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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漢闕血刃錄 天休云鶴 33407 字 2025-08-11 02: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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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成的府邸靜得可怕。

陳無咎站在內(nèi)室中央,盯著地上那具已經(jīng)僵硬的尸體。樂成的表情凝固在極度驚恐的一刻,眼睛大睜,嘴巴扭曲,雙手死死抓著自己胸口的衣襟。一支烏黑的飛鏢精準地插在他心口,鏢尾裝飾著一根烏鴉羽毛,在穿堂風(fēng)中微微顫動。

"確實是'寒鴉'的手法。"張煥在一旁低聲道,"大人,要不要全城搜捕那個女醫(yī)者?"

陳無咎沒有回答。他蹲下身,小心地檢查樂成的雙手——指甲縫里有暗紅色的碎屑,像是某種漆器或木料。地上沒有打斗痕跡,門窗完好,說明樂成是自愿讓兇手進入的,或者...兇手是他認識的人。

"把府中所有人都叫來問話。"陳無咎站起身,"特別是昨晚值守的侍衛(wèi)和仆人。"

"已經(jīng)問過了。"張煥遞上一卷竹簡,"沒人看見可疑人物進出。樂大人昨晚獨自在書房處理公務(wù),侍衛(wèi)聽到一聲慘叫沖進去時,人已經(jīng)..."

陳無咎接過竹簡快速瀏覽,突然停在一行記錄上:"樂大人最近常去后院的祠堂?"

"據(jù)管家說,樂大人上月從隴西回來后,就開始每日祭拜,說是為母親祈福。"

陳無咎眉頭一皺。樂成的母親早在五年前就已過世,這在官員檔案中有明確記載。一個突然開始祭拜亡母的人,要么是心中有愧,要么...是在掩飾什么。

"帶我去祠堂。"

樂府祠堂不大,但裝飾極為奢華。紫檀木的供桌上擺著金絲楠木的牌位,香爐里積了厚厚的香灰。陳無咎繞著祠堂走了一圈,突然在墻角發(fā)現(xiàn)一塊松動的地磚。撬開后,下面是一個暗格,里面放著一個包裹嚴實的布包。

"大人小心!"張煥緊張地后退一步,"可能是邪物..."

陳無咎解開布包,一個桐木雕刻的人偶滾落出來。人偶做工粗糙,但身上卻穿著精致的絲綢小衣,胸口處扎著七根銀針。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人偶腹部被剖開,里面塞著一塊染血的帛書。

陳無咎展開帛書,上面用朱砂寫著生辰八字,以及"劉據(jù)"兩個刺目的大字。

"太...太子殿下?"張煥聲音發(fā)顫,"這是巫蠱之術(shù)!樂成竟敢詛咒儲君!"

陳無咎心頭劇震。巫蠱之術(shù)在漢律中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更何況是針對太子。但事情太過蹊蹺——樂成作為李延年的心腹,為何要做這種自取滅亡的事?除非...

"搜遍整個祠堂。"陳無咎厲聲道,"把所有可疑物品都找出來!"

兩個時辰后,陳無咎面前已經(jīng)擺滿了從祠堂各處搜出的"證據(jù)":不止一個詛咒人偶,還有寫著太子名字的符咒,甚至有一幅畫著太子像的帛畫,上面扎滿了針。所有物品都做舊處理,看起來像是積累了很長時間。

"太刻意了..."陳無咎喃喃自語。

"大人說什么?"張煥問。

"沒什么。"陳無咎將證物一一收好,"你帶人繼續(xù)搜查府邸,我去向指揮使匯報。"

走出樂府,陳無咎沒有直接回衙署,而是繞道去了西市的一家藥鋪。藥鋪老板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見陳無咎進來,立刻放下手中的藥碾。

"大人需要什么?"

陳無咎亮出繡衣使者的令牌:"三天前,有沒有人來買過烏頭、砒霜和斷腸草?"

老者臉色一變:"大人明鑒,小店從不賣這些劇毒之物..."

"寒鴉的人來過,對嗎?"陳無咎壓低聲音。

老者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平靜:"老朽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

陳無咎從懷中取出那支烏鴉羽毛飛鏢:"認識這個嗎?"

老者盯著飛鏢看了許久,突然嘆了口氣:"她受傷了。"

陳無咎心頭一緊:"誰?"

"那個總穿白衣的姑娘。"老者轉(zhuǎn)身從藥柜深處取出一個小包,"昨晚她來取藥,右肩中了一箭,流了很多血。老朽給她包扎了,但她不肯留宿,說是...有重要消息要帶給一位繡衣使者大人。"

陳無咎接過藥包,里面是止血的金瘡藥和幾貼膏藥。包藥的布上沾著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刺目驚心。

"她去哪了?"

老者搖頭:"老朽不知。但她提到過灞橋..."

灞橋,長安東郊的送別之地,這個季節(jié)應(yīng)該已經(jīng)覆滿白雪。陳無咎握緊藥包,轉(zhuǎn)身沖出藥鋪。

天色漸暗,灞橋上空無一人,只有呼嘯的北風(fēng)和漫天飛舞的雪花。陳無咎牽著馬沿河岸搜尋,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結(jié)又消散。突然,他在一處避風(fēng)的巖石后發(fā)現(xiàn)了幾滴新鮮的血跡,沿著血跡,他在一個廢棄的漁夫小屋里發(fā)現(xiàn)了昏迷的白蘅。

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因失血而泛青,右肩的傷口雖然簡單包扎過,但仍有鮮血滲出,染紅了半邊衣襟。身邊放著一把出鞘的短劍,劍尖有凝固的血跡——她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

陳無咎迅速生起火堆,解開白蘅的包扎。箭傷很深,差一點就傷到肺部。他用藥鋪帶來的金瘡藥重新處理傷口,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襟為她包扎。在火光映照下,白蘅的臉顯得格外脆弱,完全不像那個令貪官聞風(fēng)喪膽的"寒鴉"刺客。

"陳...無咎..."

白蘅突然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她試圖坐起來,卻被陳無咎按住。

"別動,傷口會裂開。"陳無咎遞過水囊,"你怎么會傷成這樣?樂成是你殺的?"

白蘅喝了兩口水,搖搖頭:"我去晚了...有人搶先一步...偽裝成寒鴉的手法..."

"誰?"

"不知道...我被埋伏了..."白蘅艱難地從懷中掏出一枚銅符,"樂成死前...見過這個符號的人..."

陳無咎接過銅符,上面刻著一個復(fù)雜的圖案,像是某種家族徽記。他從未見過這個符號,但直覺告訴他,這與朝中某個權(quán)貴有關(guān)。

"你為什么冒險回來?"陳無咎聲音低沉,"殺了朝廷命官,整個繡衣使者都在搜捕你。"

白蘅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擔(dān)心我連累你?"

"我是擔(dān)心你送命!"陳無咎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隨即又壓低,"樂成府中發(fā)現(xiàn)了詛咒太子的人偶,現(xiàn)在朝野震動,陛下已經(jīng)下令徹查巫蠱之事..."

白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陷阱...這是針對太子的陷阱..."

"你怎么知道?"

"樂成...是李延年的人...他不會背叛丞相..."白蘅因疼痛而喘息,"李延年與太子不和...巫蠱案一旦爆發(fā)..."

陳無咎心頭一震。白蘅的推測與他不謀而合——那些巫蠱證據(jù)太過刻意,像是有人故意布置的。而如果真是李延年設(shè)局陷害太子,那么樂成的死就更可疑了。

"我必須回去調(diào)查。"陳無咎站起身,"你留在這里養(yǎng)傷,我會派人送食物和藥來。"

白蘅卻掙扎著抓住他的衣角:"等等...張煥...不可信..."

陳無咎皺眉:"你知道什么?"

"我看見他...與丞相府的人密會..."白蘅的聲音越來越弱,"在樂成死前...一晚..."

陳無咎想起張煥袖口的金線,以及他對樂成案異常的熱心。如果連自己的副手都是李延年的人,那么整個繡衣使者系統(tǒng)可能已經(jīng)被滲透了。

"我會小心。"他輕輕掰開白蘅的手指,"你先養(yǎng)傷。"

白蘅卻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坐起身,直視著他的眼睛:"陳無咎...按你們漢律...我現(xiàn)在是該被凌遲的罪犯...你為何不拿我歸案?"

火光映照下,兩人的影子在墻上交織。陳無咎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因為我相信樂成不是你殺的。"

"就因為這個?"

"還因為..."陳無咎頓了頓,"我需要你的幫助。這個案子背后牽扯太大,我一個人...走不到最后。"

白蘅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執(zhí)法者與刺客合作...你的律法允許嗎?"

陳無咎將佩刀解下,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刀留給你防身。記住,按漢律,持械拒捕者格殺勿論。"

白蘅輕笑出聲,隨即因牽動傷口而皺眉:"虛偽的執(zhí)法者..."

陳無咎沒有反駁,轉(zhuǎn)身走向門口。風(fēng)雪更大了,遠處長安城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他知道,自己正走向一個巨大的政治漩渦,而漩渦中心,是那個至高無上的身影——漢武帝劉徹。

"陳無咎。"白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輕得幾乎被風(fēng)雪淹沒,"活著回來。"

他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后大步走入風(fēng)雪之中。

回到繡衣使者衙署已是深夜。陳無咎剛進門,就被兩名侍衛(wèi)攔?。?指揮使大人要見你,立刻。"

霍桓的官署燈火通明。推門進去,陳無咎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除了霍桓,還有丞相李延年和幾位朝中重臣。更令人意外的是,太子劉據(jù)也在場,臉色陰沉如水。

"陳無咎,你查得如何?"霍桓開門見山。

陳無咎行禮后,將樂成府中搜出的巫蠱證物呈上:"確有詛咒太子的人偶和符咒,但下官認為此事有蹊蹺..."

"有何蹊蹺?"李延年突然插話,聲音冰冷,"證據(jù)確鑿,樂成詛咒儲君,大逆不道!如今伏誅,實乃天理昭昭!"

陳無咎注意到李延年說這話時,太子劉據(jù)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丞相大人所言極是。"霍桓接過話頭,"但樂成已死,背后是否有人指使,還需徹查..."

"查什么查!"李延年猛地拍案,"樂成罪證確鑿,應(yīng)當立即將其家族連坐,以儆效尤!至于那個刺殺他的'寒鴉'刺客,更要全國通緝!"

陳無咎心中一緊。李延年急于結(jié)案的態(tài)度太過明顯,幾乎是不打自招。但更令他不安的是,霍桓似乎也在配合丞相。

"陳使者。"一直沉默的太子突然開口,"你親自查驗過那些證物,依你之見,那些詛咒之物存在多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陳無咎身上。這是一個危險的提問——無論他如何回答,都會得罪一方。

"回殿下,從物品的磨損程度看,至少存在半年以上。"陳無咎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說法,"但下官才疏學(xué)淺,不敢妄斷。"

太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半年...那時樂成正隨丞相巡視邊關(guān),真是巧啊。"

李延年臉色微變:"太子此言何意?"

"沒什么。"太子起身,拂袖而去,"只是感嘆人心叵測罷了。"

會議不歡而散。臨走前,霍桓將陳無咎單獨留下:"你最近見過一個白衣女子嗎?"

陳無咎心跳漏了一拍:"沒有。"

霍桓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嘆了口氣:"陳無咎,你是我一手提拔的。別讓我失望。"他從案幾下方取出一個卷軸,"這是陛下密旨,著你暗中調(diào)查巫蠱案,直接向天子匯報。記住,此事除你我之外,不得讓第三人知曉,包括...太子。"

陳無咎接過密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天子為何要秘密調(diào)查自己的兒子?是起了疑心,還是...另有所圖?

走出衙署,陳無咎發(fā)現(xiàn)張煥鬼鬼祟祟地從側(cè)門溜出,向丞相府方向而去。他猶豫片刻,決定先回灞橋找白蘅——她手中的銅符可能是關(guān)鍵證據(jù)。

然而當陳無咎趕到那個漁夫小屋時,火堆已滅,屋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他的佩刀靜靜躺在干草堆上,刀下壓著一片布條,上面用炭筆寫著:

"未央宮北闕,子時。小心霍桓。"

陳無咎握緊布條,望向長安方向。未央宮北闕是禁軍駐地,白蘅去那里做什么?而霍桓...天子最信任的繡衣使者指揮使,又隱藏著什么秘密?

風(fēng)雪更急了。遠處傳來隱約的更鼓聲,像是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更新時間:2025-08-11 02:1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