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青梧姑娘？”侍女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帶著懇求。
青梧認出她是丞相府謝大小姐身邊的貼身侍女秋棠，曾在幾次小姐們的聚會中見過。
她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微微擋在沈昭身前，沉聲道：“秋棠姑娘？何事如此慌張？此處是演武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p>
秋棠被青梧帶著武將府邸特有的肅然氣勢一懾，臉色更白了幾分，但她咬了咬下唇。
她飛快地從袖中掏出錦囊，塞進青梧手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
“青梧姐姐，求您......務必親手交給沈二小姐！是......是我家小姐......她......”她說完，猛地轉(zhuǎn)身，像只受驚的小鹿，飛快地跑出了月洞門，消失在回廊盡頭。
整個過程不過幾息之間。
青梧握著手中那帶著秋棠體溫的錦囊，感受到對方指尖的冰涼和顫抖，心中了然。
她轉(zhuǎn)身，將紙包恭敬地呈給沈昭：“二小姐，是謝小姐身邊秋棠送來的，看她樣子很是著急，想必是謝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知?！?/p>
沈昭的心猛地一跳，一把抓過那小小的紙包。入手極輕，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她迅速走到演武場角落無人處，指尖有些顫抖地打開。
一片風干的、早已失去鮮活色澤卻依舊能辨出形狀的紅梅花瓣。
還有......一縷被細細紅繩系著的、柔軟順滑的青絲。
素白的紙箋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墨跡清瘦，卻透著一股力透紙背的絕望與決絕：
“困獸猶斗，心向驕陽。盼君一見，老地方?！?/p>
“青梧！備馬！”沈昭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將那縷青絲和花瓣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著謝知微搖搖欲墜的生命。
“是！”青梧立刻應聲，動作迅捷如風。
————
城西小院，那株梧桐樹下的秋千在寒風中發(fā)出吱呀的呻吟?？萏倮p繞著銹蝕的鐵鏈，木板腐朽，積著厚厚的灰塵。
此處偏僻荒涼，少有人至，自上次沈昭帶謝知微來過之后，后來沈昭還偷偷帶謝知微來過幾次，漸漸就成了她們之間心照不宣的“老地方”。
當沈昭騎馬到達時，遠遠地，便看到那架破敗的秋千旁，立著一個單薄的身影。
素雅的月白斗篷裹得嚴嚴實實，兜帽罩住了大半張臉，在冬日灰蒙蒙的天色下，像一抹隨時會被寒風吹散的孤魂。
沈昭勒住赤焰，幾乎是直直跳下馬，幾步?jīng)_到那人面前。
“知微！”
謝知微聞聲，緩緩抬起頭，掀開兜帽。露出的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下一片濃重的青影。
往日清冷沉靜的眸子此刻紅腫不堪，布滿了血絲，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疲憊、絕望和......一種近乎破碎的決絕。
在看到沈昭的瞬間，那絕望的眼底深處，終于燃起一絲微弱的光亮，如同即將溺斃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淚水毫無預兆地再次洶涌而出，順著謝知微冰涼的臉頰無聲滑落。
“阿昭......”謝知微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濃濃的鼻音。
沈昭的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快速脫下自己尚帶著體溫的斗篷，不由分說地裹住謝知微單薄冰冷的身軀。
“你怎么穿這么少！凍壞了怎么辦！”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焦灼和心疼。
她沒有說話，只是顫抖著伸出手，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不由分說地塞入沈昭手中。
那是一個小巧的香囊。素凈的月白色緞面，上面用極細的銀線繡著一對并蒂蓮。蓮花生在一處，根莖相連，花苞相依。
香囊尚帶著謝知微懷中的一絲微弱體溫，觸手生溫。
“此物......”
謝知微抬起頭，淚光在她眼中凝聚。她看著沈昭震驚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唯愿伴君身側(cè)?！?/p>
“縱......”
她的聲音哽了一下，淚水滑落，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粉身碎骨，亦不悔?！闭f完謝知微低頭不再看沈昭，怕在沈昭眼中看出一絲厭惡的眼神。
“轟——！”
每一個字都像裹挾著萬鈞之力的重錘，狠狠砸在沈昭的心口！
香囊尚帶著謝知微微弱的體溫，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沈昭掌心劇痛，一直灼燒到她的靈魂深處！
沈昭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所有的感知沖擊得七零八落。
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毫無緩沖地感受到了謝知微那份沉重如海、熾烈如火、甚至甘愿毀滅自身的情意！
那不是依賴，不是友情，是......是對心愛之人的托付！是明知無望卻仍要飛蛾撲火的決絕！
巨大的沖擊讓沈昭徹底亂了方寸，手足無措。
她看著謝知微凄美決絕、淚流滿面的模樣，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撕扯，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和心疼，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將她淹沒。
“你......”
沈昭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急切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父親母親......是不是宮里......他們逼你了？！他們對你做了什么？！”她語無倫次，笨拙地抓著謝知微追問，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焦急和恐慌。
謝知微被她抓住手腕，感受到那掌心傳來的滾燙和力量，淚水流得更兇。
她沒有掙脫，也沒有直接回答沈昭的問題，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謝知微只是凄然地搖了搖頭，淚水無聲地滾落，更多的是一種心死的絕望。
她沒有回答沈昭的問題，或者說，那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謝知微抬起淚眼，看向沈昭，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恐懼和迷茫：“阿昭，我害怕......我害怕那個地方，害怕那個那些人......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你?！?/p>
最后一句，輕若蚊吶，卻刺痛了沈昭的心。
“別怕！別怕！”沈昭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膽俱裂，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猛地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一把緊緊摟著了謝知微，像是要阻止她下一秒就真的“粉身碎骨”一般。
她將那枚小小的香囊死死攥在手心，喉頭哽咽得厲害，只能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蒼白無力的保證。
“有我！知微，有我！別怕！有我！”
沈昭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神慌亂卻無比堅定。
謝知微輕輕推開了沈昭，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目光緊緊鎖住沈昭慌亂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骨髓里。
謝知微聲音顫抖：“阿昭......你看到了嗎？那縷青絲......那是我......是我剪下的......”
她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繼續(xù)說下去，每一個字都帶著絕望的顫抖和不顧一切的坦誠。
“我......我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給你了。這香囊......里面......有我的魂。阿昭......我......”
謝知微似乎想說什么，那句壓在心底最深處的話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束縛。
可最終，對上沈昭那震驚、慌亂、甚至帶著一絲無措的眼神。
那洶涌的情愫終究還是化作了一聲壓抑的嗚咽，只化作了一句祈求。
“別丟下我......求你......”
那份沉重的情意如同山巒般壓在沈昭心頭，讓她震撼，讓她恐慌，讓她心疼如絞，也讓她那懵懂的情感世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可此刻，沈昭無暇去分辨自己心中那同樣洶涌的、陌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她想保護眼前這個女孩，守護她！
謝知微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屬于沈昭的滾燙溫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聽著她一遍遍重復的“別怕，有我”。
那冰冷絕望的心湖，終于被撕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涌進一絲微弱的暖流。
寒風卷過，吹落樹上的殘雪，簌簌落在兩人肩頭。沈昭看著謝知微的淚眼，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
她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試探，極其輕緩地、如同觸碰一件易碎品般，輕輕拂去謝知微臉頰上滾落的淚珠。
指尖觸及那細膩卻冰冷的肌膚，兩人同時劇烈地一顫！
沈昭像是被燙到，又像是舍不得收回，手指僵硬地停留在謝知微的臉頰邊。幾乎一瞬間沈昭臉頰爆紅，連耳根都染上了滾燙的緋色。
一股陌生的感覺堵在喉嚨，讓她心跳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她慌亂地垂下眼，不敢再看謝知微。
謝知微也被沈昭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得止住了淚水。
她抬起朦朧的淚眼，呆呆地看著沈昭那副窘迫慌亂、面紅耳赤的模樣。
那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觸碰，雖不是她所期盼的愛意回應，卻比任何言語都更讓她心動，也更讓她......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謝知微再也忍不住，猛地向前一步，將額頭抵在了沈昭的肩窩處，壓抑了許久的、細碎而痛苦的嗚咽聲終于沖破喉嚨，悶悶地傳了出來。
滾燙的淚水迅速洇濕了沈昭肩頭的衣料。
沈昭的身體徹底僵住了。謝知微溫熱的呼吸和壓抑的哭泣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帶著令人心碎的顫抖。
那溫軟的身體倚靠著她，帶著全然的依賴和脆弱。
沈昭僵硬地、試探性地抬起那只剛剛拂過淚痕的手。
最終，小心翼翼地，輕輕、輕輕地，落在了謝知微微微顫抖的背上，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拍撫著。
“別哭……知微，別哭……”她的聲音低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我在呢……我在這兒呢……信我，信我……”
寒風嗚咽著穿過樹枝。廢棄的秋千架下，兩個少女緊緊相擁。
沈昭掌心緊攥著那香囊，感受著懷中人壓抑的哭泣和肩頭的濕意，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的、讓她心跳失序的情愫，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悄然滋生、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