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黑風山,一處極其隱蔽的山坳。
陳錦文靠在一塊冰冷的巖石上,閉目養(yǎng)神,看似平靜,耳朵卻豎的像雷達,捕捉著山風帶來的每一絲動靜。
二狗則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一會兒踱步,一會兒探頭張望,嘴里還不停的念叨著。
“當家的…您說…他們能來嗎?”
“這都過了約定的時辰了…該不會…被那賊婆娘發(fā)現(xiàn)了吧?”
“要是放咱鴿子,那可就…”
話說到一半。
就被陳錦文喝止。
“閉嘴!你給我沉住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山坳里的光線變的昏暗。
就在陳錦文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二狗也快絕望的時候。
一陣極其輕微、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傳來....
來了!
陳錦文和二狗同時精神一振!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屏住了呼吸。
只見幾個穿著破爛皮襖,同樣面黃肌瘦的山賊漢子,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警惕萬分,一步三回頭的摸進山坳。
對方攏共來了五人,且個個帶著兵器。
其中一人,正是偷吃糠飯,被剁掉一根手指的黑娃。
“黑娃,獨眼…幾位哥哥好啊!”
“是我,二狗!黑風寨的二狗??!”
二狗臉上堆起笑容,連忙迎了上去,試圖緩解緊張氣氛。
叫獨眼的山賊,沒理會二狗的熱情,抱怨道。
“二狗!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
“約老子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嘿嘿,這不是想幾位哥哥了嘛!”二狗笑嘻嘻的回道。
然后讓開一步。
將身后的陳錦文完全顯露在月光下。
“不瞞幾位哥哥,主要是…我們當家的想跟幾位聊聊?!?/p>
陳錦文向前一步,月光清晰的照在他臉上。
在經(jīng)過榨菜米粥的滋潤后。
陳錦文氣色恢復,眼眸有神,與傳聞中那個懦弱草包形象判若兩人。
對面聽到眼前這年輕人,便是陳錦文。
對方先是一愣,隨后臉上紛紛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諷和輕視。
“喲?我當是誰呢?”
獨眼嗤笑一聲,語氣輕佻。
“敢情是黑風寨的陳寨主?。俊?/p>
“怎么著?你們那破寨子眼看就要被我家夫人踏平了?!?/p>
“這會兒讓二狗把我們哥幾個約出來,是想求哥幾個在夫人面前替你說說情,饒你一條小命?”
旁邊另一個山賊也陰陽怪氣的接話。
“陳寨主,識相的就趕緊降了,說不定夫人看你細皮嫩肉,還能賞你個‘壓寨夫男’的體面活兒,總比被一刀剁了強,哈哈哈!”
哄笑聲在寂靜的山坳里格外刺耳。
二狗氣的臉都紅了,拳頭攥緊。
然而....
陳錦文卻面色平靜。
他輕輕抬手,止住了二狗要罵人的沖動。
“幾位兄弟誤會了?!?/p>
“我黑風寨,不但不會投降!”
“恰恰相反...”
“本寨主來此,是想請幾位改邪歸正,棄暗投明,投效我黑風寨這個…溫暖的大家庭!”
話音剛落。
對面的山賊,就好似聽到笑話般。
一個個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
“噗....”
“哈哈哈!”
“姓陳的,你他娘是不是被嚇傻了?還是餓瘋了說胡話?”
“投效你們黑風寨?跟著你們一起啃樹皮挖草根,當個餓死鬼嗎?”
緊接著...
哄笑聲變成了怒罵。
獨眼更是“鏘”的一聲拔出腰間的柴刀,一個箭步上前,冰冷的刀刃架在陳錦文的脖頸上!
刀刃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絲刺骨的寒意。
“姓陳的!”
獨眼獰笑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錦文臉上。
“你他娘的找死是吧?”
“我們哥幾個跟著夫人,不比你們黑風寨那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強百倍、千倍?!”
“你還敢挖墻腳....”
“信不信老子現(xiàn)在就剁了你,拿你的頭顱回去邀功!”
刀架在脖子上。
陳錦文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伸出手,兩根手指輕輕捏住刀刃邊緣,將柴刀推開。
“噢?跟著黑鳳凰…比我們黑風寨強百倍,千倍?”
陳錦文重復著對方的話。
然后問道。
“那么…幾位昨個兒,你們吃的什么呀?”
這個問題問的極其突兀。
對面幾人臉上的怒容和嘲諷都僵了一下,有些尷尬的互相看了看,似乎覺的回答這個有點丟份兒。
唯獨黑娃,梗著脖子。
為了證明自己“跟對了人”,甕聲甕氣的大聲道。
“昨個兒,我們吃的糠,正兒八經(jīng)的糠飯....咋的?羨慕吧?”
黑娃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把裹著破布、隱隱作痛的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偷吃一碗糠飯的代價,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在他們看來,說出“糠飯”這兩個字。
足以讓黑風寨這些連樹皮都啃不飽的家伙,羨慕的直流口水。
畢竟這年頭,糠飯是難得的正經(jīng)糧食!
然而....
預料中的羨慕、吞咽口水的聲音并未出現(xiàn)。
只見陳錦文猛的瞪大眼睛,露出極度夸張的驚愕表情。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心疾首”:
“什么???”
“你們昨個兒…吃的糠飯???。 ?/p>
“糠....那不就是谷子脫下來的皮殼嘛!”
“這玩意…這玩意不是喂豬的豬食嗎?!”
“人怎么能吃糠呢?這…這簡直是造孽??!”
一邊說。
還一邊用力的搖著頭。
那表情,仿佛對面幾人剛剛承認自己吃了什么劇毒之物。
對面幾個山賊,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和話語徹底搞懵了。
糠…確實是豬食,可這不是沒辦法嗎?
被陳錦文這么直白的點出來,還一副“你們好可憐”的樣子,讓他們又羞又惱。
陳錦文卻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
“二狗!告訴他們,咱黑風寨的兄弟,昨個兒什么伙食?”
二狗早就等這一刻呢。
他立刻挺起胸膛,鼻孔朝天,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去了。
用一種極其欠揍、極其炫耀、恨不得全天下都聽見的腔調(diào)大聲道。
“哼——”
“你們吃的豬食?!?/p>
“我們吃的那才叫人飯——精米熬的粥,還有味道爽口的榨菜!”
“一天吃五頓,頓頓管飽!”
“聽清楚了....是‘精米’熬的粥!”
精米這兩個字。
被二狗咬的極重。
就如同重錘般,狠狠砸在對面幾人的心坎上。
“噗...哈哈哈!”
獨眼第一個沒忍住,放聲大笑。
他仿佛聽到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話。
比剛才陳錦文挖墻腳,還要好笑....
“二狗....你小子以前就油腔滑調(diào),現(xiàn)在更是滿嘴跑糞車,撒謊都不打草稿了是吧?”
“精米?還一天五頓?”
“你小子見過精米長啥樣嘛...嗯?”
“怕不是餓的眼睛發(fā)花,把樹皮沫子當成精米了吧?哈哈哈!”
其他幾人也跟著哄笑起來,臉上滿是“你當我們?nèi)龤q小孩”的鄙夷。
然而....
獨眼那刺耳的嘲笑聲還未完全落地。
一股極其誘人,極其純粹的谷物清香,飄入在場所有人的口鼻。
這香氣是如此濃郁,如此真實,瞬間蓋過了山野的草木土腥氣,霸道的占據(jù)了所有人的嗅覺!
笑聲戛然而止。
獨眼的笑容僵在臉上。
黑娃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齊刷刷,帶著難以置信的饑渴,死死看向香氣的源頭——陳錦文的手!
準確的說。
是陳錦文手中端著的米粥榨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