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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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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沒完沒的!

冰冷的雨點砸在青黑的瓦片上,聲音沉悶得讓人心煩意亂,像裹尸布上不斷滾落的銅錢。檐角掛下的水線,扯成一片迷蒙灰簾,將外門弟子這片低矮擁擠的居所籠罩其中,透不進(jìn)一絲天光,只剩下一種濕漉漉、沉甸甸的窒息感,壓得人喘不過氣。

趙崢坐在他那間明顯比其他外門弟子寬敞些的屋子里,窗欞緊閉,卻依舊擋不住那股子陰冷潮濕的霉味,混雜著劣質(zhì)熏香也壓不下去的、若有若無的汗臭。屋內(nèi)陳設(shè)算得上外門頂尖,一張硬木方桌,幾把圈椅,角落里甚至還有個小書架,上面隨意丟著幾本宗門基礎(chǔ)引氣法訣和幾卷閑書。一盞油燈擱在桌上,豆大的火苗被不知何處鉆進(jìn)來的冷風(fēng)扯得左右搖晃,將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駁的墻上,如同蟄伏的鬼魅。

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單調(diào)又煩躁的“篤、篤”聲。桌上擺著一杯早已涼透的粗茶,茶湯渾濁暗沉,映不出半點倒影。十八天了。整整十八個日夜。他端起冰涼的茶杯,指腹感受著那粗糙的陶土紋理,目光卻穿透窗紙,投向外面那片被雨水?dāng)嚨没煦绲暮诎怠?/p>

葬仙淵……那地方的名字本身就帶著一股令人骨髓發(fā)寒的詛咒意味。自古墜落者,有死無生,連骨頭渣子都尋不回半片。一個剛剛引氣入體,連最粗淺的拳腳功夫都磕磕絆絆的林衍?呵,趙崢嘴角扯出一個極冷、極薄的弧度,像刀鋒在冰面上劃過。那日他“失足”墜落的畫面,此刻在腦海中異常清晰——那聲驚惶短促的呼喊,那具瘦弱身體在懸崖邊緣徒勞地?fù)]舞手臂,最后被深淵巨口吞噬的瞬間……干凈利落。完美得像一出排練了千百遍的戲碼。一只礙眼的蒼蠅,終于被拍死了。從此少了個礙眼的廢物,少了個在眼前晃來晃去提醒他卑微出身的存在,這外門,也該清凈些了。

他本該感到快意,像卸下了一塊沾著污穢的石頭??蔀槭裁??為什么心底深處,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揮之不去的滯澀感?像一根極細(xì)的魚刺,卡在喉嚨深處,不致命,卻總在不經(jīng)意間帶來一陣令人不快的刺痛?是那深淵里傳出的、據(jù)說能惑人心神的嗚咽風(fēng)聲?還是林衍最后墜落時,那雙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并非全是絕望,反而帶著一絲……他無法理解的、近乎解脫的平靜?

趙崢猛地甩了甩頭,將這荒誕的念頭驅(qū)逐出去。死人而已!一個被深淵吞噬的廢物,不值得浪費一絲心神。他端起涼茶,湊到唇邊,那冰冷的觸感和寡淡的澀味,終于壓下了心頭的無名煩躁。

就在這時——

“砰!砰!砰!”

急促、混亂、帶著一種近乎破音的驚惶的敲門聲,驟然撕破了屋內(nèi)的沉寂,也打斷了趙崢紛亂的思緒。那聲音如此突兀猛烈,像垂死者最后的掙扎,撞在門板上,震得門框上簌簌落下幾縷灰塵,也狠狠撞在趙崢的心口上。

“誰?!”趙崢霍然抬頭,眉頭擰成死結(jié),眼中射出銳利如針的光芒,聲音帶著被驚擾的戾氣。他聽出是誰了,但對方這種失魂落魄的動靜,讓他本能地感到一股不祥。

“崢…崢哥!是我!甲…甲子!”門外傳來狗腿甲帶著哭腔、上氣不接下氣的嘶啞聲音,夾雜著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出…出大事了!天塌了!您…您快開門??!”

天塌了?趙崢心頭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住。難道是內(nèi)門那位師兄交代的事情出了岔子?還是自己私下克扣外門弟子份例靈石的事發(fā)了?念頭電轉(zhuǎn)間,他強(qiáng)壓下翻騰的心緒,陰沉著臉起身,幾步跨到門前,嘩啦一聲用力拉開了門栓。

一股裹挾著雨腥味的冷風(fēng)猛地灌了進(jìn)來,吹得桌上的油燈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門口,狗腿甲渾身濕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頭發(fā)緊貼在蒼白的臉上,雨水順著額角、鼻尖、下巴不斷往下淌。他那張平日里堆滿諂媚的臉,此刻被一種巨大的、無法掩飾的驚恐扭曲著,嘴唇哆嗦著,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深處是見了鬼一般的駭然。他一只手死死扒著門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里最后一片枯葉,仿佛隨時會癱軟下去。

“慌什么?!”趙崢厲聲呵斥,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炸開,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天塌下來有老子頂著!滾進(jìn)來說話!這副鬼樣子,是想讓所有人都聽見嗎?!”

狗腿甲被他這一嗓子吼得渾身劇震,連滾帶爬地撞了進(jìn)來,腳下濕滑,一個趔趄差點撲倒在地。他反手哆哆嗦嗦地把門推上,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似的嗬嗬聲,仿佛肺葉隨時會炸開。

“崢…崢哥!”狗腿甲抬起那張被恐懼完全占據(jù)的臉,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子,語無倫次,“坊…坊市!王虎!林…林衍!他…他回來了!他沒死!他…他把王虎…廢…廢了!”

“誰?!”趙崢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被這屋里的霉氣熏得出現(xiàn)了幻聽。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將狗腿甲完全籠罩在陰影里,一股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連空氣都似乎凝滯了,“你說誰回來了?”

“林衍!是林衍啊,崢哥!”狗腿甲被他的氣勢壓得幾乎窒息,帶著哭腔嘶喊出來,聲音尖利刺耳,“他沒死!他從葬仙淵爬上來了!就在剛才,在坊市那邊!王虎…王虎想找他麻煩,結(jié)果…結(jié)果…”他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結(jié)劇烈滾動,眼神渙散,仿佛又回到了那血腥恐怖的現(xiàn)場,“一招!就一招啊崢哥!王虎…王虎整個右臂,骨頭全碎了!碎得跟…跟爛泥一樣!人就躺在那兒,進(jìn)氣少出氣多…廢了!徹底廢了!”

“嗡——!”

趙崢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氣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眼前瞬間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蜂鳴。他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旁邊的桌面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那粗糙的木頭觸感冰冷刺骨,卻壓不住心底驟然掀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

林衍?那個廢物?墜入葬仙淵的林衍?!活著回來了?還……一招廢了王虎?!

荒謬!這簡直是他這輩子聽過最荒誕、最可笑、最不可能的笑話!王虎是誰?那是他趙崢手下最得力、也最兇悍的一條狗!引氣入體多年,一身橫練筋骨在同階外門弟子里罕逢敵手,一雙鐵拳不知打殘過多少不長眼的東西!對付林衍那種貨色,本該是手到擒來,如同捏死一只臭蟲般輕松!

可……一招?骨頭碎如爛泥?廢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趙崢的心上,燙得他靈魂都在抽搐!他猛地攥緊拳頭,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條條憤怒的蚯蚓在皮膚下扭動。一股狂暴的、混雜著難以置信、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名為“恐懼”的冰冷寒意,瞬間席卷了他全身!

“放你娘的屁!”趙崢猛地爆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狗腿甲慘白的臉上。他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閃電般探出,帶著凌厲的勁風(fēng),一把揪住狗腿甲濕漉漉的前襟,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整個人粗暴地提了起來,雙腳離地!狗腿甲發(fā)出短促驚恐的嗚咽,身體懸空,徒勞地掙扎著。

“你他媽是不是眼瞎了?!還是腦子被雨淋壞了?!”趙崢的臉因暴怒而扭曲,雙目赤紅,死死盯著狗腿甲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眼神兇戾得如同擇人而噬的妖獸,“葬仙淵是什么地方?那是連內(nèi)門精英掉下去都尸骨無存的絕地!他林衍算個什么東西?一個引氣都磕磕絆絆的廢物!他能爬出來?他還能一招廢了王虎?你他媽當(dāng)老子是三歲小孩嗎?!說!是不是你看錯了?!是不是有人假扮的?!”

狗腿甲被勒得幾乎翻白眼,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雙手徒勞地扒拉著趙崢鐵鉗般的手腕,眼淚鼻涕混著雨水糊了一臉,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瀕死的絕望:“真…真的是他…崢哥…千真…萬確…好多…好多人都看見了…那臉…那身破衣服…就是他林衍…錯不了…王虎…王虎就…就在地上…那胳膊…那血…”

他語無倫次地描述著,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形,每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都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趙崢暴怒的神經(jīng)里。趙崢?biāo)浪蓝⒅吠燃椎难劬?,那里面只有純粹的、無法作偽的恐懼,一種親眼目睹了超出理解范疇的恐怖事物后的崩潰。這眼神,做不了假。

一股冰冷的寒氣,終于徹底壓倒了翻騰的怒火,從趙崢的尾椎骨一路竄上頭頂,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他揪著狗腿甲衣襟的手,力道緩緩松開了幾分。狗腿甲像一灘爛泥般滑落在地,癱軟在門邊,劇烈地咳嗽喘息,渾身抖若篩糠。

趙崢緩緩后退一步,身體僵硬地靠在桌沿。桌上那杯涼透的粗茶,在油燈昏黃搖曳的光線下,映出他此刻鐵青而扭曲的臉。他需要冷靜。必須冷靜。

“你……”趙崢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從頭到尾,給老子一字不落地說清楚!在哪兒?什么時候?怎么動的手?他用了什么招式?王虎…又是怎么倒下的?敢漏掉半點細(xì)節(jié),老子現(xiàn)在就讓你去陪葬仙淵底的孤魂野鬼作伴!”

冰冷的威脅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得癱在地上的狗腿甲又是一個激靈。他不敢有絲毫怠慢,也顧不上喉嚨火辣辣的疼痛和身體的虛軟,連滾帶爬地跪坐起來,用盡全身力氣,開始語無倫次卻又無比詳盡地復(fù)述起坊市里那場噩夢般的遭遇。

他描述著林衍如何突兀地出現(xiàn)在坊市入口,形容枯槁卻步履沉穩(wěn)得詭異;描述著王虎如何獰笑著撲上去,那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拳帶著何等兇悍的風(fēng)聲;描述著林衍如何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僅僅是側(cè)身、抬手——動作平淡無奇,甚至帶著一絲大病初愈般的遲緩;描述著那兩根看似隨意點出的手指,如何精準(zhǔn)地、輕飄飄地搭在王虎那勢若奔雷的手腕上……

“咔嚓嚓嚓——!”

當(dāng)狗腿甲模仿著那令人頭皮發(fā)麻、密集如爆豆般的骨碎聲響起時,趙崢放在桌面的右手猛地一抖,“啪”的一聲脆響,他手邊那只粗陶茶杯竟被他無意中逸散出的狂暴氣勁瞬間震得粉碎!茶水混著碎裂的陶片濺了一桌,甚至有幾片鋒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背,滲出幾縷鮮紅的血絲。

他卻渾然不覺。

狗腿甲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帶著哭腔,描述著王虎那瞬間扭曲變形、如同被巨力揉爛的破布袋般的手臂;描述著那狂噴而出的、溫?zé)岬孽r血濺在臉上的觸感;描述著林衍那雙眼睛——平靜,死水般的平靜,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沒有一絲波瀾,沒有半分情緒,深不見底,冰冷得讓人骨髓發(fā)寒;描述著林衍最后留下那句輕飄飄的話:“告訴趙崢,我回來了?!?/p>

“……他…他就那么走了…踩著王虎的血…好多人都嚇傻了…沒人敢攔…”狗腿甲終于說完,整個人再次癱軟下去,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懼和虛脫。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油燈燃燒時燈芯輕微的噼啪聲,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令人心煩意亂的雨聲。

趙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背上的傷口滲出的血珠,沿著他的指縫緩緩滴落,滴在桌面的碎陶片和茶漬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他臉上的肌肉在昏暗中劇烈地抽搐著,青筋在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混雜著滔天怒意、難以言喻的驚疑以及一絲被徹底羞辱的狂躁,在他胸腔里瘋狂沖撞、燃燒!

“沒死…爬出來了…”趙崢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深淵里的回響,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冷的毒,“一招…廢了王虎…”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那光芒銳利得幾乎要刺穿屋頂?shù)暮诎?,“葬仙淵下…有死無生…這是鐵律!他林衍,憑什么?!”

疑問如同毒蛇,死死咬住了他的心臟。

憑什么?憑什么一個本該尸骨無存的廢物,能活著爬出那絕地?憑什么一個引氣都費勁的垃圾,能擁有瞬間廢掉王虎的恐怖實力?!

奇遇!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驟然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唯有奇遇!唯有在那萬古死寂的葬仙淵底,撞上了某種逆天的機(jī)緣!某種足以讓一個廢物脫胎換骨、一步登天的潑天造化!或者……是有人救了他?某個隱藏的強(qiáng)者?但……誰會冒著觸犯宗門禁忌、甚至可能被深淵吞噬的風(fēng)險,去救一個無足輕重的外門廢物?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趙崢本能地否決??赡苄蕴土?!相比之下,那深淵之下埋藏著上古遺寶、仙人遺澤的傳說,更符合邏輯,也更……誘人!

一股難以遏制的、名為貪婪的灼熱火焰,瞬間壓倒了驚疑和憤怒,在他眼底瘋狂燃燒起來!如果…如果真是奇遇…那這潑天的富貴,這足以改變他趙崢一生命運的絕世機(jī)緣…豈能白白便宜了林衍那個廢物?!

“活著回來…”趙崢喃喃自語,嘴角緩緩咧開一個冰冷而猙獰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鋒,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志在必得的貪婪,“好啊…很好…林師弟,你真是給了師兄我一個天大的‘驚喜’啊…”

他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地上癱軟的狗腿甲,大步走向屋內(nèi)一角。那里,靠墻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陳舊木柜。趙崢粗暴地拉開柜門,里面除了幾件疊好的衣物,赫然放著一個用黑布嚴(yán)密包裹的長條形物體。他探手進(jìn)去,握住那冰冷的布包,用力一扯。

黑布滑落。

一柄連鞘長劍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劍鞘是普通的硬木,打磨得還算光滑,但樣式古樸簡單,沒有任何多余的紋飾。劍柄纏繞的麻繩已經(jīng)有些磨損,透著一股廉價和粗糲的氣息。然而,當(dāng)趙崢的手掌握住那冰冷的劍柄時,一股森然的、屬于兇器的寒意便悄然彌漫開來。這劍雖非神兵,卻是他花費不少代價弄來的,劍身狹長,開了血槽,鋒利異常,沾染過不止一人的鮮血,是真正殺過人的兇器!

他拇指按住劍鍔,輕輕一推。

“錚——!”

一聲清越短促的出鞘聲,在寂靜的屋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一抹寒光,如同毒蛇的獠牙,在昏暗中驟然亮起,映亮了趙崢那雙此刻燃燒著貪婪、兇戾與冰冷算計的眼睛。

“驚喜…是需要回禮的?!壁w崢盯著那截出鞘的寒刃,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林師弟,師兄我…親自來給你‘接風(fēng)洗塵’!”

……

雨勢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而更加滂沱。

冰冷的雨水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wǎng),籠罩著整個青云宗外門區(qū)域。夜色濃稠如墨,被雨水?dāng)嚨酶踊煦绮磺?,遠(yuǎn)處的屋舍輪廓在雨幕中模糊扭曲,像蟄伏的巨獸。巡夜弟子提著的防風(fēng)燈籠,那點可憐的光暈在狂暴的雨簾中艱難地掙扎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只能照亮腳下尺許泥濘濕滑的小徑,很快就被無邊的黑暗和雨聲吞沒。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幾處可能有人經(jīng)過的路徑。他身形矯健,腳步落在積水的石板上,輕得如同貍貓?zhí)ぱ?,濺不起一絲水花。雨水順著他兜帽的邊緣不斷淌下,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冰冷而專注的光芒,如同鎖定獵物的夜梟。

正是趙崢。

他穿過一片低矮雜亂的屋舍,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外門最偏僻、最靠近后山斷崖的一角摸去。那里是外門最底層的弟子聚居區(qū),房屋破敗,道路泥濘不堪,空氣中常年彌漫著一股腐朽木頭和垃圾堆積的酸餿氣味。林衍那間漏風(fēng)的破柴房,就孤零零地杵在崖邊不遠(yuǎn)處的角落,像被整個宗門遺棄的孤兒。

越靠近目的地,趙崢的心跳便越是沉穩(wěn)有力,如同戰(zhàn)鼓在胸腔內(nèi)擂響。之前的驚疑、憤怒、貪婪,此刻都被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所取代。他需要答案,需要親手揭開那層籠罩在林衍身上的詭異迷霧。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他要親眼看看,這個從地獄爬回來的“師弟”,到底有了幾分成色!

終于,那間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破舊柴房出現(xiàn)在視野里。它比周圍的屋子更加低矮破敗,墻壁是用粗糙的碎石和黃泥胡亂壘砌的,屋頂覆蓋著厚厚的、長滿青苔的茅草,此刻在暴雨的沖刷下不斷往下淌著渾濁的水流。窗戶是用粗糙的木板釘死的,縫隙很大,里面漆黑一片,沒有絲毫光亮透出,死寂得如同墳?zāi)埂?/p>

趙崢在距離柴房十步左右的一處墻角陰影里停下,如同凝固的雕像。他屏住呼吸,將自身的氣息收斂到極致,連心跳都仿佛放緩。冰冷的雨水順著兜帽滑進(jìn)脖頸,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他卻渾然不覺,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捕捉著那破敗柴房里可能傳出的任何一絲細(xì)微動靜。

只有雨聲。永無止境的、單調(diào)而狂暴的雨聲,砸在屋頂、地面、石墻上,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海洋。

死寂。絕對的死寂。

這不對!趙崢的眉頭緊緊鎖起。就算林衍重傷昏迷,也該有呼吸聲!就算他睡了,如此破敗漏風(fēng)的屋子,風(fēng)雨聲灌入,也不可能如此安靜!除非……里面根本沒有人!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再次竄起,但瞬間被他強(qiáng)行壓下。他耐心地等待著,如同最有經(jīng)驗的獵手,時間在冰冷的雨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就在趙崢的耐心即將耗盡,懷疑林衍是否根本未歸之際——

“吱呀……”

一聲輕微得幾乎被雨聲完全掩蓋的木門摩擦聲,從那柴房緊閉的門扉處傳來!

趙崢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利箭,瞬間穿透雨幕,死死釘在那扇破舊的木門上!

門,緩緩向內(nèi)打開了一條縫隙。一道瘦削的身影,裹著一件同樣破舊、幾乎看不出原色的外袍,悄無聲息地從門縫里閃了出來。動作帶著一種大病初愈的虛弱感,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協(xié)調(diào)與穩(wěn)定,仿佛每一步都精準(zhǔn)地踩在風(fēng)雨聲的間隙里。正是林衍!

他似乎并未察覺到陰影中的窺伺,只是微微佝僂著背,低著頭,步履有些蹣跚地沿著墻根,朝著更后方、靠近斷崖邊緣的茅廁方向走去。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顯得有些吃力,不時還用手輕輕按一下肋下,似乎在忍受著某種傷痛。

機(jī)會!

趙崢眼中寒光爆射!就是現(xiàn)在!

沒有任何猶豫,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終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趙崢全身蓄積的力量瞬間爆發(fā)!他足尖在濕滑的地面猛地一蹬,泥水四濺!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模糊黑影,速度快到極致!十步的距離,在他腳下如同縮地成寸!

“嗆啷——!”

腰間長劍在疾沖中悍然出鞘!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雨夜中炸響!冰冷的劍光如同憑空炸裂的一道慘白閃電,瞬間驅(qū)散了周圍的黑暗!劍鋒撕裂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厲嘯,帶著趙崢引氣入體多年積攢的、足以碎石斷金的雄渾力道,沒有半分花哨,沒有一絲留手,凝聚著必殺的意志,狠辣無比地直刺林衍毫無防備的后心!

這一劍,快!狠!毒!角度刁鉆,時機(jī)完美!趙崢有絕對的自信,就算全盛時期的王虎,也休想在這一劍下全身而退!他要的不是試探,而是瞬間斃命!他要看看,這個“奇遇歸來”的林衍,拿什么來擋這穿心一劍!

劍鋒破空,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瞬間鎖定了目標(biāo)!

就在那森寒劍尖即將觸及林衍后背破舊衣袍的剎那——

一直低著頭、步履蹣跚、似乎對身后致命危機(jī)毫無所覺的林衍,動了!

沒有預(yù)想中的驚慌失措,沒有狼狽的閃避翻滾。他的動作幅度小得不可思議,僅僅是上身極其自然地、如同被風(fēng)吹拂的柳枝般,向左側(cè)微微一偏。

一個細(xì)微得不能再細(xì)微的角度!

“嗤啦——!”

凌厲的劍鋒幾乎是貼著他右肋下的破舊衣袍刺了過去!鋒銳的劍氣瞬間將那本就襤褸的布料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冰冷的劍刃甚至能感受到衣料下溫?zé)岬募∧w!

刺空了?!

趙崢心中警兆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fā)!這怎么可能?!他這必殺一劍,灌注了十成力道和必殺意志,快如奔雷,對方怎么可能如此輕描淡寫、如此恰到好處地躲開?!這絕非巧合!

強(qiáng)烈的震驚和一股巨大的危機(jī)感瞬間攫住了趙崢!他戰(zhàn)斗經(jīng)驗極其豐富,一劍落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正是最危險的時刻!他幾乎想也不想,手腕一抖,硬生生止住前沖的慣性,強(qiáng)行變招!原本直刺的長劍瞬間由刺轉(zhuǎn)削,劍身橫拍,灌注靈力,帶著一股剛猛的勁風(fēng),如同鐵鞭般狠狠掃向林衍的脖頸!這一下若是拍實了,足以將頸骨瞬間擊碎!

變招之快,銜接之流暢,顯露出趙崢絕非浪得虛名!

然而,面對這緊隨而至、角度同樣刁鉆致命的橫削,林衍的動作依舊平靜得令人心頭發(fā)毛。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足以致命的劍鋒。在那劍鋒橫掃而至的瞬間,他那只原本按在肋下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抬了起來。

動作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緩慢。

五指張開,如同等待一片飄落的枯葉。

然后,就那么隨意地向后一拂。手掌邊緣,精準(zhǔn)地迎向那橫掃而來、灌注著靈力的鋒利劍身!

“啪!”

一聲輕響。

不是金鐵交鳴的刺耳,也不是骨肉碎裂的沉悶。那聲音異常古怪,輕飄飄的,像是隨手拍掉衣服上沾的一點灰塵,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隨意。

可就在這輕飄飄的“啪”聲響起的同時——

趙崢感覺一股難以形容的、沛然莫御的詭異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又像深海無聲的暗涌,順著劍身瞬間傳遞而來!這股力量并不狂暴剛猛,卻帶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黏滯和牽引!他灌注在劍身上的雄渾力道,他引以為傲的引氣三層靈力,在這股力量面前,竟如同泥牛入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握劍的手腕猛地一麻,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扭轉(zhuǎn)之力傳來!

“嗡——!”

長劍發(fā)出一聲痛苦不堪的哀鳴!劍身劇烈地顫抖、彎曲,幾乎要當(dāng)場折斷!那股詭異的力量不僅化解了他的攻勢,更強(qiáng)行牽引著他的劍勢,連同他整個持劍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朝著一個完全偏離目標(biāo)的方向狠狠蕩開!

“蹬!蹬!蹬!”

趙崢只覺得一股巨力拉扯,腳下頓時虛浮,整個人被帶得踉蹌著向前沖了三步,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泥水里,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再無半分之前的陰冷和算計,只剩下一種見了鬼般的、無法掩飾的駭然!雨水順著他扭曲的臉龐瘋狂流淌,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怎么可能?!

他的全力一劍,他引以為傲的修為,竟然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近乎兒戲地化解了?僅僅是一拂?!那是什么力量?!那絕不是引氣入體!絕不是!

趙崢?biāo)浪蓝⒅鴰撞街猓莻€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的身影。

林衍依舊微微佝僂著背,站在瓢潑大雨中。破舊的外袍被剛才的劍氣撕裂,右肋下露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被冰冷的雨水迅速打濕。兜帽不知何時滑落,露出他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臉頰深陷,顴骨突出,眼窩下是濃重的青黑色陰影,整個人透著一股油盡燈枯的虛弱和疲憊,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然而,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平靜地望向趙崢,深邃得如同兩口古井,映不出頭頂狂暴的閃電,也映不出趙崢此刻驚駭欲絕的臉。沒有憤怒,沒有殺意,甚至連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一種……近乎于虛無的淡漠。

仿佛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生死交鋒,那足以讓任何外門弟子膽寒的殺招,在他眼中,不過是拂去肩頭一片落葉般微不足道的小事。

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流過那平靜無波的眼底。

“趙師兄,”林衍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久病初愈的沙啞和虛弱,穿透嘩嘩的雨聲,清晰地送入趙崢耳中,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平靜,“深夜持劍相迎,這份‘厚禮’,師弟受之有愧?!?/p>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半點諷刺,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趙崢臉上!

趙崢握著劍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那冰冷的劍柄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手。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驚駭、羞怒、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理智。他死死盯著林衍,試圖從那深潭般的眼眸里找出哪怕一絲得意,一絲強(qiáng)撐,或者一絲屬于“奇遇”帶來的、無法掩飾的鋒芒。

沒有。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靜,平靜得令人絕望,令人窒息。

“你……”趙崢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幾乎被雨聲淹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無法平復(fù)的震顫,“…你…怎么可能…從那里…出來?!”他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個縈繞在他心頭、如同夢魘般的問題。葬仙淵!那三個字本身就帶著詛咒!

林衍靜靜地看著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終于掠過一絲極淡、極淡的漣漪,像是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瞬間又歸于沉寂。他微微側(cè)頭,目光似乎穿透了濃密的雨簾和深沉的夜色,投向身后那片被黑暗徹底吞噬、只聞其聲如萬鬼哭嚎的葬仙淵方向。

片刻的沉默。只有雨聲喧囂。

“葬仙淵下…”林衍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趙崢那張因震驚和恐懼而扭曲的臉上,聲音依舊平淡,卻仿佛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源自深淵的寒意,“…別有機(jī)緣。”

別有機(jī)緣!

四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卻如同四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趙崢的心坎上!將他所有的僥幸、所有的試探、所有的驚疑,瞬間砸得粉碎!

奇遇!果然是奇遇!

一股更加灼熱、更加瘋狂、更加不顧一切的貪婪火焰,瞬間吞噬了趙崢心頭的驚駭!那火焰如此猛烈,燒得他雙眼赤紅,幾乎要滴出血來!機(jī)緣!潑天的機(jī)緣!能讓一個廢物瞬間擁有如此恐怖實力的逆天造化!這造化,本該是屬于他趙崢的!是屬于內(nèi)門那位師兄的!怎能被一個低賤的廢物獨占?!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鉤子,死死釘在林衍身上,尤其是那被自己劍氣撕裂的右肋衣袍處。冰冷的雨水不斷沖刷,將那處破口打得更加濕透,緊貼在肌膚上。借著偶爾劃過天際的慘白電光,趙崢清晰地看到——在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猙獰傷口邊緣,正有絲絲縷縷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色,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滲透出來!

那是血!新鮮的血跡!傷口裂開了!

趙崢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大??!一股狂喜瞬間沖上頭頂!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什么深不可測!什么云淡風(fēng)輕!都是裝的!這廢物果然受了重傷!而且是極重的傷!他根本就是在強(qiáng)撐!那詭異的化解之力,必定是那“機(jī)緣”帶來的某種特殊法門,但絕非沒有代價!他現(xiàn)在的虛弱,絕非偽裝!

“哈…哈哈……”趙崢的喉嚨里發(fā)出一連串低沉而扭曲的、如同夜梟般的笑聲,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種發(fā)現(xiàn)獵物致命弱點的狂喜。他握緊了手中依舊在嗡鳴震顫的長劍,貪婪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要將林衍連同他口中的“機(jī)緣”一起焚燒殆盡!

“機(jī)緣?好一個機(jī)緣!”趙崢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瘋狂和志在必得的獰厲,在狂暴的雨夜中顯得格外刺耳,“林師弟,這等‘潑天富貴’,你一個病癆鬼,怕是…無福消受??!”

話音未落,他眼中兇光暴漲,作勢欲撲!那姿態(tài),仿佛要將林衍生吞活剝!

然而,就在這殺機(jī)再次攀升至頂點的瞬間——

林衍那雙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似乎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極其隱晦、難以捕捉的波動。那波動微弱得如同燭火熄滅前的最后一絲搖曳,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冷意。

緊接著,林衍動了。不是迎戰(zhàn),不是閃避,甚至沒有再看趙崢一眼。

他極其突兀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那咳嗽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從喉嚨里咳出來!他瘦弱的身體在冰冷的暴雨中劇烈地佝僂顫抖,如同狂風(fēng)中斷折的蘆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似乎有更深的暗紅滲出,又被雨水迅速沖淡。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痛苦地按住了右肋下那道正在滲血的傷口。

他的氣息,在這一刻,驟然變得紊亂不堪,急促而微弱,臉色更是慘白如金紙,仿佛隨時會栽倒在泥濘之中,徹底斷絕生機(jī)!那強(qiáng)行維持的平靜和深不可測,在這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瞬間土崩瓦解,露出了底下觸目驚心的虛弱本質(zhì)!

趙崢前沖的勢頭猛地一滯!他死死盯著林衍咳得幾乎蜷縮起來的身影,看著他指縫間滲出的血色,看著他痛苦捂住傷口的動作,看著他搖搖欲墜的姿態(tài)……那狂喜和貪婪幾乎要從他的眼中噴薄而出!

強(qiáng)弩之末!果然是強(qiáng)弩之末!那“機(jī)緣”帶來的力量,果然無法持久!這廢物,已是砧板上的魚肉!

“林衍!你的死期到了!”趙崢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狂吼,不再有絲毫猶豫,全身靈力毫無保留地灌注于長劍,劍鋒之上甚至隱隱泛起一層灰蒙蒙的、帶著陰寒氣息的微光——正是他壓箱底的殺招之一!他身形再次暴起,如同撲食的餓虎,長劍撕裂雨幕,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取林衍那毫無防備、因劇烈咳嗽而低垂的頭顱!這一劍,他勢在必得!

眼看那凝聚著陰寒靈力的劍鋒就要將林衍的頭顱洞穿——

林衍按在傷口上的手,幾根手指極其細(xì)微地蜷縮了一下,指尖似乎有某種難以察覺的、極其微弱的光暈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剎那!

“轟咔——!?。 ?/p>

一道前所未有的、幾乎要將整個天地都劈開的慘白巨雷,毫無征兆地在兩人頭頂?shù)哪谠茖又修Z然炸響!那雷聲如此狂暴,如此近在咫尺,震得整個大地都在劇烈顫抖!狂暴的聲浪如同實質(zhì)的巨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和心神之上!

與此同時,刺目的、足以瞬間致盲的熾烈電光,如同一條憤怒的白色巨龍,撕裂了厚重的雨幕和濃稠的黑暗,將這片小小的角落,連同趙崢猙獰撲殺的身影、林衍劇烈咳嗽的佝僂背影,以及周圍破敗的屋舍、泥濘的地面,瞬間映照得亮如白晝!纖毫畢現(xiàn)!

這煌煌天威,來得太過突兀,太過猛烈!

趙崢前撲的身形被這恐怖的雷音和驟然亮起的強(qiáng)光震得猛然一僵!那凝聚到極致的殺意和靈力運轉(zhuǎn),竟被這天地之威硬生生打斷!他眼前一片白茫茫,耳中只剩下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鳴,大腦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

就在這雷光爆閃、天地失聲的瞬間——

林衍那劇烈佝僂咳嗽的身影,借著雷聲和強(qiáng)光的掩護(hù),如同鬼魅般極其詭異地一晃!動作快得超出了趙崢視覺捕捉的極限,仿佛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殘影!

當(dāng)趙崢的視覺從那致盲的強(qiáng)光中勉強(qiáng)恢復(fù),耳中的轟鳴稍稍退去,他本能地、帶著必殺信念刺出的長劍,已然狠狠刺到了林衍剛才站立的位置!

劍尖刺破空氣,發(fā)出短促的裂帛聲。

刺空了!

原地空空如也!只有渾濁的泥水被劍氣激蕩起一圈漣漪。

人呢?!

趙崢心頭劇震,一股寒氣瞬間從尾椎骨竄遍全身!他猛地扭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瘋狂掃視四周!

借著尚未完全消散的雷光余韻,他看到林衍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數(shù)丈之外,正踉踉蹌蹌地、極其狼狽地朝著他那間破敗柴房的門口倉惶退去!那背影在風(fēng)雨中搖晃得厲害,仿佛隨時會摔倒,急促的咳嗽聲依舊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充滿了痛苦和虛弱。

“想跑?!”趙崢驚怒交加,狂吼一聲,提劍就欲再次追擊!他不信這廢物還能躲開第二次!剛才那一下,絕對是巧合!是這該死的天雷掩護(hù)了他!

然而,就在他腳步剛動的瞬間——

“誰?!什么人?!” “有動靜!在那邊!” “快!過去看看!”

幾聲模糊但清晰可辨的呼喝聲,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突然從遠(yuǎn)處的小徑方向傳來!顯然是被剛才那驚天動地的炸雷和趙崢那一聲狂吼驚動了!幾道微弱搖晃的防風(fēng)燈籠光暈,正迅速穿透雨幕,朝著這邊靠近!

趙崢的身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僵在原地!臉上的猙獰和殺意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極度的不甘和暴怒所取代!巡夜弟子來了!該死!

他死死盯著林衍踉蹌退入柴房、砰然關(guān)上房門的背影,又看了看遠(yuǎn)處迅速接近的燈籠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碎裂!功虧一簣!只差一點點!

柴房破舊的木門緊緊關(guān)閉,隔絕了內(nèi)外。里面一片死寂,再無聲息傳出,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趙崢在雷雨夜產(chǎn)生的幻覺。

趙崢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握劍的手上。手背上,剛才被茶杯碎片割破的傷口,被雨水浸泡得有些發(fā)白,依舊在隱隱作痛。而更深的痛,來自內(nèi)心。

他抬起另一只手,緩緩探入懷中。指尖觸碰到一塊冰冷堅硬的物體。他將其掏了出來。

那是一枚扳指。

通體漆黑如墨,材質(zhì)非金非玉,沉重異常,觸手冰涼刺骨,仿佛握著一塊萬載寒冰。表面沒有任何繁復(fù)的雕刻,只有極其簡約、流暢的幾道云紋,如同凝固的墨痕,在偶爾劃過的微弱電光下,隱隱流轉(zhuǎn)著一絲內(nèi)斂而幽邃的烏光。這扳指樣式古樸到近乎原始,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尊貴與神秘,與趙崢外門弟子的身份格格不入。這是他背后那位內(nèi)門師兄的信物,亦是緊急聯(lián)絡(luò)之物。

趙崢粗糙的手指死死地、反復(fù)地摩挲著那冰冷光滑的墨玉表面,仿佛要從中汲取某種力量,或者將內(nèi)心的滔天恨意與貪婪烙印進(jìn)去。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穿透狂暴的雨幕,死死釘在那扇緊閉的、破敗的柴房門上。

巡夜弟子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

趙崢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門,眼中所有的暴怒、不甘、驚疑,最終都沉淀、壓縮,化為一種極致的、如同深淵般冰冷的貪婪和志在必得的殺意。

他猛地一跺腳,濺起一片泥水,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無聲息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迅速隱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幕之中。

原地,只剩下冰冷的雨水沖刷著泥濘的地面,沖刷著剛才短暫交鋒留下的、幾乎微不可察的痕跡。柴房內(nèi),死寂無聲。

唯有那枚緊握在趙崢掌心、被他體溫都焐不熱的墨玉扳指,在黑暗中,仿佛有生命般,幽幽地、貪婪地,吸噬著周遭的一切光線。


更新時間:2025-08-11 12:1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