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營歸來的大巴像一口燜燒的八卦高壓鍋。
我縮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身上還裹著顧言那件寬大的沖鋒衣,清冽的須后水氣息混著篝火的草木灰味,霸道地侵占每一寸呼吸。斜前方,周強正舉著手機,屏幕上是昨晚篝火晚會抓拍的照片——璀璨煙花炸裂的夜空下,顧言握著我的手腕,側臉在光影里繃成一道冷硬的線,而我正仰頭看他,火光映得眼睛亮得驚人。
“瞧瞧!什么叫‘星火為盟,情定云霧’!”周強的詠嘆調(diào)穿透車廂,“林姐,這構圖,這氛圍,絕了!顧總親自點的煙花,是不是比共享單車環(huán)游世界浪漫一萬倍?”
劉偉從一袋醬豬蹄里抬頭,油亮的手指推推眼鏡:“我媽說了,能放煙花的男人,比會啃豬蹄的實在!”
前排的陳清風幽幽回頭,捻著不知從哪摸出來的銅錢,對著我眉心煞有介事地比劃:“煙花易冷,煞氣未消啊林助理…哎喲!”話沒說完就被王姐用宣傳冊敲了腦袋:“陳工,顧總說了,再搞封建迷信扣項目獎金!”
哄笑聲幾乎掀翻車頂。我恨不得把臉埋進沖鋒衣領口。手腕上被顧言握過的地方,那圈皮膚還在隱隱發(fā)燙,連同他最后那句低沉的“見招拆招”,在腦子里反復回放,攪得心口一片滾燙的泥濘。
車在公司樓下停穩(wěn),人群作鳥獸散。我磨蹭著最后一個起身,想把沖鋒衣脫下來還給旁邊閉目養(yǎng)神的顧閻王。指尖剛碰到拉鏈——
“穿著?!彼麤]睜眼,聲音帶著一絲熬夜后的沙啞,卻是不容置喙,“風大?!?/p>
拉鏈卡在喉嚨口。我看著他被晨光勾勒的冷峻側臉,篝火旁那個懊惱說著“怕你真的去相親”的男人仿佛只是幻覺?!啊x謝顧總。”我最終還是把拉鏈拉了回去,寬大的衣擺掃過小腿,像被他無聲的氣息包裹著。
他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起身下車,背影挺拔依舊,只是耳根那抹可疑的紅暈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辦公室的空氣一夜之間變得粘稠而微妙。**
顧言依舊是那個雷厲風行的冰山老板,晨會上將一份漏洞百出的渠道分析報告批得李主管面如土色??僧斔滟哪抗鈷哌^我時,那冰層下似乎裂開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快得抓不住。
“林助理,”他指尖點在我剛交上去的文檔上,“解釋一下?!?/p>
我心提到嗓子眼,昨晚篝火旁的悸動瞬間被熟悉的壓迫感取代。正要開口,卻聽他接著道:“思路不錯,但這個部分可以更激進?!?/p>
不是否定,是…補充?
李主管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全組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果然如此”的深意。
“是,顧總,我馬上調(diào)整。”我低頭應下,指尖卻無意識地摳緊了筆記本邊緣。他這算…見招拆招的新招?
午休時,茶水間成了八卦風暴中心。
“看見沒?顧總今天居然沒罵人!”莉莉攪拌著咖啡,壓低聲音,“就為林姐那份報告!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何止!”張姐神秘兮兮,“你們猜我早上在顧總辦公室看見什么了?就那本相親會的冊子!‘緣來是你’!封面還濕了一塊兒,被顧總當鎮(zhèn)紙壓在文件下面!”
“濕了?”周強眼睛一亮,“該不會是暴雨夜林姐拍顧總臉上那本吧?定情信物啊這是!”
我端著水杯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頰燒得能煎蛋。那本相親冊子!他居然真留著!還放在辦公桌上!顧閻王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咳咳!”一聲刻意的咳嗽在身后響起。顧言不知何時站在那兒,手里拿著個空咖啡杯,面色冷峻。茶水間瞬間鴉雀無聲。
他目光平靜地掠過眾人,最后落在我燒紅的耳根上,停留了半秒。“咖啡機,”他淡淡開口,視線轉向那臺“戾氣深重”的設備,“修好了?”
“修…修好了顧總!”行政小妹結巴道。
“嗯?!彼~步進來,無視凝固的空氣,徑直走到咖啡機前操作。清冽的氣息隨著他的靠近撲面而來,混雜著極淡的煙草味。我像被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按下磨豆鍵,低沉的嗡鳴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接好咖啡,轉身離開。經(jīng)過我身邊時,腳步極短暫地頓了一下。
“文檔,”他聲音壓得很低,只有我能聽見,“下午三點前,放我桌上?!?/p>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激起一陣細小的戰(zhàn)栗。等我回過神,只看到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挺拔背影,和周圍同事燃燒著熊熊八卦之魂的眼神。
**雨是半夜開始下的。**
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上,噼啪作響,狂風卷著濕冷的氣息往骨頭縫里鉆。我裹著被子縮在床上,眼前卻晃動著云霧山篝火旁顧言被火光映亮的側臉,和他那句低沉的“沒有攻略”。
手機屏幕突兀地亮起,打破一室黑暗。是顧言的秘書,陳雪。
「林助理,抱歉深夜打擾!顧總電話打不通,他明早九點跟寰宇資本有個關鍵視頻會,需要那份最終修訂的商業(yè)模型書!紙質版在他公寓書房左手邊第二個抽屜!十萬火急!」
后面緊跟著一個定位地址——市中心頂級江景公寓“云頂天闕”。
寰宇資本?我知道這個項目,顧言親自盯了小半年,融資成敗在此一舉。
掙扎了三秒,責任心(和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惦記)占了上風。我爬起來,從衣柜深處翻出那件已經(jīng)洗干凈、疊得整整齊齊的沖鋒衣,鬼使神差地套上。寬大的衣料裹住身體,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半小時后,我渾身濕透地站在“云頂天闕”頂層公寓的雕花大門外。昂貴的羊毛地毯吸走了腳步聲,走廊盡頭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暴雨中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海。
按響門鈴,心懸在嗓子眼。
門內(nèi)毫無動靜。
又按了一次,依舊死寂。
一絲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我試著擰了下門把手——
咔噠。
門,竟然沒鎖!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公寓內(nèi)部是極簡的冷灰色調(diào),空曠、奢華,卻也冰冷得沒有一絲煙火氣,像個精致的樣板間。昂貴的意大利沙發(fā),巨大的抽象畫,纖塵不染的黑檀木茶幾,一切都透著拒人千里的疏離感。
“顧總?”我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微弱。
只有窗外隆隆的雨聲回應。
循著記憶找到書房,推開門。巨大的落地書柜前,紅木書桌凌亂地攤著文件。我快步走到左邊第二個抽屜前拉開——果然躺著一份厚厚的藍色文件夾,松了口氣,拿起文件夾轉身要走,目光卻被書桌一角的東西牢牢吸住。
一個深藍色的絲絨小方盒,盒蓋打開著。
里面靜靜躺著一枚極其眼熟的戒指——銀白色金屬,戒圈纏繞著古樸的藤蔓花紋,中心鑲嵌著一顆小小的、切割成六芒星形狀的幽藍寶石。
那是《江湖如夢》里,“劍圣無名”送給“滿城風絮”的定情信物——【情比金堅戒】!游戲里流光溢彩的道具,此刻在冰冷的燈光下,散發(fā)著真實的、溫潤的金屬光澤。
他真的…把它做出來了?就因為游戲里我隨口說過一句“這戒指真好看,要是能戴手上就好了”?
心跳驟然失序,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我像被燙到一樣移開視線,指尖卻不受控制地撫上冰涼的戒圈。
“誰?”
一個沙啞得幾乎破碎的聲音突然從書房相連的休息室門口傳來!
我猛地抬頭,心臟差點停跳!
顧言斜倚在門框上。他沒穿西裝,只套了件松垮的深灰色絲質睡袍,腰帶胡亂系著,領口敞開,露出一小片緊實的胸膛和清晰的鎖骨。平日里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此刻凌亂地搭在飽滿的額前,幾縷發(fā)絲被汗水浸濕,貼在泛著不正常紅暈的頰邊。
他的眼神渙散而迷蒙,像蒙著一層霧氣,往日銳利逼人的鋒芒消失殆盡。臉頰燒得通紅,薄唇卻干燥得起了皮,胸膛隨著有些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高大的身形因虛弱而微微佝僂,扶著門框的手指骨節(jié)泛白。
哪里還是那個呼風喚雨、冷酷強勢的顧閻王?分明是個燒糊涂了、脆弱又狼狽的病人!
“顧總?是我,林小滿!”我嚇了一跳,顧不上戒指,連忙放下文件夾沖過去,“陳秘書聯(lián)系不上您,讓我來送文件!您…您怎么燒成這樣?”
指尖下意識地探向他額頭——滾燙的溫度隔著空氣都能感覺到!
“文件…”他混沌的腦子似乎只捕捉到關鍵詞,掙扎著想直起身,身體卻晃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
“小心!”我驚呼,手忙腳亂地伸手扶住他。
他的身體沉重而滾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隔著薄薄的睡袍熨帖過來。濃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汗水和極淡的藥味,瞬間將我籠罩。他滾燙的額頭抵在我頸窩,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片細密的戰(zhàn)栗。
“冷…”他含糊地囈語,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無助的依賴。高大的身體微微發(fā)著抖,本能地往我這唯一的“熱源”靠攏。
心尖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軟。什么辭職,什么情劫,什么奇葩相親,此刻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只有一個燒得神志不清、需要照顧的病人。
“沒事了,沒事了顧總,我扶您進去?!蔽曳湃崧曇?,像哄孩子,用盡全力支撐著他高大沉重的身體,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他挪回休息室那張寬大的床上。
休息室比客廳多了點人氣,但也有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肆虐的暴雨和迷離的江景。床頭柜上散落著幾盒藥和一只空了的水杯。
我擰了條冷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他滾燙的額頭上。冰涼的刺激讓他緊蹙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瞬。他無意識地蹭了蹭柔軟的枕頭,凌亂的黑發(fā)襯得燒紅的臉頰異常脆弱。
“水…”他干燥的嘴唇翕動。
我趕緊倒了杯溫水,試了試溫度,小心地托起他的頭。他的脖頸線條繃緊,喉結因為吞咽困難而上下滾動,幾滴清水順著唇角滑落,沒入睡袍敞開的領口。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頸側滾燙的皮膚,像被電流擊中般猛地一縮。
喂完水,他安靜了些,閉著眼,呼吸依舊灼熱急促。我坐在床邊地毯上,看著他因高燒而顯得格外柔軟無害的睡顏,心底一片兵荒馬亂。
“小滿…”一聲模糊的囈語突然從他干裂的唇間逸出。
我一驚,屏住呼吸。
“別…別辭職…”他眉頭痛苦地擰緊,像是在夢里跟什么較勁,手無意識地在空中抓了一下,最后精準地攥住了我搭在床沿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帶著病中的執(zhí)拗和滾燙的溫度!
“游戲里…”他含混地繼續(xù),燒得沙啞的嗓音像粗糙的砂紙磨過心尖,“你說…喜歡江南的煙花…”
我的心臟被狠狠攥緊!
“我…買了…”他像個急于獻寶的孩子,即使在混沌中,語氣也帶著一絲笨拙的認真,“還沒…放…”
滾燙的液體瞬間沖上眼眶,視線變得模糊。他真的記得!記得游戲里我隨口的一句話!云霧山那個煙花筒…根本不是任務道具!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滾燙的溫度卻仿佛順著血脈一路燒進心底,將最后一點猶豫和防備焚燒殆盡。
“那些…相親對象…”他的囈語陡然變得低沉而陰郁,帶著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占有欲,“太…太差了…”
他猛地側過頭,燒得迷蒙的眼睛似乎努力想睜開看清什么,濃密的睫毛顫抖著,最終只擠出幾個含糊卻異常清晰的字:
“…配不上…我的…俠侶…”
俠侶。
游戲里并肩三年的稱謂。被他用如此珍重、如此霸道、又如此委屈的語氣,在現(xiàn)實里宣之于口。
淚水終于決堤,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地毯上,洇開深色的圓點。我慌忙用另一只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吐槽,所有的“情劫試用期”的戲謔,在這一刻,被他燒糊涂的真心話擊得粉碎。
看著他因高燒而痛苦蹙起的眉頭,一種強烈的心疼和沖動瞬間攫住了我。
鬼使神差地,我傾身向前。
小心翼翼地撥開他汗?jié)竦念~發(fā)。
看著他緊閉的眼瞼下濃密的睫毛,看著他因高燒而泛紅的眼尾,看著他干燥起皮的薄唇…
心跳如擂鼓,震耳欲聾。
一個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的吻,帶著我所有的悸動、憐惜和終于明朗的心意,輕輕落在了他滾燙的額頭上。
溫軟的觸感一觸即分。
我像做賊被抓般猛地彈開,臉頰瞬間爆紅,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我剛剛干了什么?!偷親老板?!還是燒迷糊的老板?!林小滿你瘋了!
然而,更驚悚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雙原本緊閉的、燒得迷蒙的眼睛,倏然睜開了!
沒有混沌,沒有迷茫。
只有一片幽深如寒潭的清明!
那眼底跳躍著兩簇灼熱的火焰,清晰地映著我驚慌失措、滿臉通紅、如同被抓現(xiàn)行的蠢賊模樣!
顧言醒了!
而且,他絕對、肯定、百分之百地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時間仿佛凝固了。窗外的暴雨聲,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我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在寂靜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
他依舊攥著我的手腕,力道絲毫未松。燒退了些,臉頰的紅暈褪去些許,卻更襯得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一絲…玩味的了然。
薄唇緩緩勾起一個極淺、卻極具侵略性的弧度。沙啞的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不容錯辨的笑意,像羽毛搔刮過最敏感的神經(jīng):
“林助理,”他慢悠悠地開口,目光灼灼地鎖著我,“‘渡劫’的方式…現(xiàn)在包括偷親劫主了?”
轟——!
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因極度的羞窘而尖銳變形:“顧總你燒糊涂了!那是…那是額頭測溫法!國際標準!對,就是測溫!”
語無倫次,此地無銀三百兩!
手腕上的力道非但沒松,反而被他輕輕一帶。
我猝不及防,失去平衡,上半身直接撲到了床上,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
距離瞬間拉近到危險的程度!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他清冽的氣息混合著病中的灼熱呼吸,鋪天蓋地地將我淹沒!那雙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清晰地倒映著我驚慌失措的剪影,里面翻涌著毫不掩飾的笑意和某種更深沉、更滾燙的情緒。
“哦?國際標準?”他低啞的嗓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笑意更深,目光像帶著鉤子,慢條斯理地從我燒紅的臉頰,滑過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嘴唇。
他微微抬起那只沒被我壓住的手。修長的手指帶著滾燙的溫度,輕輕拂開我頰邊一縷散亂的發(fā)絲。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耳垂,激起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
然后,那只手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我的后頸。
溫熱的掌心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微微下壓。
他迫使我更近地俯視著他,深邃的眼底如同漩渦,帶著致命的吸引力。沙啞的嗓音裹挾著滾燙的氣息,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又像惡魔的低語,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落在我搖搖欲墜的心防上:
“那…林醫(yī)生,”他微微偏頭,灼熱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赤裸裸地落在我的唇瓣上,喉結性感地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得蠱惑人心,
“現(xiàn)在體溫正常了嗎?”
“需不需要…”
“…再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