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幾道回廊,王姨的腳步突然加快了幾分。
陳河注意到她刻意繞過了掛著“人事主任”牌子的辦公室,轉(zhuǎn)而拐向另一條走廊。
陳河心中生出一絲疑問,但兩世為人,他只是一瞬,便明白了王姨的用意。
他默不作聲地跟上。
只是片刻,便聽見了王姨的聲音:
“手續(xù)材料帶全直接去辦就行,你父親的事大伙兒都知道。”
“你過來頂崗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不會太為難......”
說道此處時,王姨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補充道:“要是待會兒遇到什么為難的事,先忍一忍。
這世道,有些虧吃了也不打緊,往后總能找補回來。”
她說完重重捏了捏陳河的肩膀,眼神里帶著幾分心疼,又透著過來人的精明。
“謝謝王姨?!标惡舆B忙感謝道。
“不客氣?!?/p>
等王姨走后,陳河緩緩走向辦公室,剛靠近門口,便聽見里面?zhèn)鱽韮蓚€人的交談聲。
他自然不會在別人辦事的時候闖入,當(dāng)即便被迫的旁聽起來。
此時,辦公室內(nèi)。
辦公室里彌漫著劣質(zhì)煙草的嗆人味道,陽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在李主任禿頂?shù)哪X門上投下一塊晃眼的光斑。
李主任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攤著厚厚的文件,一副專心辦公的模樣。
然而他的余光卻不時瞥向?qū)γ妗鬆攧⒑V姓谀抢?,手里捏著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
“李主任,這事兒您看......”劉海中聲音中帶著幾分討好,“陳永年那個崗位,其實早就有人盯上了,他家那小子年紀(jì)輕,怕是擔(dān)不住采購科的擔(dān)子?!?/p>
“哼,子女頂崗是政策,誰有意見?更何況陳永年還是因公去世。”
李主任的聲音透著威嚴(yán),但隨即又壓低了幾分,接著說道:“不過,老徐家確實托人遞了話,說愿意多出些誠意?!?/p>
二大爺劉海中一聽這話,臉色頓時變了。
劉海中本就是官迷,但自己紀(jì)大了,在軋鋼廠干了一輩子也沒混上個一官半職。
如今這機會,對于他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采購員這個職位,在任何時間都是個香餑餑,雖說工資只有35塊5,比不上車間里的技術(shù)工,但勝在官威足、體面、油水足!
而這第一樣就是劉海中最為看重的!
劉海中盤算得明白:雖說要真當(dāng)領(lǐng)導(dǎo)還需要時間磨,但好歹有個盼頭。
“兒子當(dāng)上官,到時候他這個當(dāng)?shù)?,在院里還不得橫著走?”
畢竟身為軋鋼廠七級鍛工,又工作這么多年,比拼“賄賂”他也不會懼怕李主任口中的那人。
想清楚后,他隨即一咬牙,將那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往李主任面前又推了推,聲音壓得極低:
“李主任,您多費心...這點心意,就當(dāng)給孩子們買糖吃?!?/p>
李主任眼皮都沒抬,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
劉海中會意,連忙起身,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把門帶嚴(yán)實。
走廊拐角處。
陳河緊貼著冰涼的墻壁,將辦公室里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原來父親用命換來的崗位,在這些人口中,不過是一場明碼標(biāo)價的交易。
隨著關(guān)門的聲音,陳河瞇起眼睛,費力地辨認(rèn)著從辦公室出來的身影。
當(dāng)看清是二大爺劉海中時,他心中的怒意卻陡然散去了一絲......仿佛早有預(yù)料一般。
他不禁低聲暗道:
“果然是禽滿四合院,沒有一個閑人?!?/p>
陳河瞇起眼睛,看著劉海中得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不過既然是他,那能使出的招數(shù)也只有錢財了?!?/p>
陳河作為穿越者,他太清楚這個老鉗工的底細(xì)了————在軋鋼廠干了多年,攢下不少家底,但身上沒有半點職權(quán)。
如今把主意打到陳永年留下的崗位上,能拿得出手的,除了錢還能有什么?
想清楚這后,他緩緩?fù)鲁鲆豢跐釟?,心中的巨石也緩緩落下?/p>
更是生出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想法,嘴角也微微翹起。
一來是因為,劉海中的錢必定搶不走我父親留下來的崗位,烈士子女若是鬧大,這供銷社一個小主任可擔(dān)不起這責(zé)任。
二來就是這錢給出去后,必定要不回來,劉海中送錢時沒有第三人在場,信封也沒留下任何證據(jù)。
以李主任的老奸巨猾,收了錢不辦事是常態(tài),到時候隨便找個“學(xué)歷不符”“崗位調(diào)整”之類的借口搪塞過去,劉海中連鬧都沒法鬧。
最后就是,劉海中又是咬牙掏錢,又是低聲下氣討好李主任,結(jié)果到頭來,不僅兒子的“官夢”泡湯,連老本都得打水漂。
陳河甚至有點想笑,心中不禁想起一句話: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搖了搖頭,心中最后一絲郁結(jié)也消散了。
過了片刻。
陳河走到掛著人事李主任的辦公室,敲了幾下門。
“請進(jìn)。”
“您好?!标惡油崎T進(jìn)屋,就看到一張,掉漆的辦公桌和兩把椅子。
‘好家伙,搞成這副模樣,就以為自己是正人君子了?’陳河見此一幕,心中不禁譏諷道。
面上卻是堆出一絲尷尬的笑容,故意的表現(xiàn)稚嫩一些......
“您好,我是陳永年的兒子,我叫陳河?!标惡诱f著就將證明物件以及頂崗的簽字表拿了出來。
“陳永年,我知道的?!崩钪魅温龡l斯理地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故意拖長了聲調(diào):
“小陳啊,你父親的事...確實很可惜,他的付出都是有目共睹的?!?/p>
陳河一聽這熟悉的官腔,心里頓時明鏡似的。
只見李主任嘆了口氣,不過話鋒一轉(zhuǎn),道:“東西都帶了嗎?”
“都帶了?!?/p>
“行,現(xiàn)在給我吧。我看沒問題就給你簽了。”
“啊,好的多謝李主任?!?/p>
等陳河將材料都遞了過去,李主任才裝模做樣的檢查一下,連看都沒仔細(xì)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頁,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墨水有些洇開了也毫不在意。
“行了。”他把材料推回給陳河,“明天來上班,接去采購科報到。找許股長就行?!?/p>
陳河稍稍一愣,準(zhǔn)備好反駁的話語全都卡在了喉嚨。
‘這什么情況?!’
他分明看見李主任簽字時,左手還按著抽屜里那個鼓鼓囊囊的信封!
正是二大爺剛才塞進(jìn)去的那個。
正當(dāng)陳河疑惑時,李主任忽然拉開抽屜,從里面抽出另一個牛皮紙封的文件袋,語氣平淡地補充道:
“既然你頂崗了,按規(guī)定你父親的撫恤金就停發(fā)了,這里是最后一筆。
15塊錢,你點點。”
陳河接過文件袋時,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15塊錢,比我想得要多.....”
按照社里規(guī)定,頂崗后撫恤金確實會停發(fā),但這一筆錢卻是沒有人與他說過。
“難道?”陳河心中一動,“這錢是從二大爺?shù)恼\意里摳出來的?”
“但為什么會多給我?”
陳河一時想不清楚,直至李主任的聲音傳來。
“怎么?還有問題?”
陳河抬眼看去,只見李主任挑了挑眉毛,目光中略帶疑惑的看著自己。
“沒,沒問題!”陳河連忙擺手,臉上堆出憨厚的笑容,聲音都比平時高上一些,“謝謝李主任,真是太感謝您了!”
他手忙腳亂地接過材料,快步走向門口,關(guān)門時特意放輕了動作,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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