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斷簽沉沙終有新生時,玉蘭落處藥香起。錯軌的命運碾過兩世血淚,
最終沉入時光的河床。而真正的救贖,從不是他人的讓渡,而是自己俯身捧起的那抔土,
種下的那粒種。當歸當歸,此身歸處,是掌心繭,是燈下書,是煙火人間。紀念最后嘗到的,
是冰紅茶里一絲鐵銹味。顧杰的眼睛深得如同枯井,映著她倒下的影子。
妹妹紀想那封被血浸透的遺書,輕飄飄落在他腳邊?!敖?,你作弊抽走了我的命!
”——信紙上字字如刀。劇痛撕裂黑暗,紀念猛地睜眼。粗礪的竹簽硌著掌心,陽光刺目。
眼前是十八歲的紀想,正伸手探向簽筒。前世抽簽的場景,竟在眼前重演!“等等!
”紀念聲音干澀嘶啞。她劈手奪過妹妹已捏住的竹簽,狠狠折斷?!澳闳?!這大學,
我不讀了!”斷簽摔落在地,聲音清脆刺耳。滿院驚愕目光中,紀念只覺得渾身虛脫。
紀想捧著錄取通知書,指尖發(fā)白,嘴角卻泄出一絲奇異微笑。那笑容像淬了冰,
冷得紀念心頭一顫?!敖悖x謝你讓給我?!奔o想語調(diào)輕飄,眼神卻越過紀念,
死死釘在院門口。顧杰提著厚重的聘禮站在那里,神色復雜難辨,目光沉沉壓向紀念。
“顧家小子,”父親清清嗓子,“你是來…?”“提親。”顧杰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
他盯著紀想,“和紀想。等她畢業(yè)就結(jié)婚。”紀想臉頰飛紅,羞澀低頭。
紀念卻看清了她垂眸瞬間,眼底翻涌的冰冷恨意。那恨意如此熟悉,
如同前世遺書上蜿蜒的血痕。紀念移開目光,心沉入水底。幾日后,媒人踏進了紀家門檻。
“村西頭老林家那孫子,林江,”媒婆嘴快,“人老實,就是…這兒,”她點點自己太陽穴,
“慢半拍。他爺爺就盼個孫媳婦進門照應呢!”父親沉吟,煙鍋里的紅光明明滅滅。
紀念沒猶豫:“我嫁?!? 傻子真相新婚夜,林江穿著半舊褂子,眼神茫然懵懂,
只會對著她憨憨地笑。他笨拙地遞來一塊硬糖,糖紙沾著灰。紀念默默接過,指尖冰涼。
窗外月光慘白,照著她嶄新而荒蕪的未來。日子如村口渾濁的河水,緩慢流淌。
紀念挽起褲腿下田,被汗浸透的衣衫緊貼后背。林江跟在她身后,動作遲緩,
常常對著秧苗發(fā)呆。泥土的腥氣鉆進肺腑,成了她生活全部的底色。
郵差的鈴聲打破村子的沉寂。紀想寄來的照片在鄰里間傳閱。她燙著時髦卷發(fā),
依偎在顧杰身邊,背景是氣派的大學校門。顧杰穿著挺括的白襯衫,嘴角含笑,
眼底卻深潭無波。“瞧瞧人家紀想!”隔壁嬸子艷羨地咂嘴,“掉進福窩嘍!
”紀念默默聽著,用木瓢舀起缸里的涼水,澆在灼痛的腳踝上。照片上妹妹明亮的笑容,
像針一樣刺進她眼底。她記得妹妹前世被家暴致死后,身上那些被衣衫遮蓋的淤傷。
如今這光鮮背后,是否藏著同樣的裂縫?一個尋常午后,紀念提前從地里回來。院門虛掩,
她放輕腳步走近?!啊欠庋獣阌浀冒??
”是紀想刻意壓低、帶著某種尖銳甜膩的聲音,“姐當年就是靠作弊才抽中的!
不然今天該在省城的是我!顧杰哥,你說她心多黑啊?”紀念瞬間僵在原地,血液凝固。
“嗯?!鳖櫧艿幕貞惓:喍坛翋?,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激不起半點漣漪。
紀想不滿地嘟囔:“‘嗯’什么呀!她現(xiàn)在嫁了個傻子,活該!這都是報應!你替我恨她,
對不對?”顧杰沉默片刻,才低低開口:“……對?!蹦锹曇衾锎阒?/p>
寒意透過門縫刺穿紀念的心肺。她捂住嘴,踉蹌后退,無聲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真相。
原來妹妹的恨意,從未因命運改變而消減分毫。日子在日升月落中無聲滑過。一天深夜,
紀念被隔壁壓抑的咳嗽驚醒。她起身摸黑去灶房倒水。路過林江那間小屋時,
門縫里泄出一線微弱的、不似油燈的穩(wěn)定光芒。鬼使神差地,她湊近門縫。燈下,
林江側(cè)身坐著。他脊背挺直,眼神專注銳利,再無半分平日的渾濁呆滯。
他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外文書,修長的手指正沉穩(wěn)地翻過一頁。
燈光勾勒出他清晰專注的側(cè)臉輪廓,像換了一個靈魂。紀念驚愕地捂住嘴,不敢呼吸。
幾日后,紀念在清理林江堆放雜物的角落時,碰落了一個蒙塵的舊木盒。盒蓋摔開,
露出里面幾份折疊整齊的舊報紙和文件?!蛾P(guān)于林華生同志平反的通知》——標題赫然在目。
還有一封信,字跡剛勁有力:“林江吾侄:沉冤終雪,家門重光。盼歸。
”紀念捏著信紙的手劇烈顫抖起來。月光穿過窗欞,照亮她眼中熄滅已久的星點微光。
角落里,林江不知何時安靜站著。他眼中混沌盡褪,清明深邃,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和如釋重負的坦然?!把b瘋,”他聲音低沉,異常清晰,
“才能活命?!比兆颖荒欠馄椒赐ㄖ獣_一道裂口。紀念捏著信紙,指尖冰涼。
林江站在陰影里,眼神清明銳利。“我爺爺,”他聲音低沉,“是大學教授。
”“父母被迫害致死?!彼斫Y(jié)滾動,“裝傻,才能活到平反這天?!痹鹿鈶K白,
照著他臉上褪盡的癡愚。紀念望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盀槭裁础F(xiàn)在告訴我?”“因為,
”林江走近一步,“你該有選擇。”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通知書上。“回省城,還是留下?
”屋外蟬鳴聒噪,撞得人心慌。3 省城重逢省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送到紀家時,
已是盛夏末尾。紀想回來了。燙金的校徽別在挺括的白襯衫領(lǐng)口。顧杰跟在她身后,
拎著嶄新的皮箱。他更瘦削,眼窩深陷,像藏著化不開的墨。“姐!”紀想聲音脆亮,
撲過來。她緊緊抱住紀念,手臂卻僵硬如鐵。“我好想你!”她臉頰貼著紀念耳邊。
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聲吐出毒汁:“守著那個傻子,滋味怎么樣?”紀念身體一僵,
血液剎那凍結(jié)。紀想已松開她,笑得天真明媚。“顧杰哥,”她回頭嬌嗔,
“快把省城買的點心給姐姐嘗嘗!”顧杰沉默上前,遞過一盒精致糕點。他目光掠過紀念,
極快,極深。像冰冷的刀鋒擦過皮膚。紀念沒接。“不用了?!彼犚娮约浩届o的聲音。
“林江不愛吃甜的。”晚飯后,暑氣未散。紀念在灶房洗碗,水聲嘩啦。紀想斜倚門框,
指尖捏著支細長香煙。煙霧繚繞,模糊她嘲諷的臉?!澳莻€林傻子,”她嗤笑,
“倒挺護著你?”紀念沒回頭,用力擦著碗沿。“聽說他爺爺平反了?”紀想彈彈煙灰,
“可惜啊…”她拖長調(diào)子:“再大的官,孫子是個傻子,頂屁用?”紀念攥緊濕漉漉的抹布。
“總比嫁給打老婆的畜生強?!彼曮E停。灶房死寂。紀想臉上的笑瞬間凍住。
香煙在她指間捏得變形?!澳闶裁匆馑??”她聲音尖利起來?!皼]什么意思。
”紀念擰干抹布。轉(zhuǎn)身,目光平靜地迎上妹妹淬毒的眼?!熬褪怯X得,
村長家的門檻…”她頓了頓:“也不見得有多高。”紀想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她猛地將煙頭摁滅在門框上。焦黑的灼痕,像一道丑陋的疤。暴雨傾盆的深夜。
紀念被噩夢驚醒,冷汗涔涔。她起身去堂屋倒水。剛推開門,一道黑影杵在黑暗中。是顧杰。
他渾身濕透,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像一尊沉默的、冰冷的石像?!澳欠庑?,”他開口,
聲音嘶啞得不像他,“紀想死前寫的?!奔o念僵在原地,指尖發(fā)麻。“她說你抽簽作弊。
”顧杰向前逼近一步。濃重的酒氣混著雨水的腥氣撲來。“她恨你入骨。
”他死死盯著紀念的眼睛。“你信嗎?”紀念聽見自己發(fā)顫的聲音。黑暗中,
顧杰喉結(jié)劇烈滾動。他猛地伸手,攥住紀念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拔以撔耪l?
”他低吼,眼中翻涌著前世今生的狂亂痛苦?!靶潘獣锏脑{咒?
”“還是信你…”他聲音陡然哽住。紀念奮力掙扎,手腕劇痛?!胺砰_她。
”一道冰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林江不知何時出現(xiàn)。他手里握著一把劈柴的舊斧。
斧刃在昏暗中,閃過幽微的光。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斧刃寒光映著顧杰扭曲的臉。
雨水順著他下顎砸落?!皾L開!”他嘶吼,酒氣噴在林江臉上。林江握斧的手極穩(wěn),
眼神如冰封的湖面?!胺砰_她?!彼貜?,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紀念腕骨快被捏碎。痛楚讓她眼前發(fā)黑?!邦櫧堋彼D難喘息,“那封信…是毒!
”顧杰瞳孔猛地一縮。攥緊的手,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瞬。林江抓住這電光石火的破綻!
他手腕一沉一挑。斧柄精準磕在顧杰肘關(guān)節(jié)麻筋上!“呃!”顧杰悶哼,手臂劇麻脫力。
紀念猛地抽回手,踉蹌后退。林江已擋在她身前。斧尖穩(wěn)穩(wěn)指向顧杰心口。“她的命,
”林江一字一頓,“現(xiàn)在歸我管?!? 雨夜對峙顧杰踉蹌后退,撞在濕冷的土墻上。
雨水沖刷著他煞白的臉。眼中翻騰的狂怒漸漸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茫然。
他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紀念腕上刺目的紅痕。最后,目光落在林江沉靜的斧刃上。
像個斷了線的木偶?!懊彼曇羯⒃谟昀?。林江緩緩放下斧頭?!疤炝燎?,
離開這里。”他聲音沒有溫度。顧杰沒動,只是死死盯著紀念。那眼神復雜得令人心顫。
有恨,有悔,有滅頂?shù)耐纯唷<o念別開臉。林江握住她冰涼顫抖的手?!盎匚??!彼驼Z,
帶著她轉(zhuǎn)身。將顧杰和那場冰冷的雨。關(guān)在了門外。晨光刺破云層。院子里的泥濘還未干透。
顧杰已不見蹤影。像被大雨徹底沖刷干凈。林江收拾著簡單的行李。動作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