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清脆的提示音,在充斥著低沉交談和文件翻頁聲的總裁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戎征正俯身在巨大的實木辦公桌前,審閱一份收購案的最終條款。深灰色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緊實的小臂。簽字筆在他修長的手指間停頓,筆尖懸在紙面上方不足一毫米的位置。他沒有立刻抬頭去看那部私人手機。
手機屏幕在深色桌面上固執(zhí)地亮著,幽藍的光映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緊繃而冷硬。
幾秒后,他才放下筆,動作慢條斯理。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拿起手機,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
解鎖。
一條來自趙明達的新信息,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加載出來的瞬間,戎征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如同高速攝像機捕捉到的細微幀變。
光線曖昧的卡座區(qū),背景是模糊晃動的人影和酒杯。畫面中央,是他的妻子,裴絮。一條廉價的黑色絲巾蒙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涂著豆沙色唇膏的嘴唇,那唇色此刻在他眼里,刺眼得像凝固的血。她微微側(cè)著頭,身體姿態(tài)是顯而易見的僵硬和抗拒。而她的指尖——那修剪得干凈圓潤、他曾無數(shù)次握在掌心的指尖——正停留在另一個男人的鎖骨。
恒通科技,孫啟航。
戎征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鋒,一寸寸刮過照片的每一個細節(jié)。裴絮被絲巾勒住的后腦發(fā)髻一絲不亂,顯示著被迫的“體面”;她微微蜷縮的手指,泄露著無聲的恐慌;孫啟航那油膩的眼神,幾乎要穿透屏幕;還有照片邊緣,趙明達那半只拿著手機、意圖昭然若揭的手。
死寂。
辦公室里仿佛瞬間抽成了真空。助理陳默剛拿著一份文件走到門口,腳步猛地頓住。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從辦公桌后彌漫開來,冰冷刺骨,帶著毀滅性的氣息。他屏住呼吸,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音,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戎征的臉。
戎征維持著看手機的姿勢,一動不動。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了。只有他握著手機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微微顫抖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這冰冷的金屬和玻璃捏碎。
幾秒,或者更久。
他終于動了。
不是暴怒地摔手機,也不是失控地咆哮。
他極其緩慢地、甚至堪稱優(yōu)雅地,將手機屏幕朝下,輕輕扣在了光滑的桌面上。
“啪嗒?!?/p>
一聲輕響,在死寂的辦公室里,卻如同驚雷。
他抬起頭,看向門口僵立的陳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暴風(fēng)雪來臨前凍結(jié)的湖面。但那雙深邃的眼睛里,翻涌著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風(fēng)暴,冰冷、殘酷、毫無溫度。
“陳默?!彼穆曇舻统疗椒€(wěn),聽不出絲毫波瀾,卻讓陳默的后背瞬間爬滿冷汗。
“戎總。”陳默立刻應(yīng)聲,聲音控制不住地發(fā)緊。
戎征的目光掠過陳默手中的文件,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毫無意義的垃圾?!胺畔??!彼鲁鰞蓚€字,然后,視線重新落回桌面上那部倒扣的手機,仿佛能穿透桌面看到那張定格的照片?!巴ㄖ獙徲嫴浚w明達主管過去三年經(jīng)手的所有項目,包括但不限于行政采購、年會外包、供應(yīng)商返點……我要最詳細的報告。三個小時內(nèi),放在我桌上?!?/p>
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清晰無比。
陳默心頭劇震。趙明達?審計?過去三年?這絕不是常規(guī)操作!這分明是要掘地三尺!他不敢有絲毫遲疑:“是,戎總!我馬上去辦!”他放下文件,幾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沉重的辦公室門。
門合攏的瞬間,戎征的目光終于從桌面移開,轉(zhuǎn)向了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萬家燈火在他眼底燃燒,卻驅(qū)不散那深不見底的寒意。他拿起桌上另一部加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幾乎立刻被接通,那邊傳來一個毫無情緒起伏的男聲:“戎先生?!?/p>
“恒通科技,孫啟航?!比终鞯穆曇魶]有任何溫度,“他那個新建在臨港的所謂‘高科技’倉庫。查清楚里面最見不得光的東西是什么。天亮之前,我要它……‘意外’曝光?!?/p>
“明白?!睂Ψ?jīng)]有絲毫廢話,干脆利落。
戎征掛斷電話。他重新拿起那部倒扣的私人手機,指腹劃過冰冷的屏幕,解鎖。照片再次出現(xiàn)。他盯著照片里裴絮蒙著眼、指尖被迫觸碰孫啟航的畫面,眼神陰鷙得如同深淵。他點開信息界面,手指懸在回復(fù)框上方,停頓了幾秒。
最終,他一個字也沒有回復(fù)趙明達。
他只是將那張照片,單獨保存了下來。然后,指尖在屏幕上滑動,調(diào)出了另一個號碼——裴絮的號碼。
他撥了過去。
宴會廳角落里,裴絮的手機在精致的手包里瘋狂震動,嗡嗡聲像是垂死的掙扎。
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剛才那地獄般的幾分鐘,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氣。周圍的目光依舊若有若無地飄過來,帶著探究、幸災(zāi)樂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因為趙明達在發(fā)出照片后,臉上那抹得意洋洋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jīng)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隱的不安。他死死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又害怕著什么。
裴絮沒有理會那些目光,也沒有去接那個瘋狂震動的電話。她知道是誰打來的。她甚至能想象出電話那頭,戎征此刻的神情——不是憤怒,是比憤怒更可怕的、凍結(jié)一切的冰冷。
手機終于停止了震動。屏幕上顯示著三個未接來電,都來自同一個名字:戎征。
緊接著,一條新信息跳了出來。
發(fā)件人:戎征。
內(nèi)容只有兩個字,冰冷得沒有任何標(biāo)點:
出來。
裴絮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腰背,無視周圍的一切,快步穿過喧囂的人群,朝著宴會廳外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壓抑的聲響。
推開厚重的隔音門,外面走廊的冷空氣讓她打了個寒噤。戎征就站在幾步之外,背對著她,面對著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他的身影卻像一座孤絕的冰山,散發(fā)著拒人千里的寒意。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走廊頂燈的光線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深邃的陰影里。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向裴絮,從她略顯凌亂的發(fā)絲,掃過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最后停留在她微微顫抖的手上。那眼神里沒有質(zhì)問,沒有怒火,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審視和……徹底的失望。
那失望,比任何憤怒的斥責(zé)都更讓裴絮感到窒息。仿佛她在他精心構(gòu)建的世界里,犯下了不可饒恕的褻瀆。
“玩得開心嗎,戎太太?”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像結(jié)了冰的河面,底下卻是洶涌的暗流。他刻意加重了“戎太太”三個字,帶著濃重的諷刺。
裴絮的嘴唇動了動,想解釋,想說自己是被強迫的,想說趙明達他們故意的……但所有的話語堵在喉嚨口,在戎征那冰封的目光下,顯得蒼白無力。她最終只是垂下眼簾,避開了他懾人的視線,聲音干澀:“……對不起?!?/p>
“對不起?”戎征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她籠罩。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皩Σ黄鹗裁??對不起你興致勃勃地參與了這個愚蠢的游戲?還是對不起你的手指,碰了不該碰的人?”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危險的磁性,每一個字都像冰凌刺進裴絮的耳膜。
“我沒有興致勃勃!”裴絮猛地抬起頭,眼眶發(fā)紅,帶著一絲被冤枉的屈辱和壓抑的憤怒,“我是被他們強行拉過去的!是趙明達!他硬把絲巾蒙在我眼睛上,是他抓著我的手……”
“所以,”戎征打斷她,唇角勾起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你就任由他們擺布?任由他們把你像個玩物一樣推來搡去,任由他們拍照,任由那張照片發(fā)到我的手機上?裴絮,你的‘不情愿’,看起來可真是軟弱無力,不堪一擊?!彼⑽⒏┥恚瑴惤亩?,溫?zé)岬臍庀⒎鬟^她冰涼的耳廓,說出的話卻比刀子還冷,“九年了,我以為你至少學(xué)會了,怎么在狼群里保護自己??磥?,是我高估你了?!?/p>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戳在裴絮最脆弱的地方。她臉色煞白,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屈辱、憤怒、委屈、恐懼……復(fù)雜的情緒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
“你……”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戎征直起身,眼底的最后一絲波瀾也徹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皾L回家去?!彼淅涞赝鲁雒?,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令人厭惡的臟東西。“別在這里,繼續(xù)丟戎家的臉?!?/p>
說完,他轉(zhuǎn)身,沒有絲毫留戀地大步離開,背影決絕而冷酷,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電梯口。
裴絮僵在原地,走廊冰冷的空氣裹挾著他最后那句話的余音,像無數(shù)根冰針扎進她的身體。她扶著冰冷的墻壁,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強抑制住身體劇烈的顫抖。
丟臉?在他眼里,她存在的意義,或許只剩下“戎太太”這個頭銜所代表的體面。而今晚,連這最后一點價值,也被她自己親手撕碎了。
她慢慢直起身,抹掉眼角不爭氣的濕意,挺直了脊背。宴會廳里隱約傳出的音樂和笑聲,此刻聽起來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嘲諷。她走向另一部電梯,按下下行鍵。
電梯鏡面映出她蒼白的臉,像一個即將破碎的精致玩偶。
戰(zhàn)爭,在她被迫蒙上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打響。而戎征,已經(jīng)亮出了他冰冷的第一劍。她不知道這把劍最終會刺向何方,但絕不僅僅是趙明達、孫啟航……或者她自己。
回家的路上,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飛速倒退,光怪陸離,卻無法照亮裴絮心底的寒冷。她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開了那個剛剛發(fā)來照片的號碼——趙明達。
她顫抖著手指,發(fā)過去一條信息:
把照片刪掉。立刻。
信息發(fā)送成功,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收到任何回復(fù)。只有屏幕上冰冷的已發(fā)送提示,像是一個不祥的預(yù)兆。
凌晨四點。
戎氏集團頂樓的總裁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厚重的遮光簾隔絕了窗外的夜色,只剩下慘白冰冷的頂燈,將室內(nèi)照得如同審訊室。
戎征靠在高背皮椅里,襯衫領(lǐng)口解開了一顆扣子,露出一段冷硬的鎖骨。他臉上沒有任何熬夜的倦容,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開的冷寂。面前的辦公桌上,攤開著一份厚厚的文件,紙張邊緣鋒利,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和圖表像是無聲的控訴。
陳默垂手肅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
“三年?!比终鹘K于開口,打破了死寂。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文件上被紅筆圈出的一個驚人數(shù)字,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千七百萬。趙明達的胃口,比我想象的還要大?!?/p>
文件是審計部在凌晨三點送來的,關(guān)于趙明達經(jīng)手項目的初步緊急審計報告。觸目驚心的挪用、虛報、吃回扣……樁樁件件,證據(jù)鏈清晰得令人發(fā)指。趙明達利用行政主管的便利,幾乎把手伸向了公司所有油水豐厚的角落,從辦公用品采購到大型活動外包,從供應(yīng)商選擇到合同執(zhí)行,雁過拔毛,肆無忌憚。他甚至偽造了多份戎征的簽名,用于一些小額但頻繁的“特殊”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