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滴答,滴答。
霍硯茫然地看著自己握刀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我沒有真想捅你,我只是不想你傷害云云......”
江雪慘然一笑,卻沒有力氣再聽下去了。
身體重重摔倒在地,黑暗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江雪再次在醫(yī)院醒來,已不知是幾天后。
身體的疼痛變得遙遠而麻木,只有床頭“危重病人”的標識提醒著她。
她時日無多了。
病房里空無一人,她的手機在床頭嗡嗡作響,是霍硯打來的。
她如同木偶般點開接聽鍵。
霍硯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不再是那么冷冰冰。
“小雪,今天是喬云的生日宴,我希望你來參加,我有件事要告訴你?!?/p>
那頭似乎隱約傳來大哥的怒喝:“不行!再等等,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霍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抑制的煩躁和急切:“我受夠了!我不要再等了!”
他,終究是心軟了嗎?
是在她瀕死時捅了她一刀之后,終于生出了一絲遲來的愧疚?
可惜,來不及了。
一切都太遲了。
電話那頭還在爭吵,江雪卻聲音微弱地問道:“哥哥,今天,你們能陪我一天嗎?”
她預約的葬禮工作人員就要到了。
生命的最后一天,她不想孤零零的一個。
她也想身邊,有親人陪伴。
沉默。
長達半分鐘的沉默。
大哥率先開口:“小雪,希望你不要每次都在云云最重要的時刻,提這種無理的要求?!?/p>
江雪甚至沒有聽霍硯接下來想說什么,直接掛斷了電話。
不重要了。
電話掛斷,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個地方。
霍家最初收養(yǎng)她時,住過的老宅。
葬禮的工作人員收到信息趕來時,喬念的生日宴會正在全網(wǎng)直播。
江雪看著屏幕里,喬念穿著她夢寐以求的公主裙,帶著璀璨的鉆石王冠,被眾星捧月地簇擁在中央。
霍硯,霍啟年,霍懷瑾西裝筆挺,圍在她身邊,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
江雪苦澀一笑。
他們忘了。
今天,也是她被霍家領(lǐng)養(yǎng)的日子。
每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都會給她舉辦盛大的宴會。
可他們所有人都忘了。
她放下手機,安靜地坐在老宅破舊的梳妝臺前。
工作人員耐心地為她穿上設計精美的純白公主裙,戴上精致閃亮的鉆石手鐲。
隨后拿起一個用新鮮山茶花編成的花環(huán),小心翼翼地戴在她干枯的頭發(fā)上。
鏡子里,那張臉毫無血色,因為病痛虛弱微微歪向一邊,帶著一種破碎的凄美。
“我美嗎?”江雪問。
工作人員哽咽著:“美,像個小公主?!?/p>
“謝謝,你們可以走了?!?/p>
她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隨后腳步蹣跚地朝著院子里走去。
屋外,她像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瞇起眼睛望向那棵枯死的老櫻花樹。
恍惚間,老樹抽出嫩芽,櫻花又飄了漫天。
幼童清脆的笑聲在她耳邊回蕩。
“這就是妹妹??!好可愛!”
她看見三個少年興奮地奔向小小的自己。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裙子,局促地站著櫻花樹下,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破布娃娃。
“小臉都臟了,哥幫你擦擦?!贝蟾绾腿鐮幹檬峙两o她擦臉。
“從此以后,你就是媽媽的親女兒了?!被裟笢厝岬負崦念^發(fā)。
霍硯看著她,微微怔神,語出驚人。
“媽媽,妹妹好可愛,等我長大了,我能娶她嗎?”
“臭小子!那得看你有沒有福氣!”
微風吹過,拂動她額前干枯的碎發(fā),也吹動了山茶花發(fā)箍上的花瓣。
眼前曾經(jīng)枝繁葉茂的大樹,如今只剩下一副枯槁的骨架。
和她一樣,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手機又在震動,霍硯的消息跳出來。
“小雪,你怎么還沒到?我真有急事!”
“你在哪?我現(xiàn)在去找你!”
江雪看著不斷跳出的信息,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摩挲,最終只回復了兩句。
“哥哥,我多想回到你們收養(yǎng)我的那天?!?/p>
“老宅的櫻花樹死了,我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p>
然后,她打開保存著錄音的界面,將手機放在了窗臺上。
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她踩過長滿雜草的草地,一步一步朝著老樹走去。
兒時的童謠在耳邊響起,仿佛從時光深處幽幽傳來。
“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她輕輕哼唱著,靠在枯死的櫻花樹下,從口袋掏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殘枝。
火焰迅速上舔,點燃了她那華麗如婚紗般的裙擺。
溫暖包裹著她,潮濕的回憶在大火中逐漸蒸發(fā)。
她緩緩閉上眼睛,宛如睡著一般。
從此以后,她自由了。
解脫了。
她......堅不可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