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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指尖的溫度與飛走的航線 Lemono 27234 字 2025-08-14 05: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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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里那場無聲的風暴過后,空氣里仿佛永久地殘留著那記沉重和弦的震顫和松節(jié)油冰冷的余味。林敘深沒有再彈奏那架鋼琴。它沉默地矗立在角落,黑色的烤漆表面反射著窗外蒼白的天光,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他變得異常沉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布置作業(yè)時,話語精簡到了極致,甚至不再看我,只是將打印好的要求放在工作臺上。指導時,他站在我身后,距離感控制得更加精準,目光銳利依舊,卻不再有那些細微的停頓或指尖無意識的輕點。他周身彌漫著一種無形的低氣壓,冰冷、凝滯,像深冬凍結(jié)的湖面。

我像一只在薄冰上行走的困獸,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微小的動作就會引發(fā)冰層崩裂的巨響。挫敗感再次像藤蔓般纏繞上來,但這一次,混合著一種更深的不安和隱隱的鈍痛。那個文件袋,那場失控的演奏,他眼中燃燒的冰冷火焰,像三根尖銳的冰棱,深深扎進心底。

我試圖更專注地畫畫,用更瘋狂的投入來麻痹自己,驅(qū)散那份不安。然而,筆下的色彩卻變得滯澀,線條失去了方向。畫布上的失敗堆積如山。他偶爾掃過那些糟糕作品的視線,冰冷得像手術(shù)刀,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無聲地說:看吧,你終究不過如此。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封郵件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漣漪。

那是一個普通的夜晚,我對著畫布上又一團糟糕的色塊發(fā)呆,郵箱提示音突兀地響起。發(fā)件人是陌生的,來自巴黎。標題簡短而有力:“【通知】全球青年藝術(shù)家孵化計劃 - 終審結(jié)果”。

我的手指瞬間冰涼,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這個計劃……我曾在幾個月前,在畫室那些被顏料和汗水浸透的深夜里,抱著近乎渺茫的希望投遞了申請和作品集。那更像是一種對未來的自我安慰,一種在絕望邊緣抓住的稻草。我從未想過……

指尖顫抖著,幾乎無法控制鼠標。點開郵件,映入眼簾的是醒目的“Félicitations”(祝賀)!

后面冗長的法文內(nèi)容在眼前模糊晃動,唯有幾個關(guān)鍵短語像烙鐵般燙進腦海:“最高榮譽席位”、“全額獎學金”、“巴黎國立高等美術(shù)學院”、“即刻入學”……

巨大的、不真實的狂喜像海嘯般瞬間淹沒了我!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血液沖上頭頂,臉頰滾燙,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我成功了?我真的被錄入了全球最頂尖的美術(shù)學府?那個只在夢里出現(xiàn)過的名字——巴黎國立高等美術(shù)學院?

巨大的喜悅像煙花般在腦海中炸開,絢爛奪目。我下意識地想要尖叫,想要大笑,想要立刻把這個消息分享給……誰?

第一個躍入腦海的身影,是林敘深。

這個念頭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狂喜的火焰瞬間被撲滅了大半,只留下滋滋作響的余燼和刺骨的寒意。

他冰冷沉默的側(cè)臉,他眼中燃燒的火焰,他周身彌漫的低氣壓……還有,那個厚厚的文件袋,為期一年半的全球巡演……

一個清晰的、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圖景在眼前緩緩展開:兩條截然不同、背道而馳的航線。一條通往巴黎,藝術(shù)圣殿的金色大門已為我敞開;另一條則指向世界各地的音樂廳和美術(shù)館,屬于林敘深的、早已規(guī)劃好的榮耀征途。

巨大的喜悅和冰冷的現(xiàn)實猛烈碰撞,在胸腔里掀起驚濤駭浪。我扶著桌沿,緩緩坐回椅子上,手指深深插進頭發(fā)里。畫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電腦屏幕的光幽幽地映著我蒼白的臉。窗外,城市的燈火在冬夜的寒風中明明滅滅。

第二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來到畫室。腳步異常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即將碎裂的薄冰上。那張打印出來的錄取通知,被我折成小小的方塊,緊緊攥在手心,紙張的邊緣幾乎要被汗水浸透。

林敘深已經(jīng)在里面了。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庭院里蕭瑟的枯枝。深灰色的身影融入一片灰冷的背景,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畫室里彌漫著一種比往日更加凝滯的冰冷氣息。我甚至能嗅到空氣中殘留的、屬于他身上的那種清冷木質(zhì)香,此刻也仿佛被凍結(jié)了。

我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鼓足全身的勇氣,走到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手指在身側(cè)蜷縮又松開,手心里的紙塊已經(jīng)被汗水洇濕。

“林先生……”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深棕色的眼眸看向我,里面沒有了昨日的冰冷火焰,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緒的疲憊和……了然?他似乎早已預(yù)料到了什么。

我攤開汗?jié)竦氖中模瑢⒛敲侗贿冒櫚桶偷募埛綁K遞到他面前。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我……”喉嚨像被堵住,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林敘深的目光落在那張皺巴巴的紙上,停留了幾秒。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極其平靜地看著,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然后,他的視線緩緩抬起,重新落回我的臉上。

那目光很沉,很重,像浸透了冰水的鉛塊。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洞悉一切的平靜。

他沉默著,那沉默像有形的巨石,壓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于,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動作輕得像一片雪花飄落。

“恭喜?!彼f。聲音低沉、沙啞,像被砂礫磨過,卻異常清晰。只有兩個字,卻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

恭喜。

沒有質(zhì)問,沒有挽留,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詢問。只有這冰冷的、帶著最終裁決意味的兩個字。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沖上鼻尖,視線瞬間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到嘗到了更濃的血腥味,才將那洶涌的淚意和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哽咽強行壓了回去。攥著錄取通知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

他不再看我,仿佛這件事已經(jīng)塵埃落定。他轉(zhuǎn)過身,走向工作臺,拿起我昨天畫廢的一幅色彩練習。畫面上是一片混亂的、毫無章法的藍綠色塊。

他拿起一支炭筆,沒有看我,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這幅,空間分割太亂。冷色和暖色的比例失衡,導致視覺重心……”

他像往常一樣開始點評,條分縷析,冷靜而精準。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消息,那聲冰冷的“恭喜”,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從未發(fā)生過。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聽著他平靜的分析。每一個字都像冰針,扎進耳膜,刺入心臟。錄取通知在我掌心被揉成了一團冰冷的廢紙。窗外,灰暗的天空沉沉地壓下來,畫室里彌漫的松節(jié)油氣味,此刻聞起來像葬禮上的白菊。


更新時間:2025-08-14 05:1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