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進(jìn)廠那天,被譽為廠花的未婚妻突然說國營大廠的鐵飯碗太沉,她想辭工。我心里一沉,
知道她是為了那個南下的發(fā)小。她父母攥著我的手,眼淚直流,讓我一定勸住她。
在我的再三保證下,她終于在分車間的前一晚,站在我家門前對我說:“我想通了,
我不走了,我們安安分分過日子?!笨删驮谛鹿と肼毚髸希瑥S長點到她名字,
讓她上臺領(lǐng)工牌時,傳達(dá)室的大爺突然跑進(jìn)來,遞給她一封加急的信。是她那個發(fā)小寄來的。
“我的鋪子開張了,就在碼頭邊上,特地給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她當(dāng)場就愣住了。
我拽緊她的胳膊,壓著聲音說:“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倆這輩子就算完了。
”她卻甩開我的手,留下一句“對不住”,扭頭就跑出了工廠大門。
......我看著她沖出工廠大門。廠長滿臉錯愕,舉著手里的工牌,不知道該不該放下。
我走上前,對著他鞠了一躬?!皬S長,對不起,陳雪茹她不干了,我替她給您和廠里道歉。
”我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廠長愣了愣,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靶』镒?,
這叫什么事啊。”陳雪茹的父母沖了過來,她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淚直流?!靶〕?,
你得幫我們勸勸她?。∷@是昏了頭了!”她爸陳父也急得滿頭大汗?!斑@孩子,
鐵飯碗說不要就不要了,她以后可怎么活?。 蔽页槌霰凰龐屵蒙鄣母觳?,退后一步,
看著他們。“叔叔,阿姨,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尊重她?!蔽翌D了頓,一字一句地開口。
“也請你們,尊重我?!闭f完,我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身走向新工分配的宿舍。宿舍里,
幾個同批進(jìn)廠的工友正在等我,見我進(jìn)來,都圍了上來?!爸艹帲@陳雪茹也太不是東西了!
”“就是!為了個不著調(diào)的王海生,連國營大廠的工作都不要了!”“什么狗屁發(fā)小,
我看就是個騙子!”“周硯,你可別想不開,這種女人,不值得!
”工友們的咒罵和打抱不平,溫暖了我。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皼]事,分了正好。
”夜深了,工友們都睡了,我卻毫無睡意。我想起一個多月前,
為了讓陳雪茹家那個家庭小作坊,能成為我們廠的供應(yīng)商,我低聲下氣地求了我爸多久。
他當(dāng)時皺著眉,一口回絕?!昂[!廠里的供應(yīng)商都是有嚴(yán)格標(biāo)準(zhǔn)的,一個家庭作坊,
怎么可能符合要求?”我磨了他整整一個星期。“爸,雪茹她家就指望這個作坊活著了。
”“只要能成為供應(yīng)商,我們結(jié)婚以后,她也能安心在廠里上班?!弊罱K,他還是心軟了。
他動用了他返聘工程師的關(guān)系,親自去審核,親自去特批,
硬是把她家的作坊拉進(jìn)了供應(yīng)商名單。我爸是廠里返聘回來的總工程師,德高望重。而我,
為了能和陳雪茹看起來“門當(dāng)戶對”,從一開始就對所有人說,
我爸只是廠里一個退休的老工人。現(xiàn)在想來,真是諷刺。第二天,事情就在全廠傳開了。
廠花陳雪茹,在新工入職大會上,為了愛情,拋棄了未婚夫,毅然決然南下尋愛。
而那個被拋棄的未婚夫,竟然是總工程師周海東的兒子,周硯?!緩S花為愛南下,
拋棄總工之子】。這成了建廠以來,最勁爆的八卦。我成了所有人同情的對象,
走到哪里都有人對我投來憐憫的目光。一個星期后,我收到了陳雪茹托人帶來的信。
信是宣傳科的干事轉(zhuǎn)交給我的,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我回到宿舍,拆開了信。信紙上,
不再是往日的溫情脈脈,而是一行行憤怒的質(zhì)問?!爸艹帲∧銥槭裁匆⒉ブ{言?
你為什么要毀了我和海生的名聲!”“你說,是不是你故意把你的家庭情況說出去的?
你好惡毒!”我看著信紙,氣笑了。信里,她滿是對王海生“創(chuàng)業(yè)艱辛”的心疼。
說他一個人在南方有多不容易,說那些非議和流言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信的最后,
她用命令的口吻要求我?!爸艹?,我命令你,立刻、馬上去家屬院的公告欄貼一張澄清告示!
”“你就說,我們早就分手了,是你甩了我,跟你和你的家庭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你必須還海生一個清白!”我看完最后一行字,再也控制不住情緒。
我走到宿舍樓道的開水爐子前,把那封信揉成一團(tuán),直接扔了進(jìn)去。2燒了那封信,
我心里痛快了不少。我決定切斷和陳雪茹的一切,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
一門心思撲在車間的工作上。我被分到了鉗工組,跟著廠里技術(shù)最好的老師傅學(xué)手藝。
我干活努力,學(xué)得也快,老師傅不止一次地夸我,說我是個好苗子。然而,
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廠里和家屬院,突然刮起了一陣新的風(fēng)。風(fēng)向,是對著我來的。
“聽說了嗎?那個周硯,根本不是靠自己本事進(jìn)的廠?!薄八褪莻€廢物,
考試成績一塌糊糊,全是他那個總工老爹給他安排的?!薄肮植坏藐愌┤阋?,
換我我也跑啊,誰愿意嫁給一個靠爹的軟飯男。”流言愈演愈烈。在新的版本里,
陳雪茹和王海生,被塑造成了反抗包辦婚姻,勇敢追求自由愛情的斗士。而我,
則成了那個仗勢欺人,拆散有情人的惡霸。更惡心的是,流言里還編造出了新的細(xì)節(jié)。
“我聽說啊,周硯為了逼陳雪茹就范,用毀掉她家作坊來威脅她?!薄八f要是不嫁給他,
就讓他爸把陳家的供應(yīng)商資格給撤了?!薄瓣愌┤銢]辦法,為了保住家里的生意,
才假意答應(yīng),然后找機會跑的?!薄罢媸莻€可憐的姑娘,為了愛情和家庭,犧牲太大了。
”輿論,在一夜之間徹底反轉(zhuǎn)。之前還對我報以同情的工友們,看我的眼神全都變了。鄙夷,
不屑,還有隱藏不住的指指點點。我走在車間里,能清晰地聽到身后的竊竊私語。
壓抑得我喘不過氣。這天下午,車間主任安排我跟著一個老師傅去檢修一臺老舊的機床。
那個老師傅是廠里的老人了,一向看我不順眼。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扳手往地上一扔,
指著我的鼻子教訓(xùn)?!爸艹帲腋嬖V你,年輕人要走正道!”“不要以為自己有個好爹,
就可以為所欲為,仗勢欺人!”“我們工人階級,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種投機取巧的敗類!
”周圍的工友都圍了過來看熱鬧,對著我指指點點。我攥緊了拳頭,胸口劇烈起伏。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皬垘煾担@話就不對了。
”同車間的女技術(shù)員蘇晚晴走了過來,她手里拿著一張技術(shù)圖紙,臉上沒什么表情。
“周硯進(jìn)廠的考試成績,我是看過的,筆試和實操都是第一。他有沒有本事,不是靠嘴說的。
”“而且,用沒影兒的流言去攻擊一個同事,這不是我們廠里該有的風(fēng)氣。
”張師傅被她懟得滿臉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周圍看熱鬧的人里,
有人陰陽怪氣地開口?!皢眩K技術(shù)員這是干什么?想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也不用這么明顯吧?
”“就是,誰不知道她爸是周總工的老部下,這會兒出來說話,目的不純啊。
”蘇晚晴的臉白了一下,但還是挺直了背。她沒再理會那些人,只是看了我一眼,
把手里的圖紙遞給我。“這是那臺機床的原始圖紙,我從檔案室找出來的,應(yīng)該對你有用。
”我接過圖紙,輕聲說了句:“謝謝?!笨粗@一切,我心里跟明鏡似的。這些流言,
編造得如此詳盡,甚至連毀掉作坊這種話都說得出來。除了王海生在背后教唆,
陳雪茹那個女人,肯定把我們兩家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全都說了出去。3我爸讓我忍。
他說清者自清,時間會證明一切。但我不想忍了。對付無恥的人,就不能用君子的辦法。
第二天一早,我沒去車間,而是直接去了廠辦公樓的供銷科。
供銷科負(fù)責(zé)全廠的原材料采購和供應(yīng)商資質(zhì)審核。我到的時候,供銷科的門虛掩著,
里面?zhèn)鱽硪粋€熟悉的聲音。是陳雪茹的父親。我推開門,正撞見他把兩條好煙,
鬼鬼祟祟地塞到供銷科科長的抽屜里??崎L一臉為難?!袄详?,不是我不幫你,
實在是你們作坊這季度的產(chǎn)品,質(zhì)量問題太多了,車間那邊投訴了好幾次?!标惛复曛郑?/p>
滿臉堆笑。“王科長,您多擔(dān)待。小作坊,有點波動是難免的。下一批,下一批我保證質(zhì)量!
”“您看,這續(xù)簽的合同……”王科長看到我站在門口,表情明顯一僵。
陳父也回頭看到了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得十分尷尬?!爸艹帲磕悖銇磉@里干什么?
”我沒理他,徑直走到王科長辦公桌前。我直接點明了來意?!巴蹩崎L,我來問問,
廠里最近關(guān)于我的那些流言,你聽說了嗎?”王科長愣住了,眼神躲閃?!笆裁戳餮??我,
我不知道啊?!睕]等他說話,旁邊的陳父先炸了。他指著我的鼻子,怒聲質(zhì)問。
“周硯你什么意思!雪茹不跟你好了,你就跑到供銷科來攪黃我家的生意?”“我告訴你,
你這是報復(fù)!你這是小肚雞腸!”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覺得有些可笑?!瓣愂迨?,
流言是不是你傳出去的?”陳父矢口否認(rèn)。“放屁!我傳那玩意干什么!
”他隨即又倚老賣老起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周硯,不是我說你,
當(dāng)初我就不同意雪茹跟你處對象。”“要不是你爸托了廠里最有名的媒人上門提親,
我能點頭嗎?”“現(xiàn)在雪茹跟海生走了,那是他們真心相愛!你憑什么在背后搞小動作!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了。“我女兒,天生就是當(dāng)老板娘的命!你呢?
你一輩子就是個擰螺絲的!你配得上誰?”我被他這番無恥的言論,氣得笑出了聲。
他看我笑,以為我怕了,氣焰更加囂張。他甚至反過來給我下最后通牒。“周硯,我告訴你!
今天這個合同,你必須讓你爸給我簽了!”“你要是不去跟你爸說情,
我現(xiàn)在就去廠紀(jì)委告你爸以權(quán)謀私,搞裙帶關(guān)系!”“我要讓全廠的人都知道,
你這個總工的兒子,是怎么進(jìn)廠的!”我臉上的笑容收斂了。我沒再跟他廢話。
我當(dāng)著他和王科長的面,直接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那臺黑色電話。我撥通了廠長辦公室的號碼。
4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拔梗瑥S長辦公室。”我開了口,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供銷科里,
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廠長您好,我是鉗工車間的周硯。我要實名舉報。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一下。“周硯?你要舉報什么?”我看著臉色開始變化的陳父,
繼續(xù)說?!拔遗e報供銷科科長王富貴,在供應(yīng)商合同續(xù)簽事宜上,收受賄賂?!薄拔疫€建議,
由廠部牽頭,立刻對所有供應(yīng)商的資質(zhì),進(jìn)行一次徹底的重新審查。
”陳父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沖了過來,想搶我手里的電話,嘴里罵罵咧咧。
“你個小王八蛋!你瘋了!你想把事情鬧大是不是!”王科長也嚇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慌亂地擺著手?!皠e!周硯!有話好好說!你別胡來??!”我側(cè)身躲開陳父搶奪的手,
對著話筒繼續(xù)說?!皬S長,舉報對象就在我旁邊,情緒很激動,似乎想動手打人。
”陳父看我沒有停下的意思,竟真的惱羞成怒。他眼睛通紅,像一頭發(fā)瘋的公牛,
一拳就朝我的臉上打了過來。嘴里還在咆哮?!拔掖蛩滥氵@個小畜生!讓你胡說八道!
”我沒躲。我硬生生挨了他這一拳。嘴角一熱,有東西流了下來。陳父一拳打中,
還想再打第二拳。供銷科的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了。一個穿著整潔中山裝,
氣場威嚴(yán)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進(jìn)來。他一把扶住了我搖晃的身體,
眼神凌厲地看向狀若瘋狂的陳父?!瓣惱习?,在國營工廠里,公然毆打工人,你好大的威風(fēng)!
”陳父高高舉起的拳頭僵在了半空中。他看清來人的臉,瞬間腿都軟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
“李……李書記?”王科長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地站著,話都說不出來。
李書記是我爸多年的老戰(zhàn)友,也是市里工業(yè)局的領(lǐng)導(dǎo)。他冷冷地掃了一眼陳父和王科長,
然后轉(zhuǎn)向我,聲音緩和了一些。“小硯,你爸不放心你,讓我過來看看。
”他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現(xiàn)在看來,是來對了?!蔽姨郑恋糇旖堑难?。
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我看著嚇傻了的陳父,平靜地對李書記說?!袄钍?,不僅要查,
我還要報警?!薄八麆偛糯蛭伊?,這是故意傷人?!?李書記的到來,像一顆驚雷,
在供銷科炸響。他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對跟著他一起來的兩個廠保衛(wèi)科干事下了命令。
“把他們兩個,帶去禁閉室,隔離審查!”王科長兩腿一軟,直接癱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陳父還想狡辯,指著我嘴角的傷?!袄顣?,是他,是他先污蔑我的!
我這是氣急了才……”李書記看都沒看他一眼,聲音冷了下來。“帶走。
”保衛(wèi)科的人一左一右,架起還在叫嚷的陳父,拖了出去。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廠。
供銷科長和宏達(dá)作坊的陳父,因為涉嫌行賄受賄,被市里的李書記親自下令抓了。
整個工廠都震動了。我爸聞訊趕來的時候,李書記正讓他的秘書給我用碘酒處理嘴角的傷口。
“爸?!蔽液傲艘宦暋K觳阶叩轿颐媲?,看到我嘴角的青紫,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他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我的傷口,
最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伴L大了,知道自己解決問題了?!彼穆曇衾飵е唤z欣慰,
但更多的是后怕和心疼。在李書記的辦公室里,我當(dāng)著他和父親的面,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李叔,爸,關(guān)于陳家作坊的供應(yīng)商資格,是我當(dāng)初求我爸,
他看在我和陳雪茹曾經(jīng)是對象的份上,才特批的。”“他們的產(chǎn)品質(zhì)量,一直有問題。
”我爸聽完,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滿是自責(zé)。李書記的臉色則變得更加嚴(yán)肅?!昂|啊,
你這次是犯了原則性錯誤!幸好,懸崖勒馬,為時不晚。”后續(xù)的調(diào)查雷厲風(fēng)行。
陳家作坊的供應(yīng)商資格被立刻取消,合同作廢。陳父因為行賄和偷稅漏稅,證據(jù)確鑿,
被移交司法機關(guān)處理。陳家的天,塌了。那天晚上,陳雪茹的母親找到了我家。
她像個瘋子一樣捶打著我家的門,哭天搶地?!爸艹?!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
”“我們家雪茹對你多好!你竟然這么害我們家!你不得好死!”我開了門,
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害你們?你女兒在外面敗壞我名聲的時候,你怎么不說?
”“你丈夫用撤銷合同威脅我的時候,你怎么不說?”她被我問得一噎,
隨即開始在地上撒潑打滾,不停地咒罵。我爸聽見動靜走了出來,看到這副場景,眉頭緊鎖。
他沒跟她廢話,直接拿起電話,打給了廠保衛(wèi)科。“喂,保衛(wèi)科嗎?我是周海東,
有人在我家門口鬧事,請你們過來處理一下?!焙芸?,兩個保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