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趕回張府時,院子里已掌了燈。張嫣體弱,挨不得餓,青黛早燉了燕盞。張澤仁和張姒都無心飲食,只哄著張嫣用了幾口。
張嫣剛被赤芍服侍著漱了口,就聽外面仆婦通報裴郎君回來了。
張嫣便不回內(nèi)室,扶著赤芍站在一邊,待裴逸進房,先施了個禮:“為著嫣兒,辛苦阿兄?!?/p>
裴逸這一日往來東平王府與張府之間,辛苦是的確辛苦,但這也是那昏君害的,與張嫣全不相干。
“快扶你家姑娘坐下。”裴逸交代了赤芍,等張嫣在椅榻上靠了,才與張澤仁見了禮,將那塊蟠龍玉佩拿了出來,放在桌上。
“他將玉佩退了回來?”張姒失聲問道。
張嫣的眼睛卻亮了一下。只有玉佩,那荷包,是被他收下了么?張嫣再看向玉佩,兩靨泛起一抹嬌紅。
“東平王動怒了?”張澤仁揉了揉眉間。
“也……算不得動怒?!迸嵋菀宦飞戏瓉砀踩サ南耄挂膊鲁隽耸挓o極的幾分心思。
他收下了蟠龍玉佩和荷包,便算是履行了承諾,答應了與張嫣的婚事。之所以又賜下玉佩,卻與當初的承諾無關(guān),應算是給張嫣的文定之物,以回報張嫣送的那個荷包。
東平王天潢貴胄,雖清冷高傲,也禮數(shù)周全。他既應了這門親,便不會下張嫣的臉面。至于直接給了蟠龍玉佩,對這文定信物似是有些敷衍,裴逸覺得他實在不該對東平王過于苛求。
“那東平王退回玉佩,是何用意?”張澤仁眉心深鎖。
“這個,應該是給嫣兒的。”裴逸看向張嫣,見她并不驚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給嫣兒?”張澤仁一喜,一直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松了下來。東平王允婚,便是允了對張家的庇護。其實他也不用蕭無極庇護太久,只要等到張準之歸京,現(xiàn)在的局面就會轉(zhuǎn)變。
至于親事……張澤仁早就謀算過。親王成婚,必須經(jīng)太常寺經(jīng)辦,等一套禮儀走下來,最快也要三五個月,那時候準之已然歸京,嫣兒自然不必真的嫁給東平王。只要張嫣、張姒不進宮,張家便有絕地反轉(zhuǎn)的機會。
裴逸點頭,又看向張姒,為難道:“但東平王堅持阿姒必須入宮!”
張姒猛然抬眸,面色慘然。她其實不怪東平王,東平王能護住嫣兒,便是她張家上下的恩人。她本就決定入宮。既然赤元草在宮中,她總要想法子得到它??偛缓弥恢竿鯛敒閺埣抑\劃。
張澤仁手一顫,心頭一痛。他還是保不住姒兒。
“阿爹!阿姊!事情還未到最壞的地步!” 張嫣的聲音依舊嬌弱,卻異常清越堅定:“皇家大選,進宮也未必就是陛下妃妾,皇親宗室,都可賜婚。王爺自然有王爺?shù)闹\算。他……他總歸不會害咱們?!睆堟踢@段話說得急了些,氣息不免有些紊亂。
張姒暗嘆了一口氣,嫣兒這般信那東平王,也不知是福是禍。東平王竟然真的答應了親事,也算嫣兒沒信錯他。如果嫣兒能得到幸福,她便是真被昏君納為妃嬪,她也無怨。避選不行,避寵可容易的多。若能找到赤元草,她老死宮中又何妨。
“王爺睿智孤傲,又具佛心。豈會為難深閨女子?!他要張家商路,要裴家精兵,更要我阿兄的效忠。可那必須是咱們心甘情愿給他的,若以女眷相脅,他必不屑為之。”
“嫣兒說的不錯!”裴逸連連點頭。蕭無極極其自傲,與皇位上那位至尊全然不同,有些手段,他的確不屑。
“既然如此,便遵王爺之命,張家安心待選,不再妄動?!睆垵扇士匆谎塾衽澹瑖@了一聲:“嫣兒把玉佩收好,先養(yǎng)好病,靜待準之歸京?!?/p>
張嫣怎肯當著阿爹表兄之面去拿定親信物,她只看了青黛一眼,便微低了頭。
青黛會意,忙將玉佩拿在手中,轉(zhuǎn)身從妝臺上找到一個盒子,從盒子里拿出一個攢心梅花的絡(luò)子,將玉佩用絡(luò)子系了,又放回盒中。
裴逸怔怔看著青黛熟練的動作,心頭一驚,慢慢看向張嫣,幾乎就要張口詢問。卻見她和他對視一眼,又低頭掩唇,輕咳幾聲,凝脂般的面頰上泛起一抹嬌羞。
天光熹微,蕭無妄睡得正香,就被梁瑾叫了起來。
他不情不愿跟著梁瑾進了書房,就見蕭無極已換好朝服,玄色的蟒袍莊重威嚴,更襯出他長身玉立,松柏之姿。腰間白玉帶上,懸著一個精致的荷包,與他衣袍色調(diào)相同,上面的金線在晨光下折射出華光。
蕭無妄立刻就清醒了。驚訝地揉揉眼睛,驚道:“阿兄,二姑娘的荷包,你……你就帶上了?”
他阿兄身上,一絲一線都出自王府繡娘之手,從不穿旁人給的衣裳,配飾更是講究,絕不會佩外來之物??涩F(xiàn)在,他阿兄居然把張嫣送的荷包明晃晃地帶在了身上。
“有用!”蕭無極沒打算解釋:“你隨我進宮,我要面圣,請旨賜婚?!?/p>
“阿兄!”蕭無妄哀嚎:“你真要娶張家那個病秧子啊!”
蕭無極掃了他一眼:“我去面圣,你去未央宮見皇后娘娘,就說吾欲求娶張氏嫡次女張嫣?!?/p>
晉帝剛從建業(yè)宮出來,正準備去太極殿早朝,一眼就看見蕭無極在宮門負手而立。不由得瞇了瞇眼睛。
他這個兒子不常上朝,晉帝也不曾約束。畢竟太子每日隨朝,若與東平王日日相見,三方都不自在得緊。
是什么大事,讓他的兒子提前在這里等他?晉帝有些忐忑,生怕蕭無極拿出什么軍情兵報來。
“無極,見朕可有要事?”晉帝向前走了幾步。
蕭無極躬身施禮:“臣見過陛下!確有一事,需陛下定奪?!?/p>
晉帝心底微哂,他始終不肯稱他一聲父皇,也不肯自稱兒臣。他東平王權(quán)傾朝野,他這個父皇都未必在他眼里,又有什么事需要他定奪?
“何事?”晉帝正色問。
蕭無極沉默片刻,心里突然有些后悔。自他封王,從不曾求過任何人,如今卻要為一樁荒唐的婚事屈膝。
“張準之啊張準之,本王要讓你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才能抵本王今日之羞?!”
蕭無極暗自咬牙,后退一步,屈膝跪拜:“臣請陛下,將張氏嫡次女張嫣,賜婚與臣!”
“什么?”晉帝覺得自己眼花了,耳朵也幻聽了。他說什么?他求賜婚?晉帝覺得不是他在做夢,就是蕭無極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