！進化！
生的渴望，在系統(tǒng)冰冷規(guī)則的加持下，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它粗暴地碾碎了殘存的人類矜持和對腐爛物的本能排斥。什么物理天才的驕傲，什么清大高材生的體面，在“活下去”這三個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驅動它！驅動這具身體！目標——嘴邊那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淤泥！
林淵的意識發(fā)出歇斯底里的指令，瘋狂壓榨著魚軀內最后一絲殘存的生命力，試圖控制那幾乎失去知覺的魚吻。精神高度集中，人類思維對肌肉的精確控制理念被強行灌輸給這具原始的身體。魚吻部位的神經末梢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那是意識強行超頻驅動瀕死軀體的反噬。
動了！極其微弱，但確實動了！
覆蓋在口鼻附近的那一小片冰冷、滑膩、散發(fā)著強烈腐敗氣味的淤泥，在魚吻極其艱難的蠕動下，被撬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
就是現(xiàn)在！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層、被系統(tǒng)規(guī)則徹底點燃的、混合著極端求生欲和不顧一切瘋狂的“吞噬本能”，如同沉睡億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它蠻橫地接管了身體最后殘余的那點行動力，壓倒了所有感官傳來的劇烈抗議！
魚吻猛地張開到一個極限角度，并非為了呼吸，而是為了——吞噬！
一大團冰冷、粘稠、裹挾著腐爛藻絲和未知顆粒、散發(fā)著令人靈魂都為之顫抖的濃烈惡臭的淤泥，被狠狠地、主動地吸入了口中！
“嘔——?。?！”
生理上極致的惡心感和靈魂深處強烈的抗拒感瞬間爆炸！人類意識殘留的潔癖和理性在瘋狂尖叫、嘔吐！那難以形容的腐爛腥臭、滑膩惡心的口感、還有其中混雜的沙礫摩擦感，如同無數(shù)根毒針，狠狠刺穿著林淵的神經！
但，晚了。也來不及了。
就在那團散發(fā)著濃烈死亡氣息的腐臭淤泥滑過咽喉的瞬間——
嗡！
意識深處，那個冰冷、深邃、如同宇宙真理化身的【萬物歸源】系統(tǒng)界面，驟然亮起！
一行全新的、流淌著微弱卻無比清晰銀光的文字，如同宣告新紀元的序章，在【進化點】后面那個刺眼的“0”旁邊，堅定地跳躍、生成：
【吞噬：初級腐藻淤泥?！?/p>
【能量轉化中……】
【進化點+0.01】
0.01！
一個微不足道，卻如同開天辟地般震撼的數(shù)字！
它冰冷地懸浮在系統(tǒng)界面上，像一顆在絕望深淵中驟然點亮的、微小卻無比堅定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