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走了三年，肺癌。錢花光了，人也沒留住。最他媽操蛋的是，
我快記不清她身上的味道了。不是香水味，是那種……混合著陽光、廉價肥皂，
還有一點點廚房油煙，最后沉淀下來的，獨屬于她的、讓人安心的懷抱氣息。那是我的根兒，
沒了這味兒，我像個斷了線的風箏，飄哪兒算哪兒。失眠成了常態(tài)，睜眼到天亮。
白天在廣告公司當牛做馬，被甲方當孫子訓；晚上回到出租屋，對著四面墻，
感覺心口那個洞呼呼漏風。醫(yī)生開的抗抑郁藥吃了跟沒吃一樣，還搞得我手抖。
哥們兒大劉看我實在頹，神神秘秘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名片?！俺俏?，老巷子，‘聞香閣’。
” 他壓低聲音，眼神有點飄，“聽說……能幫你‘找’回想要的味道。試試？
死馬當活馬醫(yī)唄。”名片是純黑的，就三個燙金的字：聞香閣。
地址模糊得像是用指甲劃上去的。我捏著那張紙片，像捏著一根虛幻的稻草。找回味兒？
這年頭騙子都這么有想象力了？可心里那個洞太深了，深得讓我想抓住任何一點可能。
“找回……我媽身上的味道，也行？” 我嗓子干得發(fā)緊。大劉撓撓頭：“不清楚，
但傳得挺邪乎，說只要是你記憶深處存在過的氣味，都能‘交易’……代價嘛，肯定不小。
”他拍拍我肩膀，“自己掂量?！背俏骼舷镒酉駛€被時代遺忘的肺葉，陰暗潮濕，
彌漫著一股陳年的霉味和垃圾發(fā)酵的酸氣。我按著那模糊的地址，
在迷宮般的巷子里七拐八繞，差點放棄的時候，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干燥松木香鉆進了鼻孔。像指南針一樣，
引著我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掛著褪色藍布簾的木門前。門楣上掛著一塊小小的烏木牌匾，
刻著三個古篆字：聞香閣。那股松木香就是從門縫里滲出來的。我深吸一口氣，撩開布簾。
里面不大，光線昏暗，只有一盞造型奇特的黃銅燈散發(fā)著暖橘色的光。
空氣中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折射著微光的塵埃，像凝固的星屑。墻壁是整面的暗格，
密密麻麻，
著一個材質各異的小瓶子——水晶的、陶瓷的、木頭的、甚至還有某種像是……骨頭雕成的？
空氣里是無數(shù)種氣味交織的旋渦，
甜的、苦的、香的、臭的、清新的、腐朽的……但它們涇渭分明，互不干擾，
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諧。柜臺后面坐著個老頭，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靛藍布褂，戴著副老花鏡，
正用一把細長的銀鑷子，從一個打開的暗格里夾取幾縷……淡紫色的霧氣？
那霧氣像有生命一樣，在他鑷子尖扭動著，最后被小心翼翼地封進一個拇指大小的水晶瓶里。
瓶子上貼著標簽：「少女初吻的悸動」。老頭抬眼，鏡片后的眼睛渾濁卻銳利：“生客？
求香還是典香？”我喉嚨發(fā)干：“求……求一種味道。我媽媽的……”“哦？
” 老頭放下鑷子，推了推眼鏡，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母子連心，這味道……珍貴。
說說看，是什么樣的？”我努力回憶，描述著那混合了陽光、肥皂和油煙的氣息，
越說聲音越低，鼻子發(fā)酸。老頭安靜地聽著，手指在柜臺上輕輕敲打?！班牛畾w巢之息’。
” 他點點頭，從柜臺下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極其精巧的紫銅天平。天平一端空著，
另一端放著一顆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鴿子蛋大小的珠子?！斑@是‘氣之本源’，天平平衡，
交易即成立。你要的‘歸巢之息’，價值不菲。你……用什么來換？”“錢？多少錢？
”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老頭笑了，皺紋堆疊：“這里只交易‘氣味’，
或者……承載氣味的‘本源’?！薄氨驹?？
”老頭指了指自己心口：“就是你的‘五感之氣’。視覺之華彩，聽覺之韻律，味覺之百味，
觸覺之冷暖……以及，”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盯著我，“嗅覺之敏銳。當然，最珍貴的，
‘情緒之氣’：快樂、悲傷、憤怒、愛戀、恐懼……”我懵了：“用……用我自己的感覺換？
”“等價交換，童叟無欺。”老頭慢悠悠地說，“你要的‘歸巢之息’，
蘊含的是濃烈的母愛與安寧，是‘根’的味道。
與之最接近的等價物……是你的‘純粹快樂之氣’?！彼噶酥改穷w發(fā)光的珠子，“剝離它，
你此生將再也感受不到‘純粹的快樂’。當然，其他情緒還在，只是‘快樂’本身，
對你而言，將變成一種……無法理解的概念。”剝離快樂？！我渾身發(fā)冷。
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行尸走肉嗎？“沒有……別的選擇？” 我聲音發(fā)顫，
“用我的嗅覺換？或者……錢我加倍給！”老頭搖頭：“本源天平，自有其衡量的標準。
‘快樂之氣’是上上之選。若用嗅覺換，代價更大，你可能永遠失去分辨所有氣味的能力，
甚至……被萬般濁氣侵蝕神智。至于錢？”他嗤笑一聲，“俗物豈能衡量魂牽夢繞之息？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緊心臟。天平在我眼中晃動。一邊是媽媽的懷抱氣息，
我搖搖欲墜的精神支柱；另一邊，是我感受快樂的能力。這他媽怎么選？！
我盯著那個紫銅天平，一邊是空著的托盤，一邊是那顆代表“氣之本源”的白珠。
老頭的臉在昏黃燈光下模糊不清。媽媽的影像在我腦子里閃回，她笑著叫我小名，
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味道仿佛就在鼻尖……可一想到從此再也不知道“快樂”是什么滋味，
心臟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我……我只要一點點！” 我?guī)缀跏前螅?/p>
“一點點媽媽的香味就行！夠我……夠我撐過這段日子就好！不用完整的‘歸巢之息’！
代價能不能……少點？”老頭嘆了口氣，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氣之交易，
貴在純粹完整。一絲一縷，不成氣候，于你無益。剝離本源，也需徹底，
否則殘留的‘快樂碎片’在你體內，反而會成為痛苦的根源，日日噬心。
”他指了指天平：“交易，或不交易。選擇權在你?！蔽议]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出租屋冰冷的墻壁，深夜無聲的眼淚，心口那個呼呼漏風的洞……沒有媽媽味道的世界，
早已失去了顏色。快樂？我已經很久很久，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了。
也許……它早就被生活磨沒了？剝離了，也沒什么大不了？
至少……我能重新聞到媽媽的味道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涌上來?！皳Q！
” 我猛地睜開眼，聲音嘶啞，“我換！把我的‘純粹快樂之氣’拿走！給我媽媽的香味！
”老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契約成立。
” 他枯瘦的手指在紫銅天平上空輕輕一拂。嗡！
那顆白色的“氣之本源”珠子驟然亮起刺目的光芒！我感覺心臟猛地一抽，
像是有什么極其重要的、溫暖的東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從靈魂深處抽離出去！
沒有劇痛，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空洞和冰冷，瞬間彌漫全身，深入骨髓。
仿佛生命中所有鮮亮的色彩，都在這一刻褪去，只留下單調的灰。光芒散去。天平的托盤上，
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棕色陶瓶。而那顆代表我“純粹快樂之氣”的白珠，消失了。
老頭把陶瓶推到我面前，聲音平淡無波：“‘歸巢之息’，請收好。省著點用，聞一次，
少一分。”我?guī)缀跏菗屵^那個溫潤的陶瓶，手指顫抖著拔開軟木塞。
一股無比熟悉、無比溫暖的氣息瞬間涌入鼻腔！陽光、肥皂、溫暖的油煙……是媽媽！
真的是她！那股讓我魂牽夢繞的“歸巢之息”！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我貪婪地、深深地吸著，仿佛要把這味道刻進肺腑里?？仗摫涞男目?，
似乎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暖流。有效！真的有效！然而，
就在我沉浸在這失而復得的慰藉中時，一股極其刺鼻、令人作嘔的腐爛腥臭猛地沖進鼻腔！
像死魚在盛夏暴曬了三天三夜的味道！我猝不及防，被嗆得劇烈咳嗽，眼淚鼻涕齊流。
“咳咳咳！什…什么鬼味道？！” 我驚恐地看向老頭。老頭卻像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