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
在平安村這種地方，紅白喜事的禮金，街坊鄰里走個過場，通常就是五十、一百。
關系近的，沾親帶故的，撐死也就二百。
三百塊，這絕對是大手筆了！
這……這他媽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是閻王爺把生死簿給寫錯了？
“人呢？”李青山眼神在院子里瘋狂搜索。
“早進去了！”姑父指著院子里最熱鬧的那一桌。
李青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心臟猛地一抽。
果然！
一個身形干瘦的小老頭，正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谝粋€空位上。
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沒去看靈堂那邊一眼，就那么直挺挺地坐著，下巴微微揚起，鼻子一個勁兒地朝著做飯的方向聳動。
那副樣子，哪里是來吊唁的！
“他……他怎么……”李青山結結巴巴，一個字都說不完整。
這老頭，正是跟他大娘斗了一輩子嘴，到死都沒和解的死對頭！
姑父沒理會他的震驚，一把扯著李青山的袖子，指著院子門口。
“我的親娘誒，你別光看他了，你快看看外面！”
李青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倒吸一口涼氣，頭皮都麻了。
好家伙！
只見通往他家的那條黃土路上，黑壓壓的全是人！
平安村的男女老少，拖家?guī)Э?，成群結隊地往這邊涌來，仿佛不是來奔喪，而是來趕集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村東頭的王瘸子。
他一步一點，走得比平時快了三倍，人還沒到院門口，聲音先到了。
“節(jié)哀順變??！哎喲喂，今兒個做的啥啊？香得我哈喇子都快淌到腳后跟了！”
跟在他后面的，是劉寡婦，扯著嗓子喊。
“青山??！你大娘走了是大事，嬸子來送送！可不能讓你家冷清了！”
人群中，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掏出了錢，高高舉起喊道：“記賬的人咧，我隨一百！”
“我隨八十！”
還有更多叫不上名字，甚至只是點頭之交的鄉(xiāng)親們。
他們一個個手里攥著錢，把記賬的桌子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一時間，李家大院門口，送禮的人排起了長隊，那場面，比過年還熱鬧。
姑父手里的筆都快寫出火星子了，賬本翻得嘩嘩響，嘴里不停地念叨。
“哎，來了來了，都別擠！”
“一個一個來，排好隊，別急，都記著呢！”
李青山看著這魔幻的一幕，終于反應過來了。
這些人，街坊鄰里，確實沾點邊。
但要說關系好到能讓全村出動這個地步，打死他都不信。
唯一的解釋……
李青山深吸一口氣，那股濃郁的肉香味，再次鉆進鼻腔，讓他肚子里的饞蟲都快造反了。
他苦笑著搖搖頭。
什么人緣好。
什么街坊情誼。
這幫人，分明就是沖著張遠師傅的菜來的！
大娘啊，你斗了一輩子的死對頭，竟然被一鍋大盤雞給勾來了。
您在天有靈，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李青山飛快地在院子里掃了一眼，剛剛平復下去的心跳又一次狂飆起來。
他喃喃自語道：“完了……完了……”
院子里擺了八張桌子，院子外面也擺了八張。
十六張桌子，本以為綽綽有余，甚至會空出好幾桌。
可現(xiàn)在……
光是院子里站著的，坐著的，還有門口源源不斷涌進來的人，目測就得超過二十桌！
這還得了？
人來了，禮金也收了，總不能讓人家站著看吧？
到時候沒地方坐，沒飯吃，他李家的臉往哪兒擱？
這事傳出去，得被全村人笑話一輩子！
李青山越想越慌，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扭頭就往張遠的方向沖。
張遠依舊站在灶臺前，神情專注而平靜。
那口剛剛炒完大盤雞的大鐵鍋，已經被他刷洗干凈，重新架在了火上。
鍋里熱油翻滾，他正準備做下一道硬菜。
他周圍的幾個大娘，也都被他沉穩(wěn)的氣場所感染。
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手忙腳亂，而是各司其職，切菜的切菜，洗碗的洗碗，一切都井然有序。
“張……張遠！”李青山沖到他身邊，喘著粗氣，急得滿頭大汗。
張遠頭也沒回，只是“嗯”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
他將一把花椒、八角、香葉扔進油鍋，刺啦一聲，濃郁的香氣再次炸開。
“出大事了！”李青山語無倫次地喊道。
“外面……外面來了好多人！村里的人差不多都來了！”
“我們準備的十六張桌子，根本就不夠?。 ?/p>
“現(xiàn)在起碼得有二十多桌的人，后面還在不斷地來！這可怎么辦?。俊?/p>
李青山是真的急了，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這事要是辦砸了，他們李家以后在平安村也別想抬起頭做人了。
張遠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他轉過身，隔著口罩，李青山看不清他的表情。
“慌什么?！?/p>
張遠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往院子外看了一眼。
人山人海。
一張張臉上，都寫滿了期待。
直播間的鏡頭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切，彈幕已經刷瘋了。
【我靠！這是什么情況？全村的人都來了？】
【主播這是捅了吃貨的窩了嗎？】
【就憑這人氣，主播不開個飯店可惜了！】
【主播，這么多人，你行不行??？】
張遠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一臉六神無主的李青山。
他拍了拍李青山的肩膀，語氣平淡。
“來者是客?！?/p>
“今天是你大娘的大日子，人來得多，說明老太太有福氣。”
“總不能把人趕走，更不能讓上門隨禮的鄉(xiāng)親們餓著肚子回家?！?/p>
“那樣，折的是你家的面子，損的是老太太的陰德。”
一番話，條理清晰，說得李青山一愣一愣的。
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男人，心里的慌亂，竟然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
“那……那怎么辦？菜和桌子都不夠啊！”
李青山的聲音雖然還在發(fā)顫，但已經有了主心骨。
“桌子，去村委會借，去各家各戶搬，只要想辦法，總會有的?！?/p>
張遠接著說道：“快到點兒了，先開席吧，總不能讓客人餓著肚子！”
李青山無奈地點了點頭。
“行吧！我這就去！”
李青山轉身跑出去，找到正焦頭爛額招呼客人的老爹李春生，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李春生看了一眼廚房方向那個沉穩(wěn)的年輕人，又看了看滿院子翹首以盼的鄉(xiāng)親，一咬牙，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滿院子的人，扯著嗓子喊道。
“開席——！”
隨著李春生這一嗓子，整個院子瞬間沸騰起來。
“開席了開席了！”
“快快快，找地方坐！”
“給我留個位置！”
早就等著這一刻的鄉(xiāng)親們，瞬間行動起來。
一時間，凳子腿劃過水泥地的刺耳聲，人們的吆喝聲，孩子的哭鬧聲，此起彼伏。
十六張大圓桌，眨眼間就被黑壓壓的人群給填滿了，連個插針的縫隙都沒有。
沒搶到座位的，也不氣餒，直接三五成群地端著碗，在墻根下，在屋檐下，自成一桌。
廚房里，張遠神色不變。
他對著那幾個幫忙的親戚，有條不紊地指揮著。
“二嬸，你負責端盤。”
“三叔，你負責開路，喊著點兒?！?/p>
“大家注意腳下，東西端穩(wěn)一點，別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