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給了她和嵐嵐最完美的離開時機,不會有爭吵,不會有阻攔。
她看著他消失在書房門口的背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一個月,只需要一個月,下鄉(xiāng)手續(xù)就能夠批復(fù)下來了。
她只用耐心等待。
然后,在心里和厲璟恒告別。
期望他們永不再見。
厲璟恒不在的日子,空氣都仿佛清新了許多。
宋玉恩每天按時去醫(yī)院上班,下班后就去接嵐嵐放學(xué)。
母女倆一起去菜市場買菜,一起回家做飯。
晚上,宋玉恩會輔導(dǎo)嵐嵐做手工,或者教她一些簡單的手語。
宋嵐嵐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雖然她依舊不會說話,但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光。
她會用小手指著天上的月亮,然后對媽媽比劃出一個“圓”,也會把手工課上捏的小兔子送給媽媽,然后驕傲的挺起小胸膛。
宋玉恩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既酸楚又欣慰。
幸好,她有一個好女兒。
她只盼著批復(fù)能快點下來,能夠帶女兒到一個全新的、沒有厲璟恒的、也沒有那些傷害的地方去。
然后重新開始。
然而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得像一場夢。
沒過兩天,宋玉恩以為的暴風(fēng)雨還是以一種她始料未及的方式席卷而來。
這天下午宋嵐嵐幼兒園的班上轉(zhuǎn)來了一個新生。
正是前兩天跟著厲璟恒一起來的那個小男孩。
幼兒園的老師領(lǐng)著他進入教室,簡單的向同學(xué)們說明了一下這是新來的陳冬冬同學(xué),便讓他在講臺上自己做個自我介紹。
小男孩點點頭,邁著自信的步伐走到講臺中央。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小西服,腳上的皮鞋擦得锃亮,看起來十分神氣。
“大家好!”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我不叫陳冬冬,我叫厲冬冬,冬天的冬。我的爸爸叫厲璟恒,是一名軍人。我剛從國外回來,以后請大家多多關(guān)照!”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一秒。
小朋友們的目光都下意識的向坐在教室正中央的宋嵐嵐投了過去。
他們都知道在前兩天的家長會上,宋嵐嵐跑去牽起了“別人”爸爸的手。
宋嵐嵐的小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厲……冬……冬?
爸爸叫厲璟恒?
她的小腦袋瓜里嗡嗡作響。
她其實是知道的,厲璟恒叔叔就是自己的爸爸,只是他不愿意承認。
前幾天,厲璟恒叔叔給了自己一顆糖,卻給了這個男孩一整袋?,F(xiàn)在,這個男孩不僅有糖,還有可以告訴所有人自己爸爸的名字是厲璟恒。
那自己呢?自己算什么?
她不是爸爸的孩子了嗎?
別的小孩代替了自己,成為了厲璟恒的兒子。
這個認知像一把鑿子狠狠的鑿開了她剛剛愈合一點的心。
委屈和恐慌在一瞬間就淹沒了她。
宋嵐嵐看著講臺上那個神采飛揚的男孩,再想想自己。
自己的爸爸被他搶走了!
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不是小聲的啜泣,而是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來的嚎啕大哭。
她的身體因為正因為放聲大哭而顫抖,小小的肩膀一聳一聳看起來可憐極了。
臺上的王老師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抱住她,“嵐嵐怎么了?不哭不哭,老師抱抱?!?/p>
可是沒用。
宋嵐嵐哭的小臉通紅,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任憑老師怎么哄都停不下來。
她小小的手緊緊攥著拳頭,仿佛在承受著天大的痛苦。
陳冬冬,不,現(xiàn)在是厲冬冬了。他站在講臺上看著大哭的宋嵐嵐,嘴角一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老師實在沒辦法了,宋嵐嵐哭得實在太過傷心,甚至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只好抱著她去了辦公室,拿著座機撥通了市醫(yī)院的號碼。
“喂,你好,我是春蕾幼兒園的王老師。請幫我轉(zhuǎn)接一下外科的宋玉恩醫(yī)生,有急事,謝謝了!”
……
王老師的電話打來時,宋玉恩正在給一個剛做完闌尾炎手術(shù)的病人換藥。
“宋醫(yī)生,有您的電話?!弊o士站的小護士探進頭來喊了一聲。
宋玉恩應(yīng)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她小心翼翼的揭開紗布,用碘伏仔細的為病人清理創(chuàng)口。
她的動作專業(yè)而輕柔,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茍。
小護士見宋玉恩沒反應(yīng),又提醒了一句,“是幼兒園打來的?!?/p>
幼兒園?
宋玉恩的心猛的一沉。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迅速的消毒、上藥、覆蓋上新的無菌紗布,最后用膠帶固定好。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快而不亂。
“好了,傷口記得不要碰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隨時按鈴?!彼龑Σ∪藝诟懒艘痪?,便急匆匆的脫下一次性手套,快步向門口走去。
她剛一出門,病床上的病人就小聲的跟旁邊的家屬吐槽起來:“你看她那著急的樣子,趕著去投胎???換個藥跟打仗似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弄干凈,一點都不上心!”
宋玉恩急著去接電話,并沒有聽到這句抱怨。
她抓起話筒,心臟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喂您好,是王老師嗎?我是宋玉恩,嵐嵐出什么事了嗎?”
“宋醫(yī)生,您快來一趟吧!嵐嵐……嵐嵐她一直在哭,哭得停不下來!我怎么哄都沒用,都快哭抽過去了……”
老師焦急的聲音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宋玉恩的心上。
“我這就過來!”
宋玉恩掛了電話,連白大褂都來不及脫,抓起掛在衣帽架上的包就往外沖。
她焦急的身影剛從走廊拐角消失,另一道纖細優(yōu)雅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病房門口。
正是宋淑怡。
她提著一個精致的小包,臉上掛著溫婉得體的微笑從病房門口路過,卻恰好將剛才那個病人的抱怨聽得一清二楚。
“……換個藥跟打仗似的,一點都不上心!”
宋淑怡的腳步微頓,目光掠過那個抱怨的病人,又看向宋玉恩消失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精明的光。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仿佛無意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兒。
隨即離開病房門口,款款走向護士站。
“護士你好?!彼曇魷厝岬媚芷鏊畞?,“我想請問一下,厲璟恒同志的傷口的用藥是不是該補了?”
她是來醫(yī)院給厲璟恒拿藥的。
這個理由讓她能名正言順的出現(xiàn)在這里,以一種女主人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宋玉恩面前。
而此刻,宋玉恩對此一無所知。
她滿心滿眼都是女兒。
她一路從醫(yī)院飛奔出來,腦子里亂成一團。
嵐嵐為什么會哭得那么傷心?是不是被人欺負了?還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敢想。
深秋的風(fēng)帶著涼涼的氣息吹亂了她的頭發(fā)。
她跑得太急,胸口像風(fēng)箱一樣劇烈的起伏著,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幼兒園的大門就在眼前。
她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進去,直奔老師的辦公室。
遠遠的她就聽到了女兒那壓抑而又令人心碎的哭聲。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一根針,細細密密的扎在她的心上。
宋玉恩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到了被王老師抱在懷里哭得渾身發(fā)抖的宋嵐嵐。
她的小臉哭得通紅,眼睛腫得像核桃,眼淚還在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沾濕了胸前的衣襟。
就好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委屈的讓人感同身受。
“嵐嵐!”宋玉恩的心瞬間被揪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