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藝術(shù)中心拍賣大廳。
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瀉而下,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白晝。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檳、昂貴香水以及一種屬于頂級名利場的、無形卻無處不在的緊張與興奮。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前方展示臺上那幅被聚光燈籠罩的巨作——《藍(lán)淵之焰》。
深邃如宇宙星空的藍(lán)色背景,仿佛能吞噬一切,卻在畫面中心最濃重的黑暗處,迸發(fā)出一抹微小卻異常純粹、銳利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微弱,卻又如此頑強,帶著一種撕裂一切絕望的生命力,直擊人心。整幅畫作散發(fā)著強烈的視覺沖擊和直抵靈魂的情感力量。
拍賣師富有煽動性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響徹全場:“……女士們先生們!這幅來自新銳藝術(shù)家江晚女士的《藍(lán)淵之焰》,起拍價,一百萬歐元!”
競價牌此起彼伏,如同被點燃的火焰,迅速燎原。
“一百二十萬!”
“一百五十萬!”
“兩百萬!”
“兩百八十萬!”
數(shù)字以驚人的速度攀升,每一次舉牌都伴隨著場內(nèi)低低的驚呼和竊竊私語。這幅畫作蘊含的強烈情感共鳴和巨大的升值潛力,點燃了所有頂級藏家的熱情。
后臺貴賓休息室相對安靜許多。巨大的液晶屏幕實時轉(zhuǎn)播著拍賣廳的盛況。我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看著屏幕上不斷刷新的驚人數(shù)字,心情卻異常平靜。糖糖穿著我為她精心挑選的白色小紗裙,像個小天使,依偎在我身邊,正專心地用小勺子挖著面前精致點心盤里的草莓慕斯,嘴角沾了一點粉色的奶油。
安安激動地在旁邊走來走去,不停地小聲念叨著:“瘋了瘋了!晚晚你看到了嗎?還在漲!天??!”
“嗯?!蔽逸p輕應(yīng)了一聲,目光落在屏幕一角。當(dāng)競價突破五百萬歐元大關(guān)時,我的心跳才微微快了一拍。這不僅是對我藝術(shù)的認(rèn)可,更是對我和糖糖未來生活的堅實保障。我下意識地握緊了糖糖軟軟的小手。
就在這時,屏幕畫面切換,鏡頭似乎捕捉到了拍賣廳入口處一點小小的騷動。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在幾個工作人員的簇?fù)硐?,步履生風(fēng)地走了進來,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前排預(yù)留的VIP席位。即使隔著屏幕,即使只是一個模糊的側(cè)影,那種久違的、極具壓迫感的冷冽氣場,依舊像一道無形的冰錐,瞬間穿透了屏幕,直刺我的心臟!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了。
沈聿深!
他怎么會在這里?!
五年時光構(gòu)筑起的平靜堡壘,在這一刻搖搖欲墜。那張無數(shù)次在午夜夢回中模糊不清的臉,此刻清晰地出現(xiàn)在屏幕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近乎暴戾的陰鷙神情。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穿透屏幕,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我下意識地將糖糖往懷里攬緊,身體微微側(cè)轉(zhuǎn),試圖擋住她的視線,手心瞬間一片冰涼。
“媽媽?”糖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抬起頭,沾著奶油的小臉上帶著一絲疑惑,那雙酷似沈聿深的漂亮眼睛懵懂地看著我。
“沒事,寶貝?!蔽覐娖茸约撼冻鲆粋€安撫的笑容,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快吃你的小草莓?!?/p>
拍賣師激動的聲音再次拔高,響徹整個空間:“……七百八十萬歐元!第一次!七百八十萬歐元,第二次!還有沒有更高的出價?女士們先生們!七百八十萬歐……”
“一千萬?!?/p>
一個低沉、冰冷、毫無起伏,卻帶著絕對掌控力的男聲,突兀地、清晰地透過麥克風(fēng)傳遍了整個拍賣大廳!
全場嘩然!
鏡頭瞬間聚焦!屏幕上,沈聿深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的競價牌,銳利的目光穿透人群,精準(zhǔn)無誤地鎖定了后臺貴賓休息室的方向!那眼神,像鎖定了獵物的鷹隼,帶著不容置疑的掠奪和……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
巨大的液晶屏幕清晰地定格在沈聿深那張冷峻逼人、眼角卻泛著不正常猩紅的臉上。整個拍賣廳的喧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只剩下他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千萬”在空氣中嗡嗡作響,震得我耳膜生疼。
“媽媽!”糖糖突然丟下小勺子,小小的身體猛地坐直,伸出沾著一點奶油的小手指,直直地指向屏幕,聲音清脆得像銀鈴落地,帶著孩子獨有的驚奇和毫不掩飾的直率:
“快看!那個叔叔!他的眼睛里……在下雨!”
稚嫩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腦中轟然炸開!我猛地捂住嘴,才遏制住那聲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哽咽。
屏幕里,沈聿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在璀璨的燈光下,清晰地映著水光,眼尾通紅一片。那不是憤怒,那是……破碎的、無法自抑的痛楚?五年了,我從未想過,會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更沒想過,第一個看穿這層“雨幕”的,竟是我懵懂無知的女兒!
休息室的門,就在此刻,被一股蠻橫的力道從外面猛地推開!
沉重的實木門撞在墻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休息室里昂貴的裝飾擺件都微微晃動。
沈聿深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室外的冷風(fēng)和一股駭人的戾氣,像一堵移動的黑墻,堵在了門口。他身上的黑色大衣還帶著深秋夜晚的寒氣,領(lǐng)口微敞,露出里面一絲不茍的昂貴襯衫。他的目光,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穿透了不算遠(yuǎn)的距離,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那里面翻涌著風(fēng)暴——震驚、狂怒、被欺騙的恥辱,以及……一種我完全陌生的、近乎絕望的恐慌。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急切地、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掠奪欲,轉(zhuǎn)向我懷里的糖糖!
那目光太過熾熱,太過復(fù)雜,太過具有侵略性。
糖糖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門口那個“下雨叔叔”可怕的眼神嚇到了,小身體猛地一哆嗦,下意識地把小臉埋進了我的頸窩,小手緊緊攥住了我的衣領(lǐng),帶著哭腔小聲喚著:“媽媽……怕……”
“沈聿深!”我?guī)缀跏潜灸艿赜帽M全力抱緊女兒,像護崽的母獸般挺直脊背,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擋在他和糖糖之間。憤怒和巨大的恐懼讓我渾身都在發(fā)抖,聲音卻異常尖銳,“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別嚇到我女兒!”
安安也瞬間反應(yīng)過來,一個箭步擋在我身前,張開手臂,怒視著沈聿深:“沈總!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馬上叫保安!”
沈聿深對安安的警告置若罔聞。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糖糖身上,試圖穿透我的阻擋,看清那個小小身影的每一寸細(xì)節(jié)。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薄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下頜線繃得如同刀鋒。他向前邁了一步,那股迫人的壓力瞬間逼近。
“她……”他的聲音嘶啞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砂礫磨破的喉嚨里擠出來,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顫抖,“她叫什么名字?”
“跟你無關(guān)!”我厲聲打斷他,抱著糖糖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懷里的糖糖感受到我的緊繃和恐懼,終于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溫?zé)岬难蹨I浸濕了我頸側(cè)的皮膚。
“媽媽……糖糖怕……壞人……”她小小的、帶著哭腔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氣氛凝滯的休息室里。
“壞人”兩個字,像兩把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穿了沈聿深那身冰冷的鎧甲。他那張冷峻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高大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翻騰的狂怒風(fēng)暴仿佛被這稚嫩的指控瞬間凍結(jié),碎裂,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深不見底的痛楚。那雙剛才在屏幕上被糖糖指認(rèn)為“下雨”的眼睛,此刻清晰地蓄滿了水光,猩紅得駭人。
他死死地盯著糖糖露在我肩膀上的那一點點柔軟卷發(fā),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再次發(fā)出聲音,那聲音輕得近乎破碎,帶著一種卑微的、近乎哀求的試探:
“告訴……告訴叔叔,你……你叫什么名字?”
糖糖在我懷里瑟縮了一下,把小臉埋得更深,只傳來壓抑的抽噎聲。
就在這時,一直緊緊抱著我脖子、把臉藏在我頸窩里哭泣的糖糖,突然動了動。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濕漉漉的小臉,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那雙遺傳自沈聿深、此刻卻盈滿委屈和不解的漂亮杏眼,透過朦朧的淚霧,怯生生地看向門口那個讓她害怕的“壞人叔叔”。
她的目光,帶著孩子純凈的審視,掠過沈聿深緊繃的下頜,掠過他猩紅的、盛滿“雨水”的眼眸,最終,定格在他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起伏的喉結(jié)下方,靠近鎖骨的位置——那里,襯衫領(lǐng)口微敞,隱約露出一點點淡褐色的小點。
糖糖眨了眨還含著淚的大眼睛,小嘴微張,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慢慢地、試探性地,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右手小拇指,輕輕點了點自己左眼眼角下,那顆小小的、淡褐色的淚痣。
小小的指尖,點在小小的淚痣上。
動作很輕,帶著孩童特有的懵懂和確認(rèn)。她的視線,在我和沈聿深之間,疑惑地來回移動了一下,仿佛在無聲地詢問著什么。
整個休息室,死一般的寂靜。
沈聿深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聲音,都徹底僵住了。他像一尊瞬間被冰封的雕像,只有那雙猩紅的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帶著一種近乎滅頂?shù)恼痤?,盯著糖糖點在她自己眼角的那根小小的手指。
那顆淚痣……那顆和他如出一轍、烙印在血緣里的微小印記!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空氣中只剩下糖糖細(xì)微的抽噎聲,還有沈聿深那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無法控制的粗重喘息。
他高大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仿佛承受著千鈞重壓。那雙死死盯著糖糖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緒徹底沖垮了冰冷的堤壩——震驚、狂喜、鋪天蓋地的悔恨、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沖擊……最終,都化作了洶涌的、無法抑制的淚水,徹底決堤,順著他冷硬的臉頰,洶涌而下。
他猛地向前踉蹌了一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影竟顯出幾分從未有過的狼狽和脆弱。他伸出手,那只在商界翻云覆雨、簽下過無數(shù)億級合同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樣子,想要去觸碰那個小小的、點著淚痣的身影,卻又在咫尺之遙停住,仿佛怕驚擾了一個易碎的夢。
“我……我……”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破碎的氣音,滾燙的淚水不斷砸落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糖糖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崩潰和洶涌的眼淚徹底嚇懵了,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猛地又把臉埋回我懷里,小小的身體在我懷里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壞人叔叔哭哭……好可怕……媽媽……”
安安也被這戲劇性的一幕驚呆了,一時忘了動作。
我緊緊抱著女兒,心臟被眼前這一幕狠狠撕裂。沈聿深的眼淚,沒有帶來絲毫快意,只有更深的疲憊和尖銳的痛楚。這遲來的崩潰和悔恨,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早已結(jié)痂的舊傷。
“夠了,沈聿深。”我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疲憊,每一個字都像是耗盡力氣,“你嚇到她了?!?/p>
他似乎被我的聲音驚醒,猛地抬起頭。那張被淚水沖刷得狼狽不堪的臉上,只剩下一種不顧一切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江晚……”他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她是……她是我的……對不對?” 最后一個問句,輕得如同羽毛,卻承載著千鈞的重量和不敢觸碰的奢望。
我沒有回答。
我的沉默,在沈聿深布滿血絲的雙眼里,等同于最殘酷的凌遲。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踉蹌著后退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發(fā)出沉悶的鈍響。那聲音在死寂的休息室里格外刺耳。
“呵……”一聲短促、嘶啞、帶著無盡自嘲和痛楚的冷笑從他喉間溢出。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動作粗魯?shù)孟袷且恋粢粚悠ぃ欢菦坝康臏I水卻像開了閘的洪水,越抹越多。
“我弄丟了她……五年……”他喃喃著,聲音破碎不成調(diào),通紅的眼睛死死地鎖在我懷里的糖糖身上,那目光貪婪又絕望,像沙漠里瀕死的旅人看著海市蜃樓中的清泉,“五年……我的女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目光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轉(zhuǎn)向我:“江晚!你告訴我!她是不是……”
“沈聿深!”我厲聲打斷他,聲音因壓抑的憤怒和恐懼而拔高,尖銳地劃破凝滯的空氣,“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看看你把她嚇成什么樣了!”我抱緊懷中哭得渾身發(fā)抖的糖糖,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她的抽噎在碎裂,“你現(xiàn)在有什么資格來問?你有什么資格?!”
我的質(zhì)問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他試圖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沈聿深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慘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么,想祈求什么,最終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洶涌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混著痛苦和無力,在他昂貴的襯衫前襟洇開深色的印記。
就在這時,一直埋頭在我懷里哭泣的糖糖,仿佛被我和沈聿深之間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氛觸動,小小的身體顫抖著,慢慢地、怯生生地再次抬起了小臉。
她哭得眼睛紅腫,鼻尖通紅,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那雙盈滿淚水、酷似沈聿深的杏眼,怯怯地望向那個站在門口、同樣淚流滿面、狼狽不堪的高大身影。
“叔叔……”糖糖帶著濃重鼻音的小奶音,輕輕地、試探性地響起,像一片羽毛落在緊繃的弦上。
沈聿深渾身猛地一震!所有的動作和聲音都停止了,連眼淚都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他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女兒那一聲微弱的呼喚上。
糖糖吸了吸鼻子,小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神里卻帶著一種孩子特有的、單純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源自血脈的親近?她看著沈聿深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小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在思考一個非常嚴(yán)肅的問題。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她伸出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指,指向沈聿深,用帶著哭腔、卻努力清晰表達(dá)的小奶音,一字一頓地、認(rèn)真地宣布:
“弄哭媽媽的人……要罰站!”
稚嫩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決”,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休息室里。
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凝固的絕望和痛苦。
沈聿深高大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這句天真無邪的“宣判”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兒那張布滿淚痕卻異常認(rèn)真的小臉,看著她小手指向自己的方向,那雙酷似自己的眼睛里,盛滿了懵懂卻直指核心的“正義感”。
巨大的悔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至親“審判”的痛楚,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徹底淹沒。他猛地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順著冷硬的臉頰滑落,砸在地毯上。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順著冰冷的門框,緩緩地、頹然地滑落下去。
最終,他單膝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額頭抵著沉重的門框,寬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像一頭被徹底擊垮的困獸,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不堪的嗚咽。
“對……不起……”嘶啞的、幾乎不成調(diào)的三個字,從他那低垂的頭顱下艱難地逸出,沉重得如同巨石落地,“糖糖……對不起……”
糖糖那句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的“罰站”宣言,如同最終的審判之錘,重重砸下。
沈聿深高大的身軀徹底失去支撐,單膝跪地的姿態(tài)狼狽不堪。額頭抵著冰冷的門框,寬闊的脊背劇烈地起伏,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破碎不堪,如同瀕死野獸的悲鳴。那句“對不起”輕飄飄地墜地,卻帶著千鈞的悔恨,砸得休息室的地毯都仿佛沉陷了幾分。
“糖糖……”他嘶啞地重復(fù)著女兒的名字,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贖,卻又被洶涌的淚水和巨大的羞愧淹沒。
安安終于從震驚中回神,看到糖糖還在我懷里瑟瑟發(fā)抖,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恢復(fù)了往日的強硬,對著門口沈聿深帶來的助理陳默和聞聲趕來的保安喝道:“還愣著干什么!請沈總離開!立刻!否則報警處理!”
陳默臉色煞白,看著自家老板從未有過的崩潰狀態(tài),又看了看安安和我護崽般的姿態(tài),以及保安警惕的眼神,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上前:“沈總……我們先……先離開吧……”他試圖去攙扶沈聿深。
沈聿深卻猛地?fù)]開了陳默的手!力道之大,讓陳默一個趔趄。他抬起頭,布滿血絲、淚水縱橫的眼睛死死地看向我懷里的糖糖,那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懇求和一種不顧一切的貪婪,仿佛要將女兒的身影刻進靈魂深處。
“江晚……讓我看看她……就一眼……”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人聲,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祈求。
“滾!”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劈裂。我將糖糖的小腦袋更深地按進懷里,隔絕掉他那可怕的目光,“沈聿深,你再多待一秒,我就立刻報警!告你騷擾!你嚇到我的孩子了!滾出去!永遠(yuǎn)別再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我的決絕和糖糖壓抑的哭聲,像兩把淬毒的冰錐,徹底刺穿了沈聿深最后一點妄念。他眼中的光瞬間熄滅,只剩下死寂的灰敗。高大的身體晃了晃,最終被陳默和兩個保安半扶半架地拖離了門口。
那沉重而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他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諝庵校涣粝聺獾没婚_的悲傷、悔恨,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被強行撕裂的痛楚。
門被保安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混亂。
休息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糖糖在我懷里漸漸平復(fù)下來的、小小的抽噎聲,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沒事了,寶貝,沒事了,壞人走了……”我一遍遍地、機械地輕拍著女兒的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懷中小小身體的顫抖,比沈聿深任何威脅都更能擊垮我。
安安倒了一杯溫水遞過來,臉色也很難看:“晚晚,喝口水,壓壓驚。這個瘋子!他到底怎么找來的?”她擔(dān)憂地看著我,“你打算怎么辦?他知道了糖糖的存在,絕不會善罷甘休的?!?/p>
我接過水杯,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溫?zé)岬谋?,才找回一絲真實感??粗翘强蘩哿伺吭谖壹缟纤目蓱z小臉,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珠,那顆小小的淚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怎么辦?
五年來精心構(gòu)筑的平靜堡壘,在沈聿深出現(xiàn)的那一剎那就已轟然倒塌。他那崩潰的眼淚和卑微的祈求,并沒有讓我感到絲毫報復(fù)的快意,只有更深的疲憊和一種尖銳的恐慌。他知道了糖糖是他的女兒,以他的權(quán)勢和……此刻那近乎瘋狂的執(zhí)念,他會怎么做?
“走。”我抬起頭,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決絕,“安安,幫我聯(lián)系拍賣行,后續(xù)手續(xù)你全權(quán)代理。錢一到賬,立刻處理。我們現(xiàn)在就走,離開巴黎,離開歐洲!去哪里都行,只要他找不到!”
“好!”安安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雷厲風(fēng)行,“我馬上安排!私人飛機,最快能起飛的航線!你和糖糖先去我在郊外的安全屋,那里絕對隱秘!”
那一晚,巴黎藝術(shù)界的盛事——《藍(lán)淵之焰》拍出千萬天價的新聞鋪天蓋地,新銳藝術(shù)家江晚的名字閃耀在各大媒體頭條。而風(fēng)暴中心的我們,卻在夜色掩護下,如同驚弓之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剛剛給予我榮耀,卻又瞬間將我推入深淵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