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如同踩在一條繃緊的、隨時可能斷裂的鋼絲上。
我盡可能地避開沈微瀾。早出晚歸，將自己埋進(jìn)大學(xué)圖書館那些散發(fā)著陳舊紙墨氣息的書堆里，試圖用物理的距離和知識的壁壘，來隔絕那個令人恐懼又困惑的家。沈微瀾沒有阻止我，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她似乎也異常忙碌，早出晚歸，偌大的別墅里，我們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自在沉默中滑行。
然而，這種刻意的疏離，在顧西辭真正踏入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就被徹底碾碎了。
顧西辭回國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微瀾掌控的沈氏集團(tuán)內(nèi)部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作為帶著國外資源和“白月光”光環(huán)空降的總裁特別助理，他的到來本身就帶著一種微妙的信號。沈微瀾沒有刻意隱瞞他的行程。
機(jī)場貴賓通道出口。
我站在接機(jī)人群相對靠后的位置，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沈微瀾站在最前方，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藍(lán)色西裝套裙，勾勒出她清瘦卻極具力量感的線條。她的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側(cè)臉線條冷硬，帶著商場上慣有的疏離與掌控感。
顧西辭推著行李箱走了出來。一身質(zhì)地精良的淺灰色風(fēng)衣，襯得他身形挺拔，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溫潤平和，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他的視線第一時間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沈微瀾，笑容瞬間加深，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熟稔和……親昵。
“微瀾！”他快步上前，聲音清朗悅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激動，“好久不見！”
沈微瀾站在原地，沒有迎上去，只是微微頷首，公事公辦地伸出手：“顧助理，一路辛苦。歡迎回國?！?/p>
顧西辭臉上的笑容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會是如此官方而疏離的握手禮。但他反應(yīng)極快，立刻伸手回握，目光越過沈微瀾的肩膀，極其自然地落在了我身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熱情：“這位是……江先生吧？久仰大名！我是顧西辭，微瀾的老朋友了。”
他松開沈微瀾的手，竟直接朝我走來，熱情地伸出右手，笑容燦爛得晃眼：“微瀾常跟我提起你，說你是她最堅(jiān)實(shí)的后盾。以后在公司，還請多多指教！”
那笑容，那眼神，那熟稔的語氣……和前世如出一轍！像一條披著人皮的毒蛇，正吐著猩紅的信子，朝我釋放著致命的善意。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前世被他那些“不經(jīng)意”的挑釁和陷害所折磨的痛苦記憶瞬間翻涌而上，幾乎讓我當(dāng)場失態(tài)。
我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沒有伸手。冰冷的視線如同實(shí)質(zhì)的刀鋒，刮過顧西辭那張?zhí)搨蔚男δ槨？諝夥路鹉塘?，連旁邊隨行的助理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尷尬地垂下了眼。
顧西辭伸出的手懸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眼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被冒犯的陰鷙，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就在這時，沈微瀾動了。
她極其自然地向前一步，身體巧妙地?fù)踉诹宋液皖櫸鬓o之間，隔斷了他伸向我的手。她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刻意，仿佛只是隨意地調(diào)整了一下站位。
“顧助理，”她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公事公辦的、不帶任何私人情緒的平穩(wěn)語調(diào)，目光甚至沒有看我，只落在顧西辭臉上，“車在外面等了。先去公司，下午的會議資料需要你盡快熟悉?！?/p>
她微微側(cè)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姿態(tài)無可挑剔，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距離感。那無聲的動作，像一個清晰無比的信號彈，劃破了機(jī)場大廳里微妙的氣氛。
顧西辭臉上的笑容終于有些掛不住了。他深深地看了沈微瀾一眼，又越過她的肩膀，目光復(fù)雜地掃了我一眼，那眼神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探究和一絲被冒犯的冷意。但他終究是城府極深的人，瞬間便調(diào)整好表情，重新掛上溫和的笑意：“好的，沈總，聽您安排。”
他收回手，推著行李箱，在助理的引導(dǎo)下，率先朝出口走去。
沈微瀾這才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地看向我，仿佛剛才那無聲的維護(hù)從未發(fā)生過。她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走吧?！?/p>
沒有解釋，沒有安撫，甚至沒有多余的一個字。好像我只是一個需要被順帶捎上的物件。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轉(zhuǎn)身離去的、挺直而疏離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澀，更多的卻是翻江倒海的混亂。她剛才……是在護(hù)著我？用這種無聲的、近乎冷漠的方式？為什么？
顧西辭的回歸，像一顆精心打磨過的毒牙，悄無聲息地嵌入了沈氏集團(tuán)這架龐大機(jī)器的核心。他頂著總裁特別助理的光環(huán)，憑借過硬的履歷和從國外帶回的所謂“資源”，以及那層若有若無的“沈總舊友”身份，很快就在公司里站穩(wěn)了腳跟，甚至隱隱有了一小批擁躉。
他太懂得如何經(jīng)營人設(shè)。謙遜有禮，能力出眾，對沈微瀾更是表現(xiàn)出了恰到好處的尊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只屬于“老友”的親昵。他對我的態(tài)度，也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友善”。無論是在走廊偶遇時熱情洋溢的招呼，還是在茶水間“偶遇”時關(guān)于沈微瀾工作辛苦的“體己話”，都做得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錯處。
只有我知道，在那副溫文爾雅的面具之下，是淬著劇毒的獠牙。前世那些惡心的把戲，他正以一種更加隱蔽、更加“自然”的方式，故技重施。
比如，一份“緊急”的合作文件。
時間已近午夜。別墅里一片寂靜，只有書房還亮著燈。我因?yàn)榘滋煸趫D書館熬得太晚，有些口渴，下樓去廚房倒水。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玄關(guān)處傳來輕微的響動。
門開了。
沈微瀾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帶著一身清冷的夜氣。她身后，跟著顧西辭。
顧西辭手里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歉意：“抱歉微瀾，這么晚還打擾你休息。但這份修正案是對方凌晨前必須確認(rèn)簽字的，涉及到核心條款，我不敢擅專。”
他的語氣誠懇，理由充分。沈微瀾似乎也習(xí)慣了這種高強(qiáng)度的工作節(jié)奏，微微蹙眉，但并未多說什么：“進(jìn)來吧，去書房。”
兩人換了鞋，一前一后朝書房走去。顧西辭落后沈微瀾半步，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樓梯的方向，與我投下的視線在半空中短暫交匯。
那一瞬間，他鏡片后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絲極快掠過的、冰冷而惡意的嘲弄。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就在兩人即將進(jìn)入書房時，顧西辭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側(cè)身對沈微瀾低聲說了句：“稍等，我手機(jī)好像落在車上了，很快回來?！?說完，他轉(zhuǎn)身，步伐從容地朝玄關(guān)走去，經(jīng)過樓梯口時，甚至對我露出了一個極其溫和、帶著歉意的微笑。
沈微瀾沒有等他，獨(dú)自推開了書房的門走了進(jìn)去。
一切看起來毫無破綻。一個盡職盡責(zé)的助理，一個工作狂的上司，一個深夜送緊急文件的合理理由。
然而，前世血淋淋的記憶告訴我，魔鬼就藏在細(xì)節(jié)里。我死死盯著書房那扇虛掩的門，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攥住了心臟。顧西辭不會無緣無故制造這個短暫的“獨(dú)處”時間！
幾乎沒有猶豫，我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迅速而輕捷地閃身下樓，貼著墻壁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靠近書房門口。心跳得如同擂鼓，手心沁出了冷汗。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是恐懼？是憤怒？還是……一種連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想要抓住什么證據(jù)的沖動？
虛掩的門縫里，透出書房內(nèi)明亮的燈光。
沈微瀾背對著門口，正站在巨大的書桌前，低頭看著攤開的文件，似乎真的在專注審閱。
就在這時，我看到顧西辭剛才站過的位置旁邊，那個沈微瀾習(xí)慣放一些零散文件或書籍的矮幾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地躺著一張小小的、泛著微光的硬質(zhì)卡片。
那絕對不是文件！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前世……就是這張照片！一張顧西辭和沈微瀾大學(xué)時期的合影！照片上，年輕的沈微瀾笑容燦爛，依偎在顧西辭身邊，背景是學(xué)校的櫻花樹，美好得像一個遙遠(yuǎn)的童話。這張照片，在顧西辭回國后不久，就“恰好”地出現(xiàn)在沈微瀾的書房里，然后“恰好”地被前來找她的我發(fā)現(xiàn)，成了點(diǎn)燃我所有猜忌和痛苦的第一把火！
他竟然真的敢！連方式都一模一樣！
怒火瞬間沖垮了理智。我猛地推開門，沖了進(jìn)去！
“這是什么？！”我的聲音因?yàn)闃O致的憤怒而尖銳嘶啞，手指直直指向矮幾上那張刺眼的照片。
沈微瀾聞聲抬起頭，臉上帶著被打斷工作的不悅和一絲真實(shí)的困惑。她的目光順著我的手指，落在那張照片上。當(dāng)她看清照片內(nèi)容時，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鳳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驚訝，隨即，那驚訝迅速被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所取代。
她沒有去看照片，而是將目光投向門口——顧西辭恰好“拿完手機(jī)”走了回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茫然和無辜：“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的目光掃過矮幾上的照片，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帶著幾分尷尬的表情：“哎呀！這張老照片……怎么掉在這里了？” 他快步上前，似乎想伸手去拿，“抱歉抱歉，可能是不小心從舊錢包里滑出來的。微瀾，真是抱歉，讓你見笑了……”
他的語氣自然流暢，動作也顯得很隨意。一切都指向一個完美的巧合。
前世，就是這樣的“巧合”，讓我在沈微瀾面前徹底淪為一個無理取鬧、嫉妒心爆棚的瘋子。
然而，這一次，沈微瀾沒有給他表演完的機(jī)會。
就在顧西辭的手指即將碰到那張照片的瞬間，一只白皙、骨節(jié)分明的手，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更快一步按在了照片上。
是沈微瀾。
她甚至沒有看顧西辭一眼，目光依舊落在我臉上，那眼神深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是安撫？是警告？還是別的什么？
她拿起那張照片，指尖用力，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白。
“顧助理，”她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書房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穿透力，“解釋一下?！?/p>
顧西辭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顯然沒料到沈微瀾會是這個反應(yīng)。他張了張嘴，試圖維持那無辜的表情：“微瀾，這真的只是個意外，我……”
“意外？”沈微瀾打斷他，唇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近乎諷刺的弧度。她終于將目光轉(zhuǎn)向顧西辭，那眼神銳利如解剖刀，仿佛要將他精心偽裝的皮囊層層剝開?！澳愕腻X包里，會‘意外’地裝著這張至少八年前的照片，并且在你剛剛進(jìn)入書房不到兩分鐘的短暫時間里，它又‘意外’地從你‘落在車上’的錢包里滑出來，掉在了這個位置？”
她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卻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晰無比地戳破了顧西辭那漏洞百出的謊言。
顧西辭的臉色徹底變了。那層溫文爾雅的面具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裂痕，一絲被當(dāng)眾拆穿的狼狽和羞惱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勉強(qiáng)維持著鎮(zhèn)定：“微瀾，你誤會了，我……”
“誤會？”沈微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壓，眼神也徹底冷了下來，如同覆上了西伯利亞的寒冰，“顧西辭，收起你這套把戲?！?/p>
她捏著那張照片，指尖用力到幾乎要將它捏碎。她的目光不再看我，只死死鎖定顧西辭，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這里是沈家，不是你可以隨意布置舞臺、玩弄心機(jī)的地方?！?“我的丈夫，更不是你能用這種下三濫手段挑釁的對象?！?“記住你的身份，也記住我昨天在機(jī)場說過的話?！?“離他遠(yuǎn)點(diǎn)?！?/p>
最后四個字，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擲出。
顧西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慘白如紙。他鏡片后的眼睛死死盯著沈微瀾，那里面再也掩飾不住翻涌的震驚、被羞辱的暴怒，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陰鷙。他精心策劃的第一場“偶遇”，他以為能輕易點(diǎn)燃猜忌的導(dǎo)火索，竟然在沈微瀾面前，被如此毫不留情、如此冷酷地碾碎成了齏粉！
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沈微瀾指尖捏著照片發(fā)出的輕微“咯吱”聲，像是什么東西正在被生生碾斷。
我站在門口，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沖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眼前的一幕沖擊力太大，讓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知道了！她真的知道顧西辭的把戲！她甚至……在維護(hù)我？用這種近乎暴烈的方式？
就在這時，沈微瀾收回那冰錐般的目光，不再看顧西辭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團(tuán)污濁的空氣。她隨手將那張被捏得變形的照片，像丟棄垃圾一樣，丟進(jìn)了書桌旁的碎紙簍里。
然后，她拿起桌上那份所謂的“緊急文件”，看也沒看，直接塞回顧西辭僵硬的手中。
“文件我看過了，”她的聲音恢復(fù)了公事公辦的冰冷，沒有絲毫溫度，“沒有問題?，F(xiàn)在，帶著它，立刻離開我家?！?/p>
顧西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攥緊了那份文件，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住Ｋ钌畹?、深深地看了沈微瀾一眼，那眼神?fù)雜到了極點(diǎn)，最終，所有的情緒都被強(qiáng)行壓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冷和……某種蟄伏的恨意。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他猛地轉(zhuǎn)身，腳步有些倉促，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踉蹌，幾乎是奪門而出。那背影，再也不復(fù)來時的從容，只剩下狼狽和陰郁。
書房的門被他重重帶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別墅里久久回蕩。
巨大的書房里，瞬間只剩下我和沈微瀾兩個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書房頂燈的光線冷白刺眼，將沈微瀾的身影拉得很長。
她依舊站在書桌后，背對著我。剛才那雷霆萬鈞的氣勢似乎隨著顧西辭的離去而瞬間消散，只剩下一種深深的疲憊感，無聲地籠罩著她挺直的脊背。她微微低著頭，一只手撐在光滑的桌面上，指尖因?yàn)橛昧Χ⑽⒎喊住?/p>
剛才那場短暫卻激烈的交鋒，像一場風(fēng)暴席卷而過，留下滿地狼藉和令人心悸的死寂。我僵立在門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沉悶的鈍痛。震驚、茫然、一絲荒謬的喜悅，還有更深的恐懼……無數(shù)種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心底翻涌沖撞。
她知道了。 她不僅知道，她還出手了。 用那種近乎暴虐的方式，當(dāng)著他的面，撕碎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甚至……說了“我的丈夫”。
這四個字像帶著電流，瞬間竄過我的四肢百骸，帶來一陣陣麻痹般的戰(zhàn)栗。這真的是沈微瀾嗎？是前世那個為了顧西辭一句輕飄飄的解釋就斥責(zé)我“小氣多疑”的沈微瀾嗎？
就在我思緒混亂如麻，幾乎要溺斃在這巨大的沖擊中時，沈微瀾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著清晰可見的疲憊，那層在顧西辭面前堅(jiān)不可摧的冰冷外殼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的一絲脆弱。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不再是剛才面對顧西辭時的銳利和冰冷，而是帶著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審視。
那眼神很深，像幽暗的古井，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是痛楚？是探究？是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期待？還是……一絲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她看著我，看了很久。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沉重?zé)o比。
就在我?guī)缀跻贿@沉重的沉默壓垮，想要狼狽地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時，沈微瀾終于動了。
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向我走近一步。
她只是微微側(cè)過身，伸手，拿起書桌另一角那個她專用的、保溫效果極佳的白色骨瓷杯。
杯子里，似乎是她睡前習(xí)慣喝的熱牛奶。此刻還氤氳著淡淡的熱氣。
她拿起杯子，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然后，極其緩慢地，將杯子輕輕放在書桌靠近我這一側(cè)的邊緣。
杯底與光滑的桌面接觸，發(fā)出一聲極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嗒”聲。
白色的骨瓷杯，在冷白的燈光下散發(fā)著柔和溫潤的光澤。杯口裊裊升起的熱氣，帶著一絲甜暖的奶香，無聲地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驅(qū)散了一絲方才劍拔弩張的硝煙味。
做完這個動作，沈微瀾便收回了手。她沒有再看那杯牛奶，也沒有再看我。仿佛剛才那個舉動，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
她重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目光投向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她的背影依舊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深深的疲憊，仿佛剛才那場維護(hù)，耗盡了她的全部心力。
整個書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杯放在桌沿的、溫?zé)岬呐Ｄ?，像一個無聲的、笨拙的、卻又帶著某種執(zhí)拗溫度的燈塔，固執(zhí)地亮在這片冰冷的、剛剛經(jīng)歷過風(fēng)暴的廢墟之上。它在沉默地宣告著某種存在，某種……我完全不敢去解讀，也無力去回應(yīng)的存在。
那杯溫?zé)岬呐Ｄ蹋褚粔K被遺忘在冰原上的、不合時宜的暖石，固執(zhí)地散發(fā)著微弱的熱氣，裊裊婷婷，在書房冰冷的空氣里劃出幾道轉(zhuǎn)瞬即逝的白痕。
沈微瀾的背影凝固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吞噬了所有的光，只映出她一個清瘦而孤絕的輪廓。她的沉默，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葉，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剛才那雷霆萬鈞的維護(hù)，那句擲地有聲的“我的丈夫”，還有此刻這杯帶著笨拙溫度的牛奶……像無數(shù)根尖銳的、方向混亂的針，狠狠扎進(jìn)我混亂不堪的腦海。
為什么？ 她到底在做什么？
是愧疚嗎？因?yàn)榍笆牢业膽K死？還是……一種更可怕的、貓捉老鼠般的游戲？在我徹底放下防備，重新沉溺于她編織的溫柔假象時，再給予我致命一擊？前世她對顧西辭無條件的信任，那些冰冷的斥責(zé)，像淬毒的冰凌，刺得我靈魂都在戰(zhàn)栗。信任她？這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巨大的恐懼瞬間撕碎。
不能信。 不敢信。
胃里翻江倒海，那牛奶的甜香此刻聞起來只讓我作嘔。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門框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這聲音像是打破了某種脆弱的平衡。
沈微瀾的背影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
她依舊沒有回頭。
我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再也無法在這個充滿了她氣息、充滿了剛才那場風(fēng)暴遺跡的空間里多待一秒。逃！必須逃開！逃開這令人窒息的謎團(tuán)，逃開這致命的、帶著溫度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