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縫都涼。
掃臺階是不可能了。
掃帚都被雪埋了一半。
我縮了縮身子。
把自己更深地埋進(jìn)還算干燥的松針深處。
只露出半張臉。
看著雪花一片片飄落。
視野里一片白茫茫。
那只小松鼠很久沒出來了。
大概在樹洞里抱著它的松子袋睡覺。
遠(yuǎn)處山道上。
傳來踩雪的嘎吱聲。
還有隱約的說話聲。
“……師姐,這鬼天氣,執(zhí)事堂還派我們下山采買!真是……”
“少抱怨,快些走。買完‘暖陽玉’就回,這雪怕是要下大?!?/p>
聲音越來越近。
是兩個穿著內(nèi)門弟子服飾的年輕修士。
一男一女。
都裹著厚實(shí)的青色斗篷。
領(lǐng)口鑲著毛邊。
擋風(fēng)雪。
他們走到老松樹附近。
看到了蜷縮在樹根下、幾乎被雪蓋住的我。
“咦?那是什么?”女弟子停下腳步,聲音帶著點(diǎn)驚訝。
男弟子瞥了一眼。
“還能是什么,百草園那個廢物唄。掃山門掃到天荒地老那個?!?/p>
“她怎么睡這兒?不會凍死吧?”
“凍死活該!省得浪費(fèi)宗門糧食!”男弟子語氣刻薄,“你是沒聽說,她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掌門師伯也不知……”
“噓!”女弟子打斷他,壓低聲音,“掌門的事,別亂說?!?/p>
她朝我這邊走了兩步。
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腳印。
“喂!你醒醒!”她喊了一聲。
我沒動。
其實(shí)醒著。
就是懶得睜眼。
“算了,別管她。”男弟子不耐煩地催促,“執(zhí)事堂都不管,我們操什么心?快走吧,晚了集市該散了?!?/p>
女弟子猶豫了一下。
從隨身的儲物袋里摸出個小紙包。
放在我腳邊不遠(yuǎn)處的雪地上。
“這個……你拿著吧?!?/p>
她說完。
轉(zhuǎn)身追上男弟子。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
踏著雪往山下走去。
風(fēng)雪很快模糊了他們的背影。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
我動了動。
伸出手。
拂開小紙包上的雪。
打開。
里面是兩塊方方正正的、琥珀色的糖塊。
聞起來有股淡淡的姜味。
驅(qū)寒的糖。
我拿起一塊。
放進(jìn)嘴里。
甜。
帶著點(diǎn)姜的辛辣。
一股暖意從喉嚨滑下去。
慢慢散開。
凍僵的手指似乎沒那么麻木了。
我把另一塊糖小心包好。
塞進(jìn)懷里。
貼著心口的位置。
然后重新縮回松針深處。
風(fēng)雪更大了。
松枝被壓得吱呀作響。
嘴里含著糖。
那點(diǎn)甜和暖。
讓我很快又迷糊過去。
冬去春來。
雪化了。
山澗的水聲嘩啦啦響。
空氣里有泥土和青草發(fā)芽的味道。
我的掃臺階大業(yè)繼續(xù)。
掃到快四千級。
那只小松鼠又從樹洞里鉆出來了。
毛色鮮亮。
精神抖擻。
它似乎還記得我。
不再那么怕。
經(jīng)常在我掃臺階的時(shí)候。
蹲在附近的樹枝上。
抱著松子啃。
啃得咔嚓咔嚓。
像在給我打拍子。
偶爾。
它會丟下一顆啃了一半的松子。
或者一小塊松子殼。
我不嫌棄。
撿起來。
把能吃的部分吃掉。
春天是萬物發(fā)情的季節(jié)。
鳥叫蟲鳴格外熱鬧。
這天下午。
我掃完一小段臺階。
回到老松樹下歇息。
剛坐下。
頭頂傳來一陣激烈的撲騰聲和尖利的鳥叫。
夾雜著小松鼠“嘰嘰”的驚叫。
抬頭一看。
一只翅膀展開足有半米長的黑鷹!
正兇猛地?fù)鋼衾纤蓸涞臉涔冢?/p>
目標(biāo)。
是樹冠深處一個不起眼的鳥巢!
兩只灰背的山雀驚恐地繞著鳥巢飛旋。
發(fā)出凄厲的哀鳴。
試圖驅(qū)趕入侵者。
但黑鷹太大了。
翅膀扇起的風(fēng)都刮得樹枝亂顫。
它銳利的爪子。
輕易地撕開了鳥巢邊緣的枝條!
眼看就要把巢里剛孵出來、還沒長毛的幼鳥抓出來!
小松鼠在旁邊的樹枝上急得亂跳。
發(fā)出急促的警告聲。
卻不敢靠近。
黑鷹根本沒把這點(diǎn)小動靜放在眼里。
冰冷的鷹眼鎖定鳥巢。
利爪再次探出!
兩只親鳥的叫聲已經(jīng)帶上了絕望。
我靠在樹干上。
看著。
手指在身下的松針里。
無意識地捻了捻。
幾顆干癟細(xì)小的草籽。
被捻了出來。
沾在指尖。
我抬起手。
對著那只囂張的黑鷹。
屈指。
輕輕一彈。
草籽飛了出去。
輕飄飄的。
混在春風(fēng)里。
毫不起眼。
黑鷹的爪子。
已經(jīng)碰到了巢里粉嫩的幼鳥。
幼鳥發(fā)出微弱的、驚恐的“唧唧”聲。
就在這一瞬。
那幾顆細(xì)小的草籽。
碰到了黑鷹展開的翅膀。
沒有聲音。
沒有光芒。
黑鷹龐大的身軀。
猛地一僵!
像是突然被凍住的冰雕!
它保持著探爪抓向幼鳥的姿態(tài)。
直挺挺地。
從半空中。
墜落下來!
砰!
重重砸在厚厚的松針地上!
塵土和松針被震得飛起。
黑鷹躺在那里。
一動不動。
只有眼睛還驚恐地轉(zhuǎn)動著。
身體像被無形的山壓住。
完全動彈不得。
樹冠上。
兩只灰背山雀驚魂未定。
圍著鳥巢焦急地盤旋。
發(fā)出劫后余生的鳴叫。
小松鼠從藏身的樹枝后探出頭。
看看地上僵硬的巨鷹。
又看看靠在樹下、一臉困倦的我。
小爪子撓了撓頭。
似乎很困惑。
我打了個哈欠。
春困秋乏。
真是至理名言。
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靠著老松樹粗糙溫暖的樹皮。
閉上眼睛。
陽光透過新發(fā)的嫩綠松針。
落在眼皮上。
暖暖的。
風(fēng)聲。
鳥雀歸巢后安撫幼雛的咕咕聲。
遠(yuǎn)處山澗的流水聲。
匯成一支催眠曲。
我睡著了。
那只摔暈過去的黑鷹。
不知過了多久。
翅膀才艱難地?fù)潋v了一下。
掙扎著。
搖搖晃晃地飛走了。
飛得歪歪扭扭。
像喝醉了酒。
再也不敢靠近這片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