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沈。沈站在我身后半步,眼睛垂下,像在看地上那片火星。他慢慢開口,說總管,
不必驚人。那青緞袖的人轉(zhuǎn)過臉來,眼睛瞇了瞇,像才看清他,隨即笑了,
笑容里帶著點古怪的親熱。他叫了一聲名字,不是姓沈的“沈”,是另一個名字,短促,
像從牙縫里摳出來的。他說果然是你,還敢回來。何苦呢。你若早聽你父親的話,
今日哪有這等麻煩。父親兩字落下來,像有人把一個小鉤子勾進(jìn)耳朵,我脊背一緊。
沈沒動,眼神卻像被針挑了一下。他抬眼看那人,淡淡說話,不避,
把最要緊的那層直接撕開。他說你和我父親的恩怨,是你們的,不該拿旁人做籌。
青緞袖似笑非笑地看他,說旁人。他慢慢把旁二字咬重,像在品一口苦茶。他又對我說,書。
聲音并不高,卻像拴著一根線,牽著我呼吸的節(jié)奏。
我把粗布包放在案上,解開布結(jié),把上面幾本舊賬抽出來。青緞袖不接,讓身后的人去翻。
那人用指甲挑了一頁,嘩啦一聲翻過去,又一頁,又一頁,翻到最下面,摸出來一冊薄的。
我心里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把薄冊拎起在手里抖抖,紙口發(fā)出輕響。我把呼吸壓到最低,
指尖緊到微微發(fā)顫。他往火盆走近一步,拿指尖在火上試了試溫,笑,說好東西,
不如烤一烤。他的手腕一翻,薄冊離火不過半拳。
我咬了咬牙,開口說等。他停住,挑眉看我。我說放人。我把袖子往上推了推,
讓他看見我袖里藏的刀柄一樣硬的骨頭。他笑,說講價。眼尾的細(xì)紋陡然壓下一層。
我說先放,才有下。母親在柱子旁用力點頭,嘴里的布條擠得她唇邊全是白。
我看見她手腕的血色,心里忽然一狠,把包里其余那冊往前一推,聲音壓得很低,
說你覺得你拿住了我,可這東西在我手上也不是唯一。你要賬,賬不是只有一本。
青緞袖瞇著眼看我,似笑非笑。他向后一抬下巴,兩個打手上來,
其中一個把母親嘴上的布扯開,另一人把繩子割斷,卻不松手,刀還橫在脖子邊。
母親咳了幾聲,眼淚鼻涕下一大把,抬手想抓我,又被那刀背壓回。我往前一步,
青緞袖伸手擋了下,指尖在空中晃了一晃,像逗貓。這一下像在我臉上掠過,
我?guī)缀跞滩蛔∫锨稗彰?。沈在我身后輕輕咳了一聲,那一點聲線讓我穩(wěn)住。他說總管,
主事那邊等著點箱子,今日若耽擱,你也不好交代。青緞袖眼神往他臉上一滑,
笑容又淡了一分,說你有空管我賬?你還是管管你自己。說到這兒,他忽然伸手,
準(zhǔn)確地按住沈肩上一個地方,手指按得很輕,像在撫摸,又像在嘲弄。
他道這塊骨頭還是小時候摔的,那回摔得狠,夫人心疼得不得了。夫人二字吐出口時,
他眼底有一層冷光,像水底的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