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宅主書房的門被無聲推開。
父親的身影如同最沉郁的陰影,堵住了門口僅存的光線。
他身上昂貴的羊絨家居服也掩不住那股浸透骨髓的冰冷威壓。
他沒有走進來,只是站在門框的陰影里,像一尊無情的門神。
“打給她?!?/p>
父親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凍結血液的平靜命令,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
“現(xiàn)在?!?/p>
他沒有說名字,但我們都心知肚明。
他身后,跟著的管家手里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部嶄新的、沒有任何標識的加密手機。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書房里昂貴的沉水香氣息,此刻聞起來像腐朽的墳墓。
我僵坐在書桌后寬大的皮椅里,指尖冰涼,死死摳著紫檀木扶手上繁復的雕花,試圖汲取一絲虛假的支撐。
父親的眼神像冰棱,穿透昏暗的光線,牢牢釘在我臉上,帶著毀滅性的威壓。
他微微側身。
管家端著托盤上前一步,將那部冰冷的手機,像遞上一把行刑的刀,放在了我面前的桌面上。
屏幕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名字:林婉。
“打給她?!?/p>
父親重復了一遍,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
“按我說的做。否則,十分鐘后,林建國的‘受賄’材料就會出現(xiàn)在紀委的郵箱里。你知道后果?!?/p>
林建國。林婉的父親。那個清瘦溫和、滿身書卷氣的中年男人。
十年牢獄?身敗名裂?
父親那張冷酷無情的臉清晰地告訴我——他絕對做得出!而且會做得干干凈凈,不留余地!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隨即又瘋狂地、絕望地撞擊著胸腔,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死,連呼吸都帶著灼燒的刺痛。
我盯著那部手機,屏幕幽暗的光映在我慘白的臉上。那是通往地獄的鑰匙。
手指像灌了鉛,沉重而僵硬地抬起。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手機外殼,激起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
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指腹的皮膚在不受控制地輕微痙攣。拿起它,仿佛有千斤重。
解鎖。屏幕亮起。“林婉”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指尖懸停在那個名字上方,劇烈地顫抖著,遲遲無法落下。
胸腔里翻涌著血腥味和滅頂?shù)慕^望。
“打!”
父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耳冷厲,像鞭子一樣狠狠抽在我的神經(jīng)上!
身體猛地一顫!最后一絲抵抗的力氣被瞬間抽干!
指尖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動,重重地、絕望地按了下去!
嘟…嘟…嘟……
單調(diào)而漫長的等待音,在死寂的書房里被無限放大,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瀕臨破碎的心臟上。
我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細微的呻吟,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襯衫。
漫長的幾秒鐘,像一個世紀那么煎熬。
“喂?” 電話終于被接通了。
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疲憊和疑惑,還有……深夜被驚擾的沙啞。
那一瞬間,我?guī)缀跻罎ⅲ?/p>
所有準備好的、冰冷的話語堵在喉嚨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想掛斷!想砸碎這該死的手機!想沖出去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
“說話!” 父親冰冷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身后響起,帶著殺意。
心臟像是被那只無形的手徹底捏爆!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我猛地閉上眼,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將沖到喉嚨口的腥甜和嗚咽狠狠咽了回去!
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死寂的、破碎的荒蕪。
“林婉,”
我的聲音干澀,冰冷,沒有一絲起伏,每一個字都像在凌遲自己的靈魂:
“游戲結束?!?/p>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只有電流微弱的滋滋聲,證明著連接還未中斷。
那死寂,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
“砰——?。?!”
一聲巨響猛地從樓下客廳的方向傳來!
緊接著是傭人驚慌失措的尖叫和沉重的腳步聲!
書房的門被猛地撞開!管家臉色煞白地沖進來:
“先生!少爺!林、林小姐她……”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已經(jīng)裹挾著室外的狂風驟雨,踉蹌著、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書房!
是林婉!
她渾身濕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單薄的米白色針織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得令人心驚的輪廓。
深色的牛仔褲也完全濕透,褲腳還在往下滴著水,在地毯上迅速暈開深色的水漬。
烏黑的長發(fā)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水珠順著發(fā)梢不斷滾落。
她沒有穿鞋,赤著一雙沾滿泥濘的腳,腳趾凍得發(fā)青。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濕冷氣息。
她的目光,像兩道燃燒著最后火焰的利箭,越過管家,越過父親冰冷的身影,直直地、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那雙墨黑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
難以置信的震驚、被徹底背叛的劇痛、還有瀕臨崩潰的、搖搖欲墜的最后一絲……微弱的、祈求般的求證?
她看到我了。
也看到了我手里,那部剛剛對她宣判了死刑的手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承硯哥!”
一個甜膩造作的聲音帶著刻意的嬌嗔,突兀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瑤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
她顯然剛從某個奢華的派對回來,穿著一身亮片閃爍的吊帶小禮服,妝容精致,身上帶著濃郁的香檳和香水味。
她像是沒看到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林婉,也感受不到這房間里幾乎要爆炸的毀滅性氣氛,扭著腰肢,帶著勝利者般的炫耀姿態(tài),徑直朝我走來。
在父親冰冷目光的無聲威逼下,在楚瑤即將靠近我的瞬間,我動了。
幾乎是憑著最后一絲行尸走肉般的本能,我猛地伸出手臂,以一種極其粗暴、毫無溫情的力道,一把將楚瑤拽了過來!
她驚呼一聲,猝不及防地跌撞進我懷里,濃郁刺鼻的香水味瞬間將我包裹。
楚瑤先是錯愕,隨即臉上立刻綻放出受寵若驚的、得意洋洋的笑容,順勢伸出涂著鮮紅蔻丹的手臂,親昵地環(huán)住了我的腰,身體緊緊貼了上來。
我摟著她,手臂僵硬得像鐵箍。
目光卻像被磁石吸引,無法控制地、死死地釘在門口那個渾身濕透、如同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身影上。
林婉的目光,在我摟住楚瑤的瞬間,徹底凝固了。
她眼底那片翻涌的驚濤駭浪,那片燃燒著最后求證火焰的光芒,在楚瑤親昵地環(huán)住我腰肢的剎那——
熄滅了。
像狂風中的殘燭,被無情地、徹底地掐滅。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
她的身體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氣,臉色慘白得如同墳墓里的新雪,連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
那雙曾經(jīng)映著星光、燃燒著火焰、也盛滿了冰棱和恨意的墨黑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被挖去了靈魂的玻璃珠,倒映著書房里奢華的吊燈,卻沒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冰冷的、絕望的死灰。
就在她眼神徹底熄滅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像一把生銹的、巨大而冰冷的鈍刀,毫無預兆地、狠狠地捅進了我的肋骨之下!然后,瘋狂地、殘忍地攪動!
“呃……”一聲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的悶哼從喉嚨深處擠出。
摟著楚瑤的手臂瞬間脫力,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全靠扶著書桌才勉強站穩(wěn)。
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角、鬢邊瘋狂涌出!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
疼!
疼得撕心裂肺!疼得靈魂都在尖嘯!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父親,此刻正站在陰影里,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如同欣賞一出精心編排的戲劇。
楚瑤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抬起頭,故作嬌嗔地問:
“承硯哥,你怎么了?臉色好難看呀?”
她環(huán)在我腰上的手收得更緊了,豐滿的胸脯緊緊貼著我僵硬的手臂。
我強迫自己忽略肋骨下那把瘋狂攪動的鈍刀帶來的滅頂劇痛,強迫自己忽略喉嚨口翻涌的血腥味。
目光艱難地從門口那個徹底失去靈魂的、濕透的身影上移開,落在楚瑤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
用盡最后一絲行尸走肉般的力氣,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冰冷、平穩(wěn)、沒有任何波瀾,像在宣讀一份與自己無關的判決書:
“婚期,”我的嘴唇開合,吐出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毒刃:
“定在下月?!?/p>
話音落下的瞬間,門口那個濕透的身影,仿佛被這句話徹底抽干了最后一絲生氣。
她不再看我,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掃過這間奢華的囚籠。
然后,像一個斷了線的、被雨水打濕的破敗木偶,緩緩地、無聲地轉過身。
拖著沉重的、滴水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蹌著,消失在了書房門口濃重的陰影里。
她走了。
帶著我親手遞出的、淬了劇毒的匕首,插在了她自己的心上,也永遠插在了我的肋骨之下。
肋骨下那把鈍刀依舊在瘋狂地攪動,每一次呼吸都帶出血沫般的劇痛。
我摟著楚瑤,身體冰冷僵硬如鐵。
父親的身影也無聲地退出了書房。
楚瑤還在我耳邊興奮地絮叨著訂婚宴的細節(jié),她的聲音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
恭喜啊,顧承硯。
心底那個冰冷的聲音,如同地獄的回響,帶著無盡的嘲諷和絕望,清晰地響起。
你終于……
成了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