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內(nèi)
賈母將黛玉摟在懷里問道：“姑老爺身子不好，如今林府內(nèi)外是誰掌著？”
送信的婆子跪稟：“大姑娘上月從西北回府，老爺已將對(duì)牌鑰匙悉數(shù)交予姑娘管著?！?/p>
賈母點(diǎn)頭：“也是難為她了，一個(gè)年輕姑娘家，縱有你們老爺撐著，也必定是事事掣肘，不得順心的?！?/p>
“前些日子聽說親家母走了，本想著接她一并來和玉兒相伴，不想被事耽擱著，此番便正好一同接回來罷?！?/p>
賈母當(dāng)著林府送信的人面喚來賈璉，囑咐他親送黛玉回?fù)P州，又道，“若有不妥，須得幫著瑛丫頭周全后事，然后把她們姊妹好生接回。”
暮色沉沉，紫鵑雪雁忙著收拾箱籠。
廊下亂哄哄的，黛玉雙手反復(fù)攪著帕子。
她應(yīng)付完前來安撫的薛姨媽和寶釵，正獨(dú)自依在湘妃榻上出神。
寶玉此時(shí)正和丫頭們在后花園里大張旗鼓地?fù)v胭脂，乍聞林府變故，他推開上來為她擦拭衣服的襲人，一溜煙地跑走。
“妹妹！妹妹！”
雪雁攔在門前：“寶二爺?shù)鹊?，姑娘心里正不自在呢?！?/p>
話音未落，寶玉已悶頭掀簾子闖了進(jìn)來，直拉起她的手：“聽說妹妹要回?fù)P州去，明日就走？”
黛玉看著寶玉衣擺處的嫣紅點(diǎn)點(diǎn)，冷笑道：“這是打哪來？”
寶玉道：“我和襲人晴雯她們在制胭脂，前日云妹妹說她們家的堂姐新得的胭脂膏顏色極好，我便要了方子來自己試試?！?/p>
“妹妹探過姑父便速歸可好？千萬別丟下我一個(gè)在這里無趣。”
黛玉甩開寶玉的手道：“橫豎你有寶姐姐和云妹妹吃酒和詩，前兒吃螃蟹，昨兒賞菊花，哪個(gè)不比我有趣？”
寶玉前日在薛姨媽處和寶釵吃酒，回來了晚些，忘了出門前與黛玉約好下棋。
他聞言勾了勾嘴角，拉著黛玉的衣袖好言哄道：“姨媽慈愛，我做晚輩的也不好推辭，誤了與妹妹切磋是我的不是，好妹妹再別氣了?！?/p>
“我只是擔(dān)心你，你自來了京城何嘗出過門？驟然遠(yuǎn)行，我這心里可怎么放心得下。”
“父親病重，我自然要回去的，你素日有這滿院的丫頭陪著，哪里還會(huì)想得到我？”
黛玉想起寶玉素日行徑，本已軟了幾分的語氣一轉(zhuǎn)：“你成日里只知姐姐長妹妹短的，哪里會(huì)明白我心里的苦楚?！?/p>
說罷扯開寶玉握在手中的衣袖，側(cè)過身去背對(duì)著寶玉。
“何苦來又動(dòng)氣呢？你身子本就單薄，我只怕你留在那觸景傷情又添了病，平白讓人擔(dān)心不說，自己也難捱?！?/p>
寶玉見黛玉無言，心中著急，脫口而出：“我又不是不讓你回去，只是叮囑你早些回來，你卻這樣歪派我的心?！?/p>
“你憑什么不讓我去？我難道是你院子里的丫頭由著你約束不成？”
黛玉冷笑，“只怕我此番去了再不回來才遂了你的意呢。”
寶玉煞白著臉倒退半步，待要反駁，又見那單薄的肩背歪身倒在榻上。
壓抑的嗆咳聲，將他喉間的千言萬語澆得濕透。
外頭襲人尋來，好說歹說把寶玉拉走，撇下黛玉獨(dú)自傷心。
至開船那日，黛玉扶著紫鵑雪雁登船。
河面煙波浩渺，岸上枯柳搖擺，倒比來時(shí)更添蕭索。
而距京城甚遠(yuǎn)的江南揚(yáng)州林府，已然先秋天一步籠罩在了沉沉蕭索之意中。
滾著泡泡的煎藥爐里的藥味愈發(fā)嗆鼻濃烈，林如海忽而將幾位姨娘禁足在各自院落中，府中的下人們心思也活躍了起來。
“老爺好像要不行了?！?/p>
府中單管藥材的仆人最先發(fā)現(xiàn)了異常。
遼東鮮參珍貴，一共只有幾根，還是數(shù)年前夫人病重，她娘家嫂子派人送來的。說是東南沿海的舶來貨，尋常官宦人家縱然有錢有權(quán)，輕易也是買不著的。
老爺每次都是用秤稱了定量送去，可近幾日來支參的次數(shù)愈來愈頻繁。
“別胡說，讓大姑娘聽著治你的罪。”
一旁的下人忙搗了搗她，林瑛玉作為新一任掌家人，若林如海真有個(gè)好歹，她們還得求著林瑛玉給他們個(gè)好歸宿呢。
“大姑娘倒不像先頭老夫人那樣，你怕什么？”
下人話語中的林瑛玉正在撥弄算盤核對(duì)賬冊。記憶中的會(huì)和現(xiàn)實(shí)中的會(huì)不盡相同，她真正操作起來才知古代算術(shù)的深?yuàn)W。
忽而，窗外有人疾步走來，林瑛玉從書案中抬起一張麻木的臉。
“姑娘，不好了！”
來者是老管家林忠。林忠在林府管家?guī)资d，是林府的老人了。
“幾個(gè)姨娘的院子鬧了起來，說送去的吃食不新鮮，李姨娘更是上吐下瀉病倒了?！?/p>
林瑛玉皺眉，不確定地問：“李姨娘是？”
“李姨娘曾為林家誕育了小少爺，平日里是幾位姨娘中最有臉面的?！?/p>
林瑛玉思索了會(huì)兒，想起林如海卻有幾房妾室，其中一位妾室還曾誕下男丁，不及三歲便夭折了。
“是真的上吐下瀉？”
林瑛玉懷疑，李姨娘既然是幾位妾室中最有臉面的，按理來說不該她第一個(gè)病倒。
“是真的，老奴去看過了，李姨娘自生育后身子就不大好，脾胃也更虛弱?！崩瞎芗夷税押梗髅鞣愿肋^下人不要克扣幾位姨娘的日常供應(yīng)，可還是有沒眼力勁的從中使壞。
“那便送些治脾胃的藥去。”林瑛玉還想說什么，那頭又響起同樣的一句話。
“姑娘，不好了！”
林瑛玉對(duì)上蘆花發(fā)青的面色，似是想到什么，猛然站起，卻不想眼前金星亂竄，身形一晃就要倒下去。
離得近的老管家哎喲一聲沖上來扶住林瑛玉，蘆花忙要喚人，卻被她叫住。
林瑛玉肅聲對(duì)老管家道：“你去李姨娘處守著，不許任何人隨意外出！”
穿過回廊邁過西角門。
秋陽洋洋灑灑落在空闊的院中，西角門處的老槐樹下正升著小煎藥爐子，有濃濃的霧氣升騰。
而一向肅穆的院中正躁動(dòng)不安，廊下灑掃的婆子或攥著掃帚發(fā)怔，或掩面而泣。
林瑛玉心中一沉，抬腳走進(jìn)林如海臥房。
林如海正平躺在榻上，氣若懸絲，儼然已到彌留之際。
府醫(yī)一根針扎下，“大姑娘，有什么話盡快說了吧?！?/p>
在府醫(yī)的嘆息聲中，林如海艱難睜開了渾濁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