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李巖…你瘋了!”她搖著頭,聲音嘶啞破碎,轉(zhuǎn)身踉踉蹌蹌地逃出了書房,仿佛身后有擇人而噬的惡鬼。
書房門在她身后砰然關(guān)上。
李巖獨自坐在寬大的椅子里,昏暗的光線勾勒著他冷硬的側(cè)臉線條。他沒有去追,也沒有看那扇被甩上的門。他端起自己那杯紅酒,對著電腦屏幕,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著。屏幕的光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寒冰。
趙明軒在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里躺了三天,才勉強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嚴重的失溫和凍傷,讓他全身的皮膚像被無數(shù)螞蟻啃噬,又痛又癢,稍微一動就牽扯著神經(jīng)。更讓他恐懼的是,那晚的經(jīng)歷像一個冰冷的噩夢,反復(fù)在他腦子里回放:刺骨的寒風(fēng),骯臟的地面,赤身裸體的羞恥,還有瀕死的絕望。
他哆嗦著拿起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蒼白浮腫的臉。社交軟件上,他和陳靜高中同學(xué)群里早已炸開了鍋,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除了王海那件鐵板釘釘?shù)摹按笫隆?,關(guān)于他趙明軒的“傳奇遭遇”,也衍生出了無數(shù)離奇版本。
“聽說了嗎?趙明軒好像得罪了道上的人,被修理慘了!”
“活該!仗著家里有點錢,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誰知道在外面干了什么缺德事!”
“就是,同學(xué)會那天還跟陳靜喝交杯酒,嘖嘖,那眼神,恨不得貼上去…”
“該不會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吧?陳靜老公看著可不是善茬…”
“噓!小聲點!別亂說…”
這些幸災(zāi)樂禍、惡意揣測的議論,像針一樣扎進趙明軒的眼睛里。他猛地將手機狠狠砸在病床的被子上,胸口劇烈起伏,牽動了凍傷的肺部,引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趴在床邊,咳得眼淚鼻涕一起流,狼狽不堪。
恐懼!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群里那些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被酒精麻痹的角落。同學(xué)會那晚…他確實有點飄了。陳靜,那個高中時就很安靜漂亮的女生,幾年不見,褪去了青澀,更添了幾分成熟韻味。燈紅酒綠,起哄聲震天,酒精上頭,他看著她微醺的臉頰和明亮的眼睛,一股邪火就竄了上來,半推半就,手臂就纏了上去……交杯酒的瞬間,他好像還得意地瞟了一眼旁邊,帶著點炫耀的意思?現(xiàn)在想來,當時角落里,是不是有個拿著手機的人影?劉薇?
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到頭頂,比那晚零下十幾度的寒風(fēng)更刺骨!如果…如果真是陳靜那個看著就不好惹的老公…趙明軒打了個寒顫,巨大的后怕讓他渾身發(fā)抖。他掙扎著按響了呼叫鈴。
“醫(yī)生!醫(yī)生!我要出院!立刻!馬上!”他嘶啞地喊著,聲音里充滿了驚惶。
劉薇把自己關(guān)在出租屋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三天沒出門了。手機被她調(diào)成了靜音,扔在沙發(fā)角落里,屏幕時不時亮起,顯示著無數(shù)個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有同事的,有領(lǐng)導(dǎo)的,更多的是那個被她照片威脅的已婚男人的,語氣從開始的驚恐慌亂,到后來的氣急敗壞和惡毒咒罵。
她蜷縮在沙發(fā)和茶幾之間的狹小縫隙里,頭發(fā)凌亂,眼睛紅腫得像核桃,臉上淚痕交錯,已經(jīng)干了。地上散落著空酒瓶和零食包裝袋,一片狼藉。
那幾張照片像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她不敢想象它們被公之于眾的后果。工作肯定沒了,名聲徹底臭了,那個男人的老婆是個出了名的悍婦,要是知道了…劉薇猛地打了個哆嗦,抱住自己的膝蓋,把頭深深埋進去。
悔恨像毒蛇一樣啃噬著她的心。她為什么要手賤拍那張照片?為什么要發(fā)給李巖?她只是想看陳靜倒霉,想證明自己眼光沒錯,李巖就是個值得攀附的潛力股,而陳靜配不上他…她甚至幻想過,李巖看到照片后和陳靜大吵一架,自己或許能趁虛而入…可沒想到,李巖的報復(fù),如此精準、狠毒,直擊要害!
手機屏幕又亮了,這次是那個男人發(fā)來的最后通牒:“劉薇!你他媽再不回話,老子就把你那些破事全抖出來!要死一起死!”
劉薇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亮起的屏幕,像看著一條吐信的毒蛇。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達到了頂點,她再也控制不住,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哀嚎。她抓起手邊一個空酒瓶,用盡全身力氣砸向?qū)γ娴膲Ρ冢?/p>
砰——!
玻璃碎片四濺,酒液混合著墻灰濺得到處都是。她癱軟在地,放聲大哭,哭聲凄厲絕望,在密閉的小屋里回蕩。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不該去招惹那個男人!李巖…他就是個魔鬼!
王海被“請”進去協(xié)助調(diào)查的消息,像一顆深水炸彈,在同學(xué)圈子里激起了更大的浪花。證據(jù)太實錘了,板上釘釘。他老婆哭天搶地,到處托關(guān)系找人,但得到的回復(fù)都是冰冷的“證據(jù)確鑿,性質(zhì)嚴重,等結(jié)果吧”。往日那些稱兄道弟、經(jīng)常一起喝酒打牌的“朋友”,此刻全都避之不及,電話打過去要么占線,要么直接掛斷。
王海老婆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找到了陳靜的公司樓下。她形容枯槁,雙眼紅腫,一見到陳靜出來,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撲了上去。
“陳靜!陳靜妹子!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王吧!”她死死抓著陳靜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聲音嘶啞凄厲,“我知道…我知道老王以前在學(xué)校可能…可能對你有點心思…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這次同學(xué)會,他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就起哄了幾句…他罪不至死啊!求求你,跟你老公說說情!求他高抬貴手!他挪用那些錢,也是沒辦法啊,他爸治病要錢,孩子上學(xué)要錢…嗚嗚嗚…我們家不能沒有他??!房子都要被查封了…”
陳靜被她抓得生疼,聽著她語無倫次的哭訴,看著眼前這個瞬間蒼老了十歲的女人,心如刀絞。王海是可恨,是咎由自取,可他的家人…是無辜的。而這一切的源頭…陳靜只覺得一股沉重的罪惡感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也是那個點燃導(dǎo)火索的人!
“嫂子…我…”陳靜張了張嘴,喉嚨發(fā)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能說什么?說她老公李巖可能是個睚眥必報的瘋子?說她也自身難保?她只能蒼白無力地安撫著,“你別急…別急…事情…總會有辦法的…”
“辦法?還有什么辦法!”王海老婆哭得幾乎癱軟在地,“證據(jù)都發(fā)到群里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這輩子都完了!我們家都完了!嗚嗚嗚…”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靜,那眼神里有絕望,有哀求,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陳靜,同學(xué)一場,你就眼睜睜看著他死嗎?那天晚上…要不是…要不是你…”
后面的話她沒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了陳靜的心口。她臉色瞬間慘白,踉蹌著后退一步,掙脫了王海老婆的手,幾乎是落荒而逃。身后那絕望凄厲的哭聲,像追命的符咒,緊緊纏繞著她。
陳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機械地開門,換鞋。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書房門縫下透出一線微弱的光。她走到書房門口,手抬起,卻遲遲沒有勇氣敲下去。
門內(nèi),隱約能聽到鍵盤敲擊的噠噠聲,規(guī)律,冰冷,毫無感情。那聲音像錘子,一下下敲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慢慢滑坐下去。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順著臉頰流進脖子里,冰涼一片。王海老婆絕望的臉,劉薇可能面臨的毀滅,趙明軒在病床上痛苦的樣子,還有李巖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睛…在她腦子里瘋狂地旋轉(zhuǎn)、撕扯。
都是她的錯!是她一時的放縱和虛榮,點燃了這場毀滅一切的滔天大火!她成了祭壇上的祭品,而李巖,是那個冷酷無情的祭司,用他人的痛苦和毀滅作為燃料,要把她架在火上,一點點烤干,烤焦!
她該怎么辦?她能怎么辦?求饒沒有用,認錯沒有用,哭訴沒有用。李巖要的,不是她的懺悔,而是她眼睜睜看著所有因她而起的痛苦,然后讓她也活在無邊無際的痛苦和絕望里!
陳靜把臉深深埋進膝蓋,壓抑的、絕望的嗚咽在死寂的客廳里低低響起,像受傷野獸的悲鳴。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墜入一個無底的黑洞,下面等待著她的,是萬劫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