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杳的額頭滲出了冷汗,精神的高度集中讓她頭痛欲裂。而陸楠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
“不對勁,”他突然停手,死死盯著屏幕一角的一個微小的數(shù)據(jù)包,“我們一直在兜圈子?!?/p>
“什么意思?”
“它在‘戲弄’我們。我們走的每一條路,都是它故意留給我們的。它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而我們,是它眼中的兩只小白鼠。”陸楠的聲音透著寒意,他指著那個數(shù)據(jù)包,“而且,我們被跟蹤了。從我開機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個‘信標(biāo)’附著在我的系統(tǒng)上。它不是在防守,它是在觀察我,學(xué)習(xí)我的攻擊方式?!?/p>
這個發(fā)現(xiàn),比單純的失敗更令人恐懼。他們自以為安全的孤島,其實是對方的觀察室。
就在這時,江杳的腦中猛地閃過一個畫面——那顆腐爛的石榴,那些背上烙著logo的甲蟲。
“是logo!”她猛地睜開眼,“它們的‘路’,都帶著那些社交媒體的logo!找一條沒有l(wèi)ogo的路!”
陸楠眼中精光一閃,立刻重新編寫指令。
這一次,他們似乎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數(shù)據(jù)流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扇由純粹的黑暗構(gòu)成的“門”。
“就是那里!”江杳和陸楠同時說道。
陸楠深吸一口氣,敲下了回車鍵。
“Breakthrough command initiated.”
指令發(fā)出的瞬間,整個網(wǎng)吧,所有的電腦屏幕,無論開機還是關(guān)機,全都“啪”的一聲,同時亮起。
屏幕上沒有代碼,沒有圖像,只有一個巨大的、血紅色的社交媒體logo。
像一只沒有感情的、俯瞰眾生的眼睛。
“嗡——”
所有電腦的風(fēng)扇開始以一種撕心裂肺的頻率瘋狂旋轉(zhuǎn),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室內(nèi)的溫度,在短短幾秒內(nèi),驟降到了冰點。
陸楠猛地拔掉了主機的電源。
整個世界,瞬間重歸黑暗與寂靜。
兩人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濕了后背。剛剛那一瞬間的壓迫感,遠(yuǎn)比之前經(jīng)歷的任何一次都要恐怖。
那不是警告。
那是來自神祇的、不容挑釁的蔑視。
他們失敗了。
江杳看著手機屏幕上,只剩下不到十分鐘的倒計時,所有的勇氣和倔強,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她抱著膝蓋,身體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放在了她的頭頂。
是陸楠。
他沒有說“別怕”,也沒有說“我們還有機會”。
他只是坐在她身邊,用一種平靜到近乎絕望的語氣說:
“沒關(guān)系。我在這里?!?/p>
你不是一個人。
倒計時,終于走到了盡頭。
00:00:00
江杳的手機自動亮起,切換到了她再熟悉不過的直播界面。
右上方,觀看人數(shù)的數(shù)字,從0,瞬間跳到了“10000”。
彈幕區(qū)一片死寂。
三秒后,第一條置頂彈幕,緩緩浮現(xiàn)。
這一次,不再是請求,也不是問候。
而是一句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媒介人,歡迎歸位。】
【今晚的任務(wù):微笑?!?/p>
命令出現(xiàn)的瞬間,江杳感覺自己的臉頰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嘴角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地、僵硬地向上拉扯。
她想哭,想尖叫,但她的臉,卻在違背她的意愿,試圖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更讓她驚恐的是,手機屏幕里顯示的背景,根本不是這個昏暗的網(wǎng)吧。
而是一間慘白的、空無一物的病房。
她就“坐”在病床邊,對著空無一人的床鋪,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詭異的微笑。
一條新的彈幕,悄然飄過。
【笑得真好看。像她當(dāng)年一樣?!?/p>
你的嘴角上揚,你的眼睛在流淚,你的瞳孔里是別人的死亡
時間失去了意義。
江杳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名為“直播”的酷刑中,維持了多久那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她的臉頰肌肉早已酸痛到麻木,嘴角卻依然被那股看不見的力量死死地向上拉扯著。
她像一個提線木偶,被困在手機屏幕里那間慘白的病房中。她的身體還坐在“重啟”網(wǎng)吧冰冷的沙發(fā)上,但她的“視線”,卻被迫凝視著那張空無一人的病床。
彈幕,像一場無聲的葬禮,緩慢而持續(xù)地刷過。
【替我告訴她,我下輩子還想娶她。】
【我的狗……拜托了,找個好人家?!?/p>
【那筆錢在床下第三塊地磚里,給我媽?!?/p>
每一條彈幕,都是一個破碎的遺愿。隨著彈幕的浮現(xiàn),江杳的眼前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現(xiàn)出各種畫面碎片——
她看到一個年輕的消防員,在烈火中被坍塌的橫梁壓住,他最后望向天空,腦海里只有一個穿著婚紗的女孩的笑臉。就在畫面即將消散時,那個消防員的眼睛,突然穿透了時空和記憶,直勾勾地看向了正在窺視的江杳,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不解。
她看到一個孤寡老人,在深夜里心臟病發(fā),他倒在地板上,最后看向的方向,是門口那只瑟瑟發(fā)抖的老狗。在老人渾濁的瞳孔倒影中,江杳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不屬于那個房間的黑色人影,就靜靜地站在老人身后。
她看到一個男人,在簽下器官捐獻(xiàn)協(xié)議后,微笑著對妻子說:“這樣,我就能以另一種方式,繼續(xù)看著你了?!彼钠拮釉诳?,但江杳分明聽到,有一個冰冷的、不屬于任何人的聲音在畫面外輕聲說:“協(xié)議……成立?!?/p>
無數(shù)個死亡的瞬間,被這些詭異的細(xì)節(jié)扭曲,變成了更加驚悚的畫面。無數(shù)個來不及說出口的愛與悔恨,像被污染的潮水一樣涌入她的腦海。她被迫成為了一萬個靈魂最后的告解室。眼淚不受控制地從她那雙“微笑”的眼睛里滑落,與那個僵硬的笑容融合成一幅荒誕而悲傷的畫。
她想閉上眼,想逃離這一切,但她做不到。她只能看著,感受著,直到自己的精神被這些沉重的記憶碾碎。
而坐在她身邊的陸楠,也正在經(jīng)歷著另一場地獄般的煎熬。
他看著江杳臉上那詭異的微笑和無聲的淚水,心如刀絞。他不知道她正在經(jīng)歷什么,但他知道,這一切都與他兩年前失去的一切息息相關(guān)。
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重新連接上那臺電腦,這一次,他沒有試圖攻擊,而是選擇了潛行。他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繞過那個巨大的、血紅色的logo,潛入了那10000個“在線”賬號的后臺。
他不敢有任何大的動作,只能像一個最謹(jǐn)慎的小偷,翻看著這些賬號的數(shù)據(jù)。
很快,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詭異的共同點。
每一個賬號的個人后臺里,都有一個加密的文件夾,文件夾的名字,統(tǒng)一叫做“最后的留言”。
陸楠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嘗試破解,卻發(fā)現(xiàn)密碼的復(fù)雜程度超乎想象。他只能轉(zhuǎn)而查看其他數(shù)據(jù)。他發(fā)現(xiàn),在每個賬號的草稿箱里,都有一條“未發(fā)送的草稿”。
他點開了其中一個。
【媽,對不起,我撐不下去了。別難過,就當(dāng)我出了一趟遠(yuǎn)門。】
這是那個因抑郁癥自殺的女孩留下的。
陸楠的手指開始顫抖,他點開了另一個。
【老婆,如果能重來,我一定不會跟你吵架?!?/p>
這是那個出車禍的男人留下的。
每一條草稿,都是一句未能說出口的真心話。它們就像一封封寄往天堂的、沒有郵戳的信。
江杳下意識地,在搜索欄里輸入了那個他刻在骨子里的ID——“院里有棵石榴樹”。
陸楠點開了江杳外婆賬號的草稿箱。
里面,同樣只有一條未發(fā)送的草稿。
【小杳,原諒?fù)馄?。原諒我把這個無法拒絕的‘命運’,留給了你。】
就在陸楠被這行字震驚得無法言語時,江杳的直播間里,也發(fā)生了變化。
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從空病床上移開,落在了床頭柜上。
那里,靜靜地放著一本日記。
日記本的封面是深藍(lán)色的硬殼,沒有任何裝飾,只在正中央,用燙金的字體,寫著四個字:
《媒介人手記》
江杳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她想看清更多,但鏡頭卻開始變得模糊,仿佛信號受到了干擾。
她拼盡全力,將自己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那本日記上。她能“感覺”到,那本日記里,藏著所有問題的答案。
就在這時,一條新的彈幕,像一把利刃,刺穿了所有的悲傷。
是那個熟悉的ID,“院里有棵石榴樹”。
【笑得真好看。像我當(dāng)年一樣?!?/p>
外婆……也曾是“媒介人”?也曾這樣,被迫微笑著,窺探無數(shù)人的死亡?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江杳混亂的思緒。
“不……”她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微弱的、抗拒的呻吟。
那個僵硬的微笑,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
直播畫面開始劇烈地閃爍,像雪花點的老舊電視。慘白的病房背景和昏暗的網(wǎng)吧現(xiàn)實,在她的視野里瘋狂交錯。
陸楠也注意到了江杳的異常。他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沖到她身邊。
“江杳!醒醒!”
他看到江杳的手機屏幕上,觀看人數(shù)的數(shù)字開始瘋狂地跳動、下跌。
9876… 5432… 1123…
數(shù)據(jù)正在崩潰。
似乎是江杳的反抗,觸動了某種底層的規(guī)則。
“啪!”
直播,中斷了。
手機屏幕瞬間變黑。
江杳像一灘爛泥,從沙發(fā)上滑落。
陸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的身體冰冷得像一塊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肉,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結(jié)束了……結(jié)束了……”陸楠抱著她,不斷地重復(fù)著,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從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封皮已經(jīng)磨損的筆記本,那是他未婚妻的遺物。他想找到一些關(guān)于“媒介人”的線索。
他一頁一頁地翻著,上面全都是他看不懂的代碼和符號。
直到最后一頁。
那里沒有代碼,只有一行清秀的、用鋼筆寫下的字跡。
“第十七任媒介人:顏曉蕓?!?/p>
是江杳的外婆的名字。
陸楠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深處一個被忽略的盒子。
他想起來了——在他未婚妻林楠那些關(guān)于“超常規(guī)信息流干擾”的研究筆記里,在一個被她標(biāo)記為“最高危險等級”的文檔中,他見過這個名字!
林楠生前一直在追查一個神秘的“通感者”群體,她懷疑這些人能直接與數(shù)據(jù)世界的底層進(jìn)行交互,而“顏曉蕓”,就是她發(fā)現(xiàn)的、有記載的上一任“通感者”!
原來,他為愛人復(fù)仇的追查之路,和江杳所背負(fù)的家族詛咒,早已通過兩個逝去的、擁有同樣命運的女人,被死死地連接在了一起。
“砰!”陸楠手里的筆記本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他不是呆立當(dāng)場,而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猛地跪倒在地。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般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原來如此,原來一切早已注定。他所以為的偶然,其實是跨越了三代人的宿命。
就在這時,懷里的江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空洞,沒有焦點,那場數(shù)據(jù)的崩潰似乎也帶走了她的一部分靈魂。她嘴唇翕動,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氣聲,說出了一句讓他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話。
“我看到她了?!?/p>
“誰?”陸楠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
“你的未婚妻,林楠?!?/p>
江杳的視線,緩緩聚焦在了陸楠的臉上,但她的瞳孔里,倒映出的卻不是陸楠的臉,而是一片破碎的數(shù)據(jù)流。
“她在那個白色的房間里……她沒有說話……但她讓我告訴你……”
江杳的聲音,突然變成了另一種聲線,一種陸楠熟悉到骨髓里的、屬于林楠的聲線,冰冷而扭曲。
“……我……不……是……自……殺……的……”
外婆的地下室,你打開的不是日記,而是一座百年的詛咒墳?zā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