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天。黑暗不再僅僅是視覺的缺席,它有了重量,有了味道,有了聲音。它沉甸甸地壓在林衍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粘稠的油墨里費力汲取一點稀薄的空氣。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腐敗氣息,混合著巖石的冰冷塵土味、自身汗液蒸發(fā)后的微咸,還有一種更難以名狀的、仿佛來自時間本身的朽爛氣味,死死纏繞在鼻腔深處。
滴水聲。永遠不變的滴水聲。嗒…嗒…嗒…精準得如同某種殘酷的倒計時,每一次滴落都在空曠死寂的石室里激起沉悶的回響,又迅速被更龐大的死寂吞噬。這聲音起初是線索,是微渺的希望,如今卻成了折磨神經(jīng)的鈍刀。林衍早已摸清了這石室的每一寸巖壁,每一道凸起的棱角,每一處凹陷的陰影。指尖無數(shù)次撫過那些冰冷粗糙的紋理,幾乎能在腦中精確復(fù)刻它們的走向。食物和水早已耗盡,連那只意外闖入、成為他幾天口糧的不知名小獸的骨頭,也被他反復(fù)舔舐,再也榨不出一絲咸味。
力氣像沙漏里的沙,不受控制地流逝。每一次心跳都顯得沉重而空洞,每一次試圖凝聚心神,都如同在濃稠的泥沼中掙扎。他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下去,身體與巖石接觸的地方傳來刺骨的寒意。疲憊如同無數(shù)根細小的冰針,刺入骨髓深處,帶來一種麻木的鈍痛。他閉上眼睛,試圖隔絕那無處不在的黑暗和單調(diào)的滴水聲,但眼皮下的世界,同樣漆黑一片。
“十六天了……”沙啞的聲音在喉嚨里滾動,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最終消散在黑暗中,連一點漣漪都未曾激起。
他強迫自己再次睜開眼睛,目光習(xí)慣性地、近乎本能地掃視著這片囚籠。視線掠過前方那片早已烙印在腦海的、沒有任何出口跡象的石壁,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緩緩移向石室的最后方——那個他潛意識里似乎一直回避、不愿再抱無謂希望的角落。
那里,厚重的、仿佛亙古不變的巖壁底部,似乎有些不同。非常細微。不是形狀的改變,而是一種……感覺。
林衍用力眨了下干澀的眼睛,懷疑是饑餓和疲憊帶來的幻覺。他深深吸了一口那渾濁而腐朽的空氣,屏住呼吸,調(diào)動起殘存的所有精神,再次凝神望去。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
在緊貼地面的位置,幾塊巨大得令人絕望的巖石犬牙交錯地堆疊著,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一道幾乎與整個巖壁融為一體的、看似毫無縫隙的屏障。然而,就在這些巨石的根部,在那最深沉的陰影里,極其微弱地,有什么東西在閃爍。
不是光。至少,不是他所熟悉的、可以照亮物體的那種光。那更像是一種極其稀薄、若有似無的灰白,一種幾乎被黑暗徹底稀釋的“亮”,頑強地從巖石最深處、最不起眼的罅隙里艱難地透出來。它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似乎只要他呼吸稍微重一點,就能將它徹底吹滅。
林衍的心臟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緊,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單薄的胸腔,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血液似乎瞬間涌向頭部,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和耳鳴。
希望?
這個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在這絕望的深淵里,任何一絲微光都可能是致命的誘惑,也可能是通往更深處地獄的引路符。他不敢想,卻又無法遏制地死死盯著那點微弱的灰白。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粗糙的巖石地面摩擦著手肘和膝蓋,帶來細碎的刺痛。靠近了,更近了。他俯下身,臉頰幾乎貼到了冰冷的地面,鼻子幾乎要戳進那巖石堆疊的縫隙里。
一絲微弱到難以察覺的氣流,輕輕拂過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冰冷,帶著一絲外界才有的、難以形容的清新感,與石室里污濁腐朽的氣息截然不同!同時,那點灰白的“亮”似乎也稍微清晰了一點點,像是最遙遠的星辰透過厚重云層投下的一瞥。
通道!一個被堵死的、極其狹窄的裂縫!外面……是外面!
巨大的狂喜如同洶涌的熔巖,瞬間沖垮了連日來筑起的麻木堤壩,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他猛地直起身,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眼睛死死盯著那塊堵在裂縫最前方的、足有半人多高的巨石。它就是橫亙在生與死之間最后的門栓!
“滾開!”一聲嘶啞的咆哮從喉嚨深處炸開,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林衍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雙臂肌肉賁張,青筋如同虬結(jié)的藤蔓在枯瘦的手臂上凸起,狠狠推向那塊冰冷沉重的巖石。
觸感堅硬、粗糙、冰冷。他所有的力氣,如同泥牛入海,撞上去的瞬間就被那巨石無情的厚重所吞噬。它紋絲不動,甚至連一絲微塵都未曾震落,仿佛他推的不是一塊石頭,而是整座大山的根基。那冰冷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像一條毒蛇,迅速纏繞上他灼熱的心臟。
“動?。〗o我動!”林衍雙目赤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他調(diào)整姿勢,用肩膀死死頂住巖石的棱角,雙腳蹬在后方凸起的巖壁上,榨取著身體里最后一絲潛能,再次發(fā)力。
嘎吱……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響起,不是來自面前的巨石,而是來自他肩膀抵住的那塊旁邊稍小的石頭!
林衍的動作瞬間僵住。
一股冰冷、滑膩、帶著強烈吸吮感的詭異力量,毫無征兆地從他肩膀接觸的那塊巖石表面?zhèn)鱽?!那塊灰黑色的石頭,在昏暗的光線下,表面似乎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水面漾開的漣漪。緊接著,一股難以抗拒的吸力牢牢“咬”住了他的皮肉!
“什么鬼東西?!”驚駭如同冰水當頭澆下。林衍猛地想要抽身后退,但已經(jīng)遲了!
那塊巖石仿佛活了過來,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變成了一個貪婪的、擁有自身意志的怪物!那股吸力黏稠而強韌,死死拖拽著他,將他整個人向冰冷的巖壁拉去!更可怕的是,他清晰無比地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正順著肩膀接觸的地方,被瘋狂地抽離、吞噬!
力量流逝的感覺清晰得可怕,像生命力正被無形的管道強行抽走。眩暈感瞬間加劇,眼前陣陣發(fā)黑,死亡的冰冷氣息從未如此貼近。
“不——!”絕望的嘶吼在喉嚨里翻滾,卻虛弱得幾乎聽不見。難道不是希望,而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絕境?這堵死的裂縫,竟是怪物的巢穴?他拼盡殘存的意志力,猛地扭動身體,用盡最后一點爆發(fā)力向后一掙!
嗤啦!
肩頭的衣物被撕裂,皮膚被巖石粗糙的表面刮破,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巨大的慣性讓他整個人向后跌坐出去,脊背重重撞在另一側(cè)冰冷的巖壁上,震得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他蜷縮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他驚恐地抬頭,看向剛才那塊“活”過來的石頭。它靜靜地矗立在那里,灰黑色,表面粗糙,和周圍的巖石沒有任何區(qū)別,仿佛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從未發(fā)生。只有肩膀上殘留的刺痛和體內(nèi)空蕩蕩的虛弱感,在無聲地控訴著那瞬間的恐怖。
絕望,比黑暗更濃重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那點微弱的灰白亮光,此刻在他眼中,變成了魔鬼無聲的嘲弄。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似乎也被抽空了,他癱軟在地,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念頭都顯得無比奢侈。冰冷的巖石地面貪婪地吸走他僅存的體溫,黑暗沉沉壓下,意識如同風(fēng)中的燭火,搖曳著,隨時可能熄滅。就這樣結(jié)束嗎?在這無人知曉的深淵角落,被黑暗和這詭異的石壁無聲吞噬,化作一具枯骨,最終連枯骨也被這巖石“消化”掉?
不!一絲微弱卻無比執(zhí)拗的火焰,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深淵邊緣,猛地跳動了一下。那是對生的本能渴望,是十六天黑暗中無數(shù)次瀕臨崩潰又咬牙撐過來的最后一點韌性。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銳的刺痛混合著濃郁的血腥味瞬間在口腔炸開,強行驅(qū)散了部分沉重的眩暈感。
不能放棄!那點灰白,那絲氣流,它們真實存在過!這石頭……這石頭有問題!它吞噬力量,它……有古怪!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了絕望的迷霧。既然蠻力無效,甚至?xí)环词?,那它到底是什么?gòu)成的?是什么讓它能像活物一樣吞噬力量?是某種未知的礦物?還是被深淵異化的某種東西?
林衍掙扎著坐直身體,背靠冰冷的巖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閉上眼,不再用視覺去看那堵死的裂縫和恐怖的巨石,而是將全部殘存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觸手,艱難地、一寸寸地向前延伸。這不是攻擊,不是推動,是純粹的感知,是帶著孤注一擲的探究。
精神力觸碰到冰冷的巖石表面。瞬間,無數(shù)駁雜、混亂、冰冷死寂的信息碎片如同潮水般沖擊而來,幾乎要將他那微弱的精神力沖散。那是巖石本身億萬年來沉積的厚重、惰性與亙古不變的死寂。林衍緊咬牙關(guān),額頭上青筋暴起,忍受著精神力被無數(shù)冰冷碎片沖刷帶來的針刺般的劇痛,死死守住心神,將感知的“焦點”拼命凝聚、壓縮,如同鉆頭般向巖石的深層刺探。
更深……再深一點……
摒棄掉那些龐雜的、屬于“巖石整體”的沉重感,忽略掉表面的粗糙觸覺。精神力的“視野”在微觀層面艱難地推進、聚焦……再聚焦……
嗡!
仿佛穿過了一層無形的薄膜,整個世界陡然一變!
不再是冰冷的巨石,不再是堅硬的屏障。精神感知的視野里,驟然展開一片無比浩瀚、無比精密的微觀宇宙!無數(shù)細微到難以想象的粒子,遵循著某種玄奧難言的軌跡,在高速地震動、旋轉(zhuǎn)、相互吸引又排斥,構(gòu)成復(fù)雜到令人頭暈?zāi)垦5牧Ⅲw網(wǎng)格結(jié)構(gòu)!那是巖石最基礎(chǔ)的分子晶格!每一個粒子都像一顆微小的星辰,而連接它們的力場,則如同億萬條無形的、堅韌又充滿彈性的光弦,共同編織成這片微觀宇宙的骨架!
“這……這就是……”林衍心神劇震,幾乎要維持不住感知的狀態(tài)。他從未想過,一塊看似死物的石頭,其內(nèi)在竟是如此壯麗、如此精密的運動世界!那些粒子并非靜止,它們以難以想象的高速永恒運動著,維持著整體的穩(wěn)定。
他立刻將感知的“目光”投向剛才那塊“活”過來的石頭。果然,異常出現(xiàn)了!
在它微觀結(jié)構(gòu)的某些關(guān)鍵節(jié)點上,構(gòu)成晶格的光弦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暗沉之色,像是被某種污穢侵蝕了。這些被污染的光弦微微扭曲著,產(chǎn)生了一種向內(nèi)塌陷的漩渦感。更可怕的是,在這些漩渦節(jié)點附近,游離著一些極其微小、散發(fā)著微弱暗紫色熒光的斑點。當他的精神力觸角無意中掃過其中一個暗紫斑點時——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吸力猛地傳來!他的精神力瞬間被撕扯掉一絲!
“就是它們!”林衍瞬間明白了!這些暗紫色斑點,就像寄生在巖石結(jié)構(gòu)里的微型黑洞,貪婪地吞噬任何接觸到的能量!它們污染了局部的晶格結(jié)構(gòu),讓那塊石頭擁有了“吞噬”的特性!
狂喜再次涌上心頭,但這一次,帶著冰冷的理智。他找到了癥結(jié)!關(guān)鍵不在于推動整塊巨石,那只會觸動更多的吞噬點。關(guān)鍵在于——破壞那些被污染的、構(gòu)成漩渦節(jié)點的光弦!只要切斷那些被污染的光弦,破壞那些節(jié)點的穩(wěn)定性,就能瓦解那塊“活石”的結(jié)構(gòu)!
怎么做?用精神力去硬碰硬攻擊那些光弦?念頭剛起,一陣劇烈的頭痛就讓他眼前發(fā)黑。他的精神力本就微弱,如同風(fēng)中殘燭,去沖擊那些堅韌的微觀結(jié)構(gòu),無異于以卵擊石,而且會立刻被那些暗紫斑點吞噬掉。
就在這進退維谷的瞬間,一種源自血脈深處、源自這十六天與黑暗和巖石無數(shù)次“對話”的本能,悄然浮現(xiàn)。那不是有意識的修煉,而是無數(shù)次絕望中無意識的精神浸染,讓他對土石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和與理解。仿佛他自身的精神力頻率,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和腳下這片大地的脈動,產(chǎn)生了某種微弱的共鳴。
他下意識地嘗試著,不再用精神力去沖擊,而是去……模擬。模擬那些構(gòu)成穩(wěn)定晶格的光弦的振動頻率,嘗試讓自己的精神力波動,與巖石本身最本源、最健康的律動趨于一致。
這過程極其艱難,如同在驚濤駭浪中尋找那一絲平穩(wěn)的洋流。他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精神力的“波長”,摒棄所有攻擊性和雜念,只留下最純粹的感知與模仿。汗水沿著他干瘦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巖石上。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一點,又一點……微調(diào),再微調(diào)……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小時。當他再次將凝聚到極致的精神力“目光”投向那些被污染的、扭曲的光弦時,一種奇異的感覺出現(xiàn)了。
那些原本冰冷、充滿排斥感的巖石微觀結(jié)構(gòu),對他的精神力感知似乎不再那么抗拒了。他“看”得更清晰,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那些被污染光弦的脆弱之處——正是它們扭曲變形、承受著最大內(nèi)部張力的連接點!
就是這里!
林衍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芒。他將殘存的所有精神力,不再分散,而是凝聚成一根比發(fā)絲還要纖細、卻堅韌無比的“針”!精神力之針的尖端,被他強行調(diào)整到與目標光弦最脆弱節(jié)點完全相反的頻率!如同尋找到了鎖孔的唯一鑰匙!
“破!”
心中無聲的吶喊炸響!
那根凝聚了他全部意志、全部求生渴望的精神力之針,帶著一種高頻的、破壞性的奇異振蕩,精準無比地刺向那處被污染光弦的脆弱節(jié)點!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在精神感知的微觀世界里,只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崩裂聲!如同琴弦繃斷!
那根被污染、扭曲著形成吞噬漩渦的光弦,應(yīng)聲而斷!
斷裂的瞬間,那個節(jié)點附近的整個微小區(qū)域的晶格結(jié)構(gòu)猛地一顫!原本穩(wěn)定的粒子運動瞬間紊亂!如同多米諾骨牌被推倒了第一塊,連鎖反應(yīng)發(fā)生了!那些依附在這個節(jié)點上的暗紫色吞噬斑點,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水蛭,猛地收縮、扭曲,隨即在結(jié)構(gòu)崩潰的亂流中無聲地湮滅、消散!
林衍的身體劇烈地一震,精神力消耗帶來的巨大空虛感和針扎般的頭痛瞬間襲來,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暈厥。但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不適!
他成功了!微觀層面的結(jié)構(gòu),被他撼動了!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那塊曾吞噬他力量的“活石”。肉眼看去,它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冰冷沉重地堵在那里。
但林衍知道,它內(nèi)部的某個關(guān)鍵支撐點,已經(jīng)被他摧毀了!一個微小的、卻是決定性的缺口被打開了!
他喘息著,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極度虛弱和精神的枯竭感。機會稍縱即逝!他再次凝聚心神,將感知投向那塊巨石的其他部分。這一次,他不再漫無目的,而是精準地尋找那些結(jié)構(gòu)中的“脆弱點”——那些承受著最大應(yīng)力、或者被暗紫色斑點污染的關(guān)鍵節(jié)點。
找到!鎖定!凝聚精神之針!模擬相反頻率!刺!
嗤!嗤!嗤!
在無聲的精神世界里,一根根被污染的光弦、一個個關(guān)鍵的結(jié)構(gòu)節(jié)點,如同被點燃的導(dǎo)火索,接連不斷地崩斷!每一次成功的“點殺”,都帶來一陣劇烈的頭痛和精神力的急劇消耗,林衍的身體如同篩糠般顫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鮮血。但他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那是對生路的執(zhí)著,近乎癲狂!
當最后一個關(guān)鍵的污染節(jié)點被他用精神力之針精準點爆時——
嗡…!
那塊堵在裂縫最前方、曾讓他絕望的巨石,內(nèi)部發(fā)出一陣低沉而怪異的嗡鳴!緊接著,在它表面被林衍精神力反復(fù)“刺探”過的區(qū)域,一點極其微弱的藍色幽光,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不是火焰的明亮,更像是深海中某種發(fā)光生物釋放出的冷光,幽幽地,仿佛從石頭內(nèi)部滲出。
藍光迅速蔓延、增強,勾勒出巖石表面縱橫交錯的、如同人體血脈般的詭異紋路!這些藍色光紋越來越亮,越來越密集,最終將整塊巨石都籠罩在一片妖異的幽藍光芒之中!
喀嚓…喀啦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密集響起,不再是微觀層面的崩解,而是肉眼可見的巨變!被藍光覆蓋的堅硬巖石,如同烈日下暴曬的泥塊,表面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灰敗、酥松,繼而開始無聲地崩解、塌陷!
不是爆炸,不是飛濺!是瓦解!是消融!
堅硬的石頭,在幽藍光芒的籠罩下,如同流沙般簌簌滑落!又像是被投入強酸之中,從表層開始迅速溶解、塌陷!大塊大塊的巖石無聲地剝落,掉在地上,甚至沒有揚起多少塵土,瞬間就散碎成一堆灰白色的粉末!
阻塞在裂縫最前端的巨大障礙,正在以一種超乎想象的方式,迅速消失!
林衍屏住了呼吸,瞪大的雙眼中倒映著那片妖異而瑰麗的幽藍,以及藍光中如沙堡般不斷坍塌的巨石。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成了!真的成了!他找到了鑰匙,打開了這扇死亡之門的第一道鎖!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那塊半人多高的恐怖巨石,就在幽藍光芒的流轉(zhuǎn)下徹底化為地上的一小堆松散的灰白色石粉。一個僅容一人匍匐爬行、狹長而曲折的黑暗縫隙,赫然暴露在眼前!比之前更清晰、更清涼的氣流,帶著外界特有的、難以形容的微腥氣息,猛地灌入石室,吹拂在林衍汗?jié)竦哪樕希?/p>
生的氣息!如此鮮明!
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沖垮。但他強行壓下了立刻爬進去的沖動。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貪婪地吞咽著那帶著外界氣息的冰涼氣流,試圖緩解大腦的眩暈和身體的疲憊。精神力嚴重透支帶來的空虛感如同跗骨之蛆,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fā)黑。
不行,不能倒在這里!通道就在眼前,但后面還有被堵死的部分!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越過那堆新出現(xiàn)的石粉,投向裂縫深處。那里依舊被更后方的亂石堵塞著,只是巨石消失后,那點微弱的灰白亮光似乎更清晰了一點點,像黑暗盡頭一顆遙不可及的星辰。
希望從未如此真實,也從未如此沉重。他知道,這只是開始。這狹窄曲折的裂縫深處,必然還堵著更多的巖石。而每一次動用那消耗巨大的精神力“點殺”之術(shù),都如同在透支自己本已枯竭的生命之火。
他咬緊牙關(guān),舌尖再次嘗到熟悉的血腥味。這味道此刻不再僅僅是痛苦的提醒,更帶著一種決絕的狠厲。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手腳并用地爬向那個剛剛開辟出的狹小入口。
洞口狹窄得令人窒息,只比他的肩膀略寬一點。粗糙冰冷的巖石邊緣摩擦著身體,帶來陣陣刺痛。他毫不猶豫地俯身,先將頭探了進去。
瞬間,更濃郁的黑暗將他包裹。通道并非筆直,而是蜿蜒曲折,向下傾斜。空氣更加冰冷潮濕,混雜著濃郁的土腥味和一種巖石深處特有的、帶著金屬感的冰冷氣息。但那股微弱的氣流,也變得更明顯了,持續(xù)不斷地拂過他的臉頰。
林衍一寸一寸地向內(nèi)挪動,身體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巖壁。他不敢有絲毫大意,每一次移動都極其緩慢而謹慎。精神力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微弱地搖曳著,感知被他壓縮到極致,只籠罩著前方咫尺之地。
很快,新的阻礙出現(xiàn)了。一塊形狀不規(guī)則的、約莫磨盤大小的巖石,卡在通道一個轉(zhuǎn)彎處的狹窄位置,嚴絲合縫,再次堵死了去路。裂縫頂端透下的那點灰白亮光,被它完全遮擋。
林衍停下動作,靠在冰冷的巖壁上喘息。他閉上眼睛,再次沉入那奇異的微觀感知世界。精神力的觸角小心翼翼地探出,掃過堵路的巖石。
結(jié)構(gòu)映入“眼簾”。又是一塊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存在“脆弱點”和少量暗紫色污染斑點的巖石。好消息是,它比剛才那塊巨石小得多,結(jié)構(gòu)也相對簡單,污染點也少。壞消息是,林衍的精神力,比剛才更加微弱了。每一次凝聚精神之針,都像是在燃燒靈魂。
沒有退路。他凝聚心神,開始重復(fù)那痛苦而精密的操作:尋找節(jié)點,模擬頻率,凝聚精神之針,刺!
嗤!
微觀層面的斷裂聲響起。這一次,耗費的時間更長,帶來的痛苦更甚。當那塊堵路巖石的核心節(jié)點被破壞時,幽藍的光芒再次從巖石內(nèi)部滲出、蔓延。但光芒遠不如之前明亮,只覆蓋了巖石的一部分區(qū)域。被藍光覆蓋的部分迅速酥解、化為粉末滑落,但未被藍光覆蓋的部分依舊堅硬。
一個不規(guī)則的、邊緣犬牙交錯的孔洞出現(xiàn)在巖石中央,勉強可供他擠過去。
林衍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角的血跡更多了。他抹了一把,眼神卻更加銳利。他蠕動著身體,從那個狹窄的孔洞中艱難地擠了過去。尖銳的巖石邊緣刮破了本就襤褸的衣衫,在皮膚上留下新的血痕。
通道繼續(xù)向下,更加幽深曲折。時間在絕對的黑暗和無聲的搏斗中失去了意義。林衍感覺自己變成了一臺不斷磨損、瀕臨報廢的機器,僅憑著最后一點執(zhí)念在運行。堵路的巖石一塊接著一塊出現(xiàn),有大有小,有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也有相對簡單的。
每一次停下,都是一次與死神的精神角力。他不斷地壓榨著瀕臨枯竭的精神力,尋找著巖石的“死穴”,一次次凝聚那帶來劇痛的精神之針。每一次成功的點殺,都伴隨著眼前一黑和更深的虛弱。幽藍的光芒時強時弱,有時能瓦解整塊巖石,有時只能勉強開出一個孔洞。他的動作越來越慢,喘息聲越來越粗重,在狹窄的通道里回蕩。
意識開始模糊,劇痛和疲憊如同潮水,一次次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支撐他繼續(xù)向前的,只剩下那點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灰白亮光,以及那持續(xù)不斷、帶著外界氣息的清涼氣流。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整整一天。當他再一次耗盡最后一絲精神力,將一塊攔在裂縫出口前、臉盆大小的“活石”的核心節(jié)點點爆,看著它在微弱的藍光中化為石粉滑落后——
一股強烈到無法形容的光線,毫無征兆地,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涌入通道!
不是微弱的灰白,而是真正的、蘊含著生命力量的光芒!雖然因為通道的曲折,這光芒被巖壁切割、散射,變得斑駁陸離,但它的明亮、它的溫暖、它蘊含的豐富信息,如同億萬根金針,狠狠刺穿了林衍早已習(xí)慣黑暗的雙眼!
“啊!”他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呻吟,下意識地緊緊閉上了眼睛。劇烈的刺痛感從眼球深處傳來,淚水瞬間不受控制地涌出。
光!真的是光!外面的光!
巨大的狂喜和強烈的生理不適同時沖擊著他。他蜷縮在通道出口,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雙手死死捂住刺痛流淚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那氣流不再是單純的清涼,它裹挾著泥土的濕潤、腐爛落葉的微酸、無數(shù)草木蒸騰的復(fù)雜氣息……這是大地的呼吸!是森林的味道!是活著的世界!
過了好一會兒,眼睛的刺痛才稍稍緩解。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松開捂著眼睛的手,試探著睜開一條縫隙。
光。依舊是刺目的,但已經(jīng)可以忍受。他瞇著眼,貪婪地、近乎饑渴地“吞噬”著眼前的一切。
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通道出口。出口被幾叢茂密的、深綠色的藤蔓和蕨類植物半遮半掩著。那些藤蔓的莖葉扭曲纏繞,表面覆蓋著細小的絨毛,在斜射進來的、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油潤的、生機勃勃的深綠色。
綠色?
林衍的視線凝固在那片深綠上。一種極其怪異的陌生感,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過他的脊椎,將他剛剛升騰起的狂喜凍結(jié)。
他見過綠色。在墜淵之前,在陽光明媚的山林里,那是最常見、最平凡的顏色,象征著生命和希望。但眼前這片藤蔓的綠……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它太深了,深得近乎發(fā)黑,帶著一種濕漉漉的、仿佛能滲出墨汁的質(zhì)感。那綠意濃稠得化不開,像凝固的翡翠,又像某種深海怪物的粘稠體液。葉片上的脈絡(luò)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呈現(xiàn)出一種暗紅近黑的色澤,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血管,在緩慢地搏動。整片綠色散發(fā)出的不是清新的活力,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帶著壓迫感的、近乎妖異的生命力,無聲地彌漫在空氣里,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心悸和不安。
這……是綠色?為什么感覺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深淵的十六天,隔絕的不僅僅是陽光,似乎也徹底扭曲了他對色彩、對生機的認知。眼前這片象征著外界的綠色,非但沒有帶來親切和解脫感,反而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中最后一絲僥幸。外面的世界,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嗎?
疑慮如同藤蔓,瞬間纏繞住心臟。但他沒有時間猶豫。生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甩了甩頭,試圖驅(qū)散那怪異的感覺,將注意力集中在出口。他需要出去,立刻!
出口狹窄,僅容他勉強鉆出。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肺部被那復(fù)雜而“陌生”的空氣充滿,然后手腳并用地向外爬去。
身體一點點擠出被藤蔓遮蔽的洞口。粗糙的巖石邊緣最后一次刮擦過他的脊背,帶來熟悉的刺痛。然后,豁然開朗!
他整個人,終于徹底脫離了那囚禁了他十六天的、黑暗冰冷的石室通道!
他跌坐在洞口外松軟濕潤的腐殖質(zhì)上。陽光!久違的、真正的陽光,帶著灼人的熱力,毫無遮攔地傾瀉在他的頭頂、肩膀、手臂上!那溫度如此真實,如此強烈,瞬間驅(qū)散了骨髓深處的寒意,帶來一種近乎麻痹的舒適感。他貪婪地仰起頭,瞇著眼,看向天空。
天空是淺淡的藍色,點綴著幾縷薄紗般的白云。陽光穿過頭頂巨大樹冠的層層疊疊的枝葉,在地上投下無數(shù)晃動的、明亮耀眼的光斑。風(fēng)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帶著潮濕的草木氣息。鳥鳴聲從遠處傳來,清脆而婉轉(zhuǎn)。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喧囂的、蓬勃的生命力。
自由!活著的世界!狂喜如同巖漿,再次在他胸中沸騰,幾乎要沖垮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他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想要對著這片山林吶喊!
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精神力透支和肉體極度疲憊的后果終于徹底爆發(fā)。他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住旁邊的一根垂落的藤蔓穩(wěn)住身體。
陽光正好。明亮,清晰,毫無遮擋地照射在他伸出的、沾滿泥土和血污的右手上。
林衍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沾滿泥土與干涸血痕的指尖。那光如此清晰,如此明亮,本該照出皮膚的紋理、指甲的輪廓、污垢的細節(jié)。
然而,林衍看到的,是……半透明。
一種詭異的、令人血液瞬間冰冷的半透明!
陽光,毫無阻礙地穿透了他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指骨那模糊的、灰白色的輪廓,在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皮膚和肌肉仿佛變成了最劣質(zhì)的毛玻璃,呈現(xiàn)出一種不真實的、灰蒙蒙的質(zhì)感,包裹著里面那本該深藏不露的骨骼!指尖邊緣,甚至能看到陽光穿過時形成的、極其微弱的、帶著渾濁感的光暈!
不是錯覺!他猛地將手縮回眼前,翻來覆去地看。手掌部分還是正常的,帶著污垢和傷痕的皮膚。但五根手指,從指尖開始,越往末端,那種詭異的半透明感就越發(fā)明顯!小指的指尖,幾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骨節(jié)輪廓在陽光下微微發(fā)亮!
陽光依舊溫暖,鳥鳴依舊清脆,草木的氣息依舊濃郁。
但林衍的世界,卻在這一刻徹底崩塌,陷入比深淵石室更冰冷、更死寂的絕對零度。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像一尊被瞬間抽空了靈魂的泥塑。
那詭異的半透明,無聲地昭示著一個恐怖的事實:深淵的十六天,改變的不僅僅是環(huán)境,更是他自己。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在他體內(nèi)扎根、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