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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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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日子,被一封突如其來的信打破了。

信是周福送來的,直接遞給了周湛湛。

當時我正給他端藥。

他拆開信,只看了一眼,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不是平時那種冰冷的淡漠,而是一種山雨欲來的陰鷙。

寢殿里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好幾度。

他捏著信紙的手指,骨節(jié)泛白。

我端著藥碗,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出去?!彼^也沒抬,聲音冷得像冰碴子。

我如蒙大赦,趕緊放下藥碗,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隔著厚重的門板,我似乎聽到里面?zhèn)鱽硎裁礀|西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聲音。

還有一聲壓抑著狂暴怒火的低吼。

“混賬!”

我嚇得一哆嗦。

周福守在門外,臉色同樣難看,眼神里充滿了擔憂和……恐懼?

“福伯,王爺他……”

“王妃先去休息吧。”周福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王爺…有些煩心事,需要靜一靜?!?/p>

我識趣地沒再多問,回了聽雨閣。

但心里卻蒙上了一層陰影。

那封信,寫了什么?

能讓那個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冰塊臉,失態(tài)至此?

接下來的幾天,湛露軒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周福進出的腳步都透著沉重。

御醫(yī)被匆匆召來,又匆匆離開。

周湛湛沒有再召我過去伺候。

聽雨閣的小丫鬟翠兒偷偷告訴我,王爺這幾天脾氣壞極了,藥碗都摔了好幾個,周福挨了好幾頓罵。

我心里七上八下。

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三天后的傍晚。

周福來了聽雨閣。

他整個人憔悴了很多,眼窩深陷,聲音嘶?。骸巴蹂鯛敗埬^去一趟?!?/p>

我的心猛地一沉。

該來的,還是來了。

跟著周福走進湛露軒。

寢殿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還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死寂。

周湛湛沒有靠在軟榻上。

他穿著一身墨色的常服,背對著門,站在窗前。

夕陽的余暉將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長,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蕭索。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幾天不見,他瘦了很多,臉頰微微凹陷,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冰冷的火焰,還有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看著我。

眼神復雜。

有審視,有決絕,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沉重。

“你……”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似乎染了風寒?!斑^來?!?/p>

我依言走過去,在他面前幾步遠站定。

他沉默地看著我,目光銳利得像要把我看穿。

良久。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

“周綿綿。”

他叫我的全名。

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

“本王,給你兩個選擇?!?/p>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選擇?

什么選擇?

“第一,”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本王給你一封休書,再給你一筆足夠你下半生衣食無憂的銀錢。你離開王府,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從此,天高海闊,婚嫁自由,再與靖安王府無半分瓜葛?!?/p>

休書?

離開?

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要趕我走?

是因為我踹飛了他的棺材板?還是因為我在宴席上丟了臉?或者……是因為那封該死的信?

“第二呢?”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干澀得厲害。

“第二,”周湛湛的眼神變得更加幽深,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留下。做本王真正的王妃?!?/p>

“什么?”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真正的王妃?

“陪本王,”他上前一步,逼近我,那股冰冷的氣息夾雜著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演一場戲?!?/p>

“一場……可能會死的戲。”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會死?

演戲?

我徹底懵了。

“王爺…我不明白……”

周湛湛沒有解釋。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背影挺直,卻透著無盡的疲憊和沉重。

“本王給你一晚時間考慮?!?/p>

“明日辰時。”

“告訴本王你的選擇?!?/p>

渾渾噩噩地回到聽雨閣。

周湛湛的話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盤旋。

休書?離開?自由?

還是留下?做真正的王妃?演戲?可能會死?

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翠兒看出我神色不對,小心翼翼地問:“王妃,您怎么了?王爺……”

我擺擺手,讓她出去。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癱坐在窗邊,看著外面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亮,只有幾顆稀疏的星子。

死?

這個字眼太沉重了。

我好不容易才從棺材邊撿回一條命,還沒好好喘口氣,難道又要一腳踏進鬼門關?

自由……

天高海闊,婚嫁自由……

多么誘人的字眼。

離開這個牢籠一樣的王府,離開周湛湛這個冰塊臉,離開周福的戒尺,離開林嬌嬌她們的明槍暗箭……

找個山清水秀的小地方,開個小鋪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下半輩子……

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嗎?

可是……

為什么心里會這么亂?

眼前閃過很多畫面。

棺材里他睜開眼時冰冷的眼神。

他嫌棄我“笨手笨腳”時皺起的眉頭。

他做噩夢時脆弱無助的囈語。

他在李府宴席上握住我手腕時微涼的觸感。

他在聽雨閣門口對周福說的那句“本王的王妃,輪不到外人置喙”。

他遞給我那片火紅楓葉時,掌心蒼白的顏色。

還有……

他站在暮色中,那個孤寂蕭索的背影。

他說“可能會死”時,眼神里那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懇求?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慌。

我拿出那個小瓷碟。

里面躺著那片已經有些干枯卷邊的紅楓葉。

在黑暗中,它失去了白日的鮮艷,顯得有些黯淡。

我輕輕摩挲著葉片的脈絡。

粗糙,硌手。

就像我現(xiàn)在的心情。

留下?

陪他去演一場可能會死的戲?

憑什么?

我跟他算什么?他利用我沖喜,差點讓我殉葬,醒了之后對我呼來喝去……

可是……

如果我真的走了。

他怎么辦?

那封信……到底是什么?

他說的“演戲”……又是什么?

那個站在暮色中,仿佛被整個世界的重量壓垮的背影……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一夜無眠。

窗外天色由濃黑轉為深灰,再到魚肚白。

辰時快到了。

我站起身,走到銅鏡前。

鏡子里的人臉色憔悴,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

我深吸一口氣。

拿起梳子,慢慢地,將散亂的頭發(fā)重新梳好。

插上那支象征王妃身份的、沉甸甸的金鳳步搖。

換上了一身莊重的正紅色宮裝。

看著鏡子里那個妝容精致、衣著華貴,卻眼神茫然的自己。

時間到了。

我推開聽雨閣的門。

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

周福已經等在門外,看到我,眼神復雜。

“王妃……”

“走吧?!蔽掖驍嗨?,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

走向湛露軒的路,似乎格外漫長。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推開寢殿的門。

周湛湛已經穿戴整齊,依舊是一身墨色常服,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晨曦的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

他聽到聲音,抬起頭。

目光落在我身上那身刺目的紅。

他看著我。

眼神深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等待審判的凝重。

寢殿里靜得可怕。

我走到他面前,站定。

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心,反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我緩緩地,屈膝。

行了一個標準的、無可挑剔的王妃禮。

然后,抬起頭。

看著他。

清晰地說道:

“王爺?!?/p>

“我選第二條?!?/p>

周湛湛的眼底,有什么東西劇烈地翻涌了一下。

像是冰封的湖面驟然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了底下洶涌的暗流。

但轉瞬即逝。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放在膝上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松開。

“好。”

他只說了一個字。

聲音依舊沙啞,卻似乎比昨天多了一絲……塵埃落定的沉穩(wěn)?

“福伯?!彼麊镜馈?/p>

周福立刻從門外進來,躬身:“老奴在。”

“傳令下去?!敝苷空康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妃賢德,本王甚慰。自今日起,王妃掌中饋,協(xié)理王府內外一應事務。”

周福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震驚:“王爺?!”

我也愣住了。

掌中饋?

協(xié)理王府?

這……這權利也太大了!這不只是“真正的王妃”,這簡直是當家主母的實權?。?/p>

“另外,”周湛湛無視了周福的震驚,繼續(xù)說道,“后院所有侍妾姬人,無論品級,限三日內自行離府。本王會發(fā)放足夠安身立命的遣散銀兩。逾期不離者……”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周福。

周福一個激靈,立刻躬身:“老奴明白!逾期不離者,按府規(guī)處置!”

我:“……”

遣散后院?

林嬌嬌她們……全都要被趕走?

這戲……開場的動靜是不是太大了點?

“王爺,”周福的聲音帶著遲疑,“側妃林氏,其父乃……”

“照辦。”周湛湛打斷他,語氣冰冷,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是!”周福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腳步都有些踉蹌。

寢殿里又只剩下我和周湛湛。

他看著我,眼神平靜無波:“怕了?”

我搖搖頭。

怕?事到如今,怕有什么用。

“那好。”他站起身,走到書案前,拿起一份卷宗遞給我,“看看這個?!?/p>

我接過卷宗,打開。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一些賬目。

越看,我的心越沉。

卷宗里詳細記錄了這幾個月來,王府名下幾處最重要的田莊、商鋪和礦山的異常情況。

收成銳減。

貨物滯銷。

賬目混亂,虧空巨大。

管事們要么含糊其辭,要么互相推諉。

更重要的是,有幾處礦山的開采記錄,明顯被人為篡改過,產量對不上。而其中一處鐵礦的轉運記錄,指向了一個人——林嬌嬌的遠房表哥,一個在兵部任職的官員。

聯(lián)想到周湛湛“死”后,府里某些人迫不及待的站隊和那封讓他暴怒的信……

一個模糊而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形成。

“王爺…這……”

“有人,想讓本王死。”周湛湛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一次不成,就再來一次?!?/p>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剛剛升起的朝陽,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卻驅不散他眼底的陰霾。

“本王‘病重’不治,是他們的第一步。你被殉葬,是清除障礙。本王‘死而復生’,打亂了他們的計劃。那封信……”

他冷笑一聲。

“是警告。也是催命符?!?/p>

“他們知道本王在查。”

“所以,本王要讓他們以為,本王快死了。被這些‘煩心事’氣死的?!?/p>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鷹隼,鎖定在我身上。

“而你,周綿綿?!?/p>

“本王‘病重垂?!瑹o力理事。你這個沖喜有功、被本王‘深愛’、剛剛掌權、根基不穩(wěn)的王妃,就成了他們眼中最好的突破口?!?/p>

“他們會來找你?!?/p>

“威逼,利誘,試探,拉攏……無所不用其極。”

“你要做的,”他一步步走近我,迫人的氣勢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就是扮演好這個角色。一個被突如其來的權力沖昏頭腦、見識淺薄、又急于在王府站穩(wěn)腳跟的……蠢女人?!?/p>

“讓他們覺得有機可乘?!?/p>

“讓他們在你面前,露出馬腳?!?/p>

“拿到證據(jù)。”

“然后……”他停在我面前,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幾乎拂過我的耳畔,聲音低沉而危險,“……送他們下地獄?!?/p>

我捏著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指尖冰涼。

原來如此。

一場引蛇出洞的戲。

一場你死我活的局。

而我,就是那個被推到臺前、最顯眼的誘餌。

“可能會死?!彼逼鹕?,重復了昨天的話,眼神沒有任何波瀾,“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休書和銀錢,依然有效?!?/p>

我抬起頭。

看著他冰冷如霜的眉眼。

看著他蒼白瘦削的臉頰。

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承載了太多沉重秘密的眼眸。

恐懼依舊在。

但更多的,是一種豁出去的決然。

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

在棺材邊踹那一腳的時候,我就沒想過能活。

現(xiàn)在……

我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迎上他的目光。

“王爺?!?/p>

“戲臺子搭好了。”

“這角兒,我唱了?!?/p>

王府的天,一夜之間就變了。

王爺周湛湛在王妃周綿綿正式掌權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這次“病”得比上次還兇險。

御醫(yī)流水似的進出湛露軒,個個出來都搖頭嘆氣,面色凝重。王府上下愁云慘淡,連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絕望氣息。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王妃周綿綿的“春風得意”。

王爺“病倒”,無法理事,王妃作為唯一的主子,自然大權獨攬。

掌中饋的第一把火,就燒得轟轟烈烈。

王爺親口下令遣散后院?王妃執(zhí)行得雷厲風行!

限時三日離府?

王妃派人直接堵在各院門口,時辰一到,管你什么側妃侍妾,行李打包好,銀票塞手里,連人帶包袱“客氣”地“請”出府門。

林嬌嬌哭天搶地,撒潑打滾,嚷著要見王爺,要見父親。

王妃眼皮都沒抬:“王爺病重,受不得驚擾。林側妃,哦不,林姑娘,請吧。再鬧,遣散銀子扣一半?!?/p>

柳鶯鶯和趙燕鶯還想裝可憐求情。

王妃直接甩出一份謄抄的賬目:“二位妹妹在錦繡閣和玲瓏齋掛的賬,是想自己還,還是本妃幫你們從遣散銀子里扣?”

兩人瞬間白了臉,灰溜溜地走了。

不到三日,原本花團錦簇的后院,人去樓空,只剩下王妃一個正主。


更新時間:2025-08-12 10:1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