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斯握著方向盤的手沒有絲毫變化，目光依舊直視前方冰谷的黑暗，只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回應：“嗯。”仿佛早已知道，或者根本不在意。
老喬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繼續(xù)說道：“中央無菌室，凱斯干的。我聽到了通訊終端最后的混亂和……他的聲音?！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但雷諾的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疅羲呀?jīng)失控了，馬修斯隊長。徹底失控。X-99病毒，它的活性遠超我們最悲觀的預估。它正在侵蝕基地結構，污染冰層，甚至……可能正在改變環(huán)境。”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這不是一次事故，也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清理’的污染源。這是一場生態(tài)級災難的序曲。事實已經(jīng)證明僅憑我們，甚至僅憑基地的應急力量，已經(jīng)無法遏制。它需要被‘抹除’。徹底的、物理層面的、不留任何痕跡的抹除。這需要聯(lián)邦最高級別的授權和力量介入。戰(zhàn)略轟炸機，鉆地彈頭，甚至……戰(zhàn)術核選項。”
老喬的目光轉向馬修斯，眼神銳利如刀：“我們必須把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把它的真實威脅等級，帶回聯(lián)邦。這是唯一的出路。”
車廂內(nèi)的空氣瞬間變得如同冰原般寒冷刺骨。引擎的轟鳴聲似乎都變得遙遠。
馬修斯終于緩緩轉過頭。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壓迫感。那雙深陷的、如同極地寒冰般的眼睛，冷冷地、不帶一絲溫度地迎上老喬銳利的目光。兩人視線在空中碰撞，仿佛有冰冷的火花迸濺。
“聯(lián)邦？”馬修斯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zhì)感，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凍土上，“喬納森探員？還是我應該稱呼你為……‘鼴鼠’？您難道不清楚背后那位……就藏在深處、用我們所有人的命喂養(yǎng)這個怪物的‘大人物’就在聯(lián)邦內(nèi)？”
老喬——或者說喬納森探員——的臉上沒有任何被揭穿的驚訝或慌亂，只有一種意料之中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坦然地迎上馬修斯：“稱呼不重要，隊長。重要的是信息。以及，誰能把它帶出去。至于‘大人物’？”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權力游戲里的玩家很多，但最終能活下來清算的，往往不是最先下注的那個?！疅羲Э亓?，它吞噬了所有賭注，包括它自己的主人?，F(xiàn)在，它成了所有人的敵人?！?/p>
“敵人？”馬修斯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一個由你們親手制造、用我們這些‘消耗品’的血肉喂養(yǎng)出來的敵人？現(xiàn)在失控了，就想用更大的炸彈把它埋起來？然后呢？再找個冰層挖開，制造下一個‘燈塔’？下一個‘X-99’？”
喬納森的眼神沒有絲毫退縮，反而更加銳利：“指責解決不了眼前的災難，隊長！‘它’就在那里！它正在呼吸！在生長！它不在乎是誰制造了它！它只在乎吞噬一切！凱斯……只是它伸出的第一根觸須！你現(xiàn)在指責我，指責聯(lián)邦內(nèi)部某些人的貪婪和愚蠢，毫無意義！當務之急是阻止它！徹底摧毀它！這需要力量！需要聯(lián)邦的力量！而把信息帶出去，是唯一能調(diào)動這股力量的方式！”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鎖馬修斯，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你我都清楚，僅憑我們這幾個人，帶著一個重傷員，穿越這片冰原到達最近的、可能還安全的補給點，再試圖聯(lián)系外界……成功率有多低？我們需要彼此。你需要我的路線情報和對冰原的了解，我需要你的戰(zhàn)斗力和……對基地內(nèi)部情況的掌握。尤其是，”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馬修斯左臂的位置，仿佛能穿透厚厚的作戰(zhàn)服，“你身上可能存在的……關鍵信息。關于‘它’的信息。這可能比任何報告都更有價值。”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一些，“馬修斯隊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明白，你并沒有參與核心實驗。你的職責是安保，是保護基地安全。你只是在履行你的職責。至于艾琳博士，”他目光瞥了一眼在前方行駛的那輛車，“她在整個項目中提供了大量關鍵數(shù)據(jù)和操作支持，雖然實驗最終失控，但她的專業(yè)能力和貢獻是毋庸置疑的。聯(lián)邦需要這樣的專業(yè)人才來評估和應對這場災難?！?/p>
喬納森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們配合，將關鍵信息安全送達聯(lián)邦，我可以動用我的權限，確保你們獲得聯(lián)邦的赦免。你們不會被追究基地失控的責任。你們可以活下去，甚至……在聯(lián)邦的庇護下，擁有新的身份和未來。”
“赦免？”馬修斯的聲音如同冰裂般響起，帶著濃烈的諷刺和毫不掩飾的鄙夷，“聯(lián)邦的赦免？用我們這些‘消耗品’的命喂飽了怪物，現(xiàn)在再給我們一張‘免死金牌’？喬納森探員，你的‘保證’，和聯(lián)邦那些‘大人物’的承諾一樣，值幾個錢？”
喬納森的臉色微微一沉，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值不值錢，取決于你是否想活下去，隊長。也取決于你是否想讓艾琳博士活下去。想想看，除了相信我，你們還有什么選擇？在這片冰原上等死？還是回到那個……正在被‘它’吞噬的巢穴里去？”
他身體向后靠去，雙手攤開，“合作，是唯一的生路。也是阻止更大災難的唯一途徑。我提供赦免的承諾，提供路線和資源。你們提供信息，提供保護。這是一場交易。一場……為了生存的交易。”
對抗性的火花在冰冷的空氣中無聲地碰撞、燃燒。身份被徹底揭開，立場截然不同，甚至帶著血仇的陰影。但眼前這致命的冰原和身后那正在呼吸、生長的恐怖巢穴，卻將他們強行捆綁在同一條破船上。信任是奢侈品，但生存的本能和對更大災難的恐懼，逼迫著他們在這條亡命之路上，進行一場冰冷而危險的交易。前方的冰谷在極光下蜿蜒，如同通往未知深淵的冰冷腸道。而他們，既是同舟共濟的逃亡者，也是心懷鬼胎、隨時可能拔刀相向的囚徒。喬納森的赦免承諾像是一塊涂著蜜糖的毒餌，散發(fā)著誘人的生路氣息，卻也包裹著未知的背叛與利用。馬修斯沉默著，只有引擎的轟鳴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如同他內(nèi)心激烈掙扎的無聲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