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醫(yī)院特有的、緩慢而消毒水味彌漫的節(jié)奏中滑過。
陳靜后背的燒傷在精心治療下渡過了最危險的感染期，但每一次換藥，
依舊如同經(jīng)歷一場酷刑。醫(yī)生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
露出底下那片粉紅與深褐交織、皮膚攣縮扭曲的猙獰傷口，
空氣里彌漫著藥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息。陳靜咬著毛巾，冷汗瞬間浸透病號服，
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卻死死忍著不發(fā)出太大的聲音。李巖站在換藥室的門口，
隔著一道布簾。里面壓抑的痛呼和濃烈的藥味，像無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的神經(jīng)上。
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雙手插在褲袋里，緊緊攥成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當陳靜被護士攙扶著、臉色慘白如紙、腳步虛浮地從里面走出來時，他下意識地伸出手，
想要扶她一把。陳靜微微側(cè)身，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她的動作很輕，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只是低著頭，任由護士攙扶著，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回病房。那沉默的拒絕，
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李巖伸出的指尖上，不深，卻帶著清晰的痛感。他默默收回手，
跟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粗菹鞯?、微微佝僂的背影，
看著她病號服下隱約透出的紗布輪廓，那猙獰的疤痕仿佛也烙印在了他的視網(wǎng)膜上，
揮之不去。出院那天，是個陰沉的下午。李巖開車，陳靜裹著厚厚的外套，
沉默地坐在副駕駛。車子駛?cè)胧煜さ男^(qū)，停在樓下。陳靜解開安全帶，伸手去拉車門把手，
動作因為牽扯到后背的傷而顯得有些吃力?！拔襾怼！崩顜r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他快速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推門下車，繞到副駕駛這邊，
拉開了車門。陳靜的動作頓了一下，沒再堅持，扶著他的手臂，慢慢地挪下了車。
他的手臂很穩(wěn)，帶著一種刻意的支撐力。兩人之間依舊沉默，但那種劍拔弩張的冰冷，
似乎被一種更微妙、更沉重的氛圍取代了?；氐骄眠`的家。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煙熏火燎的氣息，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
客廳里被燒毀的家具已經(jīng)清走，空出一大片，墻壁和天花板被熏得發(fā)黑，
顯得格外空曠和破敗。那場大火的痕跡，無處不在。陳靜看著眼前如同廢墟般的客廳，
眼神空洞了一瞬。這里曾是她精心布置的家，如今只剩下滿目瘡痍。她默默轉(zhuǎn)身，
走向相對完好的客臥?！澳闼髋P?！崩顜r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
陳靜腳步頓住，沒有回頭。“客臥沒燒到，我睡那里就行?！彼穆曇艉茌p，沒什么情緒。
“主臥的床墊是新?lián)Q的，更舒服?！崩顜r走到她身邊，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堅持，
“你后背的傷，需要好的休息?！标愳o沉默了幾秒，最終沒有反駁，轉(zhuǎn)身走向主臥的方向。
李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主臥門口，才輕輕松了口氣。他走到客廳那片焦黑的廢墟中央，
環(huán)視著四周，眉頭緊緊鎖起。接下來的日子，家里開始大興土木。裝修隊進進出出，
敲打聲、鉆孔聲不絕于耳。李巖幾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應(yīng)酬，每天準時下班回家監(jiān)工。
他不再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而是沉默地在工地般的家里穿梭，和工頭確認每一個細節(jié)。
“這里的墻面，全部鏟掉重新做，膩子要用最好的，一點味道都不能有。
”“地板換成實木的，原來的復(fù)合板不行?！薄八械募揖撸饨嵌家鰣A角處理，
不能有任何尖銳的地方?！薄坝绕涫侵髋P…床頭靠背要軟包，厚一點。
”他事無巨細地交代著，語氣平淡，卻異常認真。陳靜大部分時間待在主臥休息，
聽著外面叮叮當當?shù)脑胍簦紶柍鰜淼顾?，會看到李巖站在一片狼藉中，皺著眉看圖紙，
或者用手仔細摸過剛刮好的墻面，檢查平整度。他從不主動跟她說話，
只是在她需要拿高處的東西或者端稍重的物品時，會沉默地走過來，替她完成，
然后又沉默地走開。他依舊睡在書房臨時搭的行軍床上。一天下午，陳靜午睡醒來，
客廳的噪音小了很多。她推門出去，發(fā)現(xiàn)大部分的硬裝已經(jīng)完成，墻壁潔白平整，
嶄新的地板泛著溫潤的光澤。李巖正獨自一人，彎著腰，
在客廳中央組裝一個巨大的、米白色的布藝沙發(fā)。他脫了外套，只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
袖子挽到小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笨重的沙發(fā)骨架在他手里顯得有些吃力，
但他動作很仔細，很專注，擰緊每一個螺絲，撫平每一寸布料。
陽光透過新?lián)Q的落地窗灑進來，落在他寬闊的背上，勾勒出一個沉默而認真的輪廓。
陳靜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和記憶中那個在電腦屏幕前運籌帷幄、或者在吧臺邊冷漠倒酒的男人，重疊又割裂。
這個笨拙地組裝著沙發(fā)的背影，透著一股她從未見過的…執(zhí)拗的柔軟。
李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動作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他繼續(xù)著手里的活，
直到最后一個螺絲擰緊。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眼前終于成型的沙發(fā)，
似乎松了口氣。他轉(zhuǎn)過身，目光正好對上陳靜安靜的注視。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沒有言語，
客廳里只剩下陽光流淌的聲音和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空氣里彌漫著新家具的淡淡木香和油漆味。李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移開了目光，
彎腰拿起地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掩飾著什么?！翱炫昧恕！彼吐曊f了一句，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她說。聲音有些干澀。“嗯?！标愳o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