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天空是洗不掉的鉛灰色,如同被一張巨大的、骯臟的灰布蒙住。曾經(jīng)籠罩玄天宗山門、象征著仙家福地的靈光薄霧,如今稀薄得如同行將就木老人的喘息,掙扎著纏繞在枯黃的山巒間,顯露出下方愈發(fā)荒涼的山脊。
青石板鋪就的外門廣場空曠寂寥,幾個雜役弟子正奮力揮動著手中的枯竹長掃帚,與無處不在的塵埃搏斗。掃帚刮過地面,發(fā)出沙啞的呻吟,卷起的卻不是塵土,而是帶著一股腐朽敗落氣息的枯敗落葉和黯淡無光的塵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衰敗的甜腥味,那是靈氣稀薄到極致、靈植枯萎后腐爛散發(fā)的混合氣息——屬于“枯竭紀元”特有的、末日的味道。
李青禾低著頭,奮力清掃著腳下方寸之地。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灰色雜役服,身形單薄,露出的手腕骨節(jié)分明,皮膚下青筋微現(xiàn),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印記。他動作一絲不茍,腰背微彎,盡量將自己縮在陰影里,仿佛這樣就能少承受幾分那些粘膩在他身上的、毫不掩飾的輕蔑目光。
“讓開!礙事的廢脈!”一聲粗魯?shù)暮浅獍殡S著猛力的一踹驟然降臨。
李青禾只覺得腰眼劇痛,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結(jié)結(jié)實實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手中的掃帚脫手飛出老遠。堅硬的石板撞擊著骨肉,疼得他眼前發(fā)黑,倒抽一口涼氣。
踹他的是一名身穿藏青色內(nèi)門執(zhí)事弟子服的青年,臉上帶著修煉艱難卻偏偏要裝出幾分高人一等的不耐煩,更深處藏著一絲對未來的惶恐。他輕蔑地掃了一眼趴在地上、疼得蜷縮起來的李青禾,如同在看一堆垃圾:“擋什么路?晦氣!趕緊滾遠點掃,別污了這塊地兒!”他抬腳碾了碾李青禾掃到路邊的一小撮枯葉灰塵,仿佛那是什么劇毒之物。
幾個路過的內(nèi)門弟子瞥了一眼,眼神中或是麻木的厭惡,或是幸災樂禍的譏誚,腳步不停,匆匆而過。沒人會為一個連靈脈都幾乎感應不到、只能在宗門底層掙扎的雜役說半句話。在這個靈氣日益枯竭、每一絲靈力都需要殘酷爭奪的時代,弱者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浪費。
李青禾忍痛,深吸了幾口帶著腐朽味道的空氣,默默撐起身體。他的手掌在粗糙的石板上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他低著頭,去撿那把破舊的掃帚,垂落的額發(fā)遮住了他眼中瞬間閃過的痛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就在剛才摔倒,手掌接觸地面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氣流”——比他每日接觸的枯敗塵葉更精純的“死氣”——從冰冷的石板縫隙中絲絲縷縷鉆出,如同滑膩的毒蛇,竟主動纏繞上他的指尖。那感覺冰涼刺骨,卻在他體內(nèi)那沉寂如死水的廢脈深處,激起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極其微弱的“漣漪”,仿佛一顆石子投入了一潭千年死水。
這種感覺很奇特,陌生,甚至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危險,卻又隱含著某種…悸動?
“丁師兄消消氣,”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響起,穿著和李青禾一樣雜役服的方明快步走過來,一邊彎腰扶起李青禾,一邊對著執(zhí)事弟子堆起一個卑微討好的笑,“青禾他不是有意的,這里馬上就掃干凈了,不耽誤您走路。”他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將自己今天唯一領(lǐng)到的半粒指甲蓋大小的、渾濁不堪的下品靈石碎末,快速地塞進了那執(zhí)事弟子微張的手中。
丁姓執(zhí)事弟子感覺到掌中那微不足道卻又無比珍貴的硌手感,眉頭這才略松了松,掂量了一下,嫌棄地哼了一聲:“算你小子識相?!彼笾前肓l`石碎屑,不再看李青禾一眼,大步流星地離去。
李青禾站穩(wěn)身子,看著方明額角浸出的細汗和眼底強壓下的憤懣,低聲道:“明哥,何必,那是你今天修煉…”
方明擺擺手,強擠出一個笑容打斷他:“沒事,一點碎屑而已,本來就沒什么用。你沒事吧?”
李青禾搖搖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旋即被更深的無奈壓下。在這步步緊逼的枯竭牢籠里,這半粒碎屑,就是方明咬著牙剩下的希望,如今也化作了他片刻安寧的代價。他看著方明帶著疲憊和憂慮匆匆趕往下個值掃區(qū)域的身影,默默撿起自己的掃帚。
遠處,內(nèi)門長老們居住的山峰方向,隱約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幾個清晰的字眼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三品聚靈草就這么死了?!是誰?是不是你動了我的靈雨份額?!”
“放屁!你那破草早該死了!掌門師兄評理,后山僅剩那條支脈的靈氣,這個月分明是該輪到老夫洞府了!”
長老們的爭執(zhí),如同投入這潭絕望死水的小石子,只濺起一圈圈麻木的漣漪,隨即又恢復了沉重的死寂。爭吵聲停歇了,山門更顯得空闊而死氣沉沉。所有人都知道結(jié)局——實力更強、更冷酷的一方會獲得那一點點續(xù)命的靈力。
整個玄天宗,乃至整個修真界,都像一群在慢慢干涸的泥塘里爭斗的困獸。每一口喘息都彌足珍貴,每一次爪牙相向都更添一分絕望。而站在廣場邊緣,握著一柄枯竹掃帚的李青禾,不過是這場末路狂歡中,最微不足道、也最容易被提前碾死的那只螻蟻。他低著頭,重新?lián)]動掃帚,細微的死氣感知已被深埋心底,眼前只有滿地象征著枯竭紀年的、暗淡無光的塵與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