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星濺在我的手背上，燙出個米粒大的燎泡。我沒像往常那樣齜牙咧嘴，只是定定地盯著那簇跳動的橘紅色火焰，直到奶奶的拐杖重重砸在灶臺上，瓷碗里的稀粥晃出半圈漣漪。
“喪門星！燒個火都走神，是等著閻王爺來接你嗎？” 她的唾沫星子噴在我沾滿煤灰的臉上，我卻沒敢伸手去擦。灶臺上的破鏡子映出我亂糟糟的頭發(fā)，枯黃得像秋收后田埂上的野草，還有額角那塊剛被指甲掐出來的紅印 —— 因為早上喂豬時慢了半拍。
這是我十三歲生辰的清晨，鍋里煮著昨天剩下的紅薯粥，碗邊還沾著沒洗干凈的鍋巴。奶奶總說女孩子家吃那么干凈干什么，又不是金枝玉葉。我知道自己不是，我是地里刨出來的土疙瘩，是爹賭輸了錢回家時的出氣筒，是奶奶眼里多余的賠錢貨。
可我有時候會偷偷看村里二丫的花裙子。鵝黃色的，上面繡著小蝴蝶，轉(zhuǎn)起圈來像朵會飛的花。那天二丫蹲在河邊洗襪子，我趁她不注意，抓起裙子往身上比了比，細膩的布料蹭得脖子發(fā)癢，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沒等我把裙子放回去，二丫就尖叫著撲過來，指甲刮在我胳膊上，留下三道血痕。
“野丫頭！不要臉！” 她哭喊著去找奶奶，我被按在磨盤上狠狠揍了一頓。奶奶的拐杖敲在背上，發(fā)出悶響，我咬著牙沒哭，直到她罵我 “天生的賤骨頭，跟你媽一個德行”，我才猛地掙開，把旁邊的水桶踢翻在泥地里。
水混著泥濺了奶奶一褲腿，她氣得渾身發(fā)抖，揚著拐杖要打我的頭。我盯著她那雙渾濁的眼睛，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吼，像被惹急了的野狗。奶奶的動作突然停住了，往后退了兩步，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進屋，把門鎖得死死的。
我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說我這是怪病，發(fā)起火來能把牛犢按在地上打。有次爹輸了錢回來打我，我把他推倒在豬圈里，他爬起來時額頭淌著血，看我的眼神像看惡鬼。從那以后，他很少回家了，偶爾回來也是醉醺醺地往炕上一躺，天亮就走。
其實我不想發(fā)火的。看到二丫她們跳皮筋時，我也想湊過去；聽到鄰村的嗩吶聲，我也想看看新娘子的紅蓋頭；甚至奶奶咳嗽時，我都想遞杯熱水過去?？缮眢w里像住著個野獸，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撞開籠子，把所有的溫柔都撕成碎片。
那天下午，奶奶讓我去后山砍柴。她說要是砍不夠一捆，晚上就別吃飯。我背著比自己還高的柴刀往山上走，天陰沉沉的，風卷著落葉打在臉上。后山的崖壁很陡，據(jù)說幾十年前有個女人從那里跳下去，腦漿濺了一地。奶奶說那是不守婦道的報應，我每次經(jīng)過都走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