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喬穿著一身絲質的睡裙,光滑的料子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一頭精心打理過的栗色卷發(fā)此刻有些凌亂地披散在肩頭,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她赤著腳,踩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涂著蔻丹的腳趾甲在暖色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小巧的足弓線條優(yōu)美,只是那腳趾,正神經質地蜷縮著,死死抵著地毯柔軟的絨毛。
“趙英淇!你煩不煩?”她的聲音從發(fā)絲后透出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不耐煩,像被砂紙磨過,“我說了我不舒服!不想吃飯!你能不能別像個老媽子一樣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看著就讓人心煩!”
趙英淇的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胃里那點隱約的、因等待而泛起的灼燒感,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澆熄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燼。他沉默地蹲下身,小心地避開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鋒利碎片,伸手去撿那幾塊較大的玻璃。
指尖剛觸到一片冰冷的玻璃,王小喬的聲音又拔高了,帶著一種尖銳的厭惡:“別撿了!臟死了!明天讓阿姨來收拾!你離我遠點!”
他撿玻璃的動作頓住了。指尖懸在碎片上方幾毫米的地方,能清晰地感受到玻璃散發(fā)出的寒意。他維持著這個半蹲的姿勢,視線抬起,終于穿過她發(fā)絲的縫隙,捕捉到她臉上未干的淚痕,還有那雙紅腫的眼睛里毫不掩飾的煩躁和……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近乎絕望的悲傷?
不是為了他。趙英淇心里異常平靜地判斷。結婚三年,他太熟悉王小喬的每一種情緒。她的快樂,她的嬌嗔,她的無理取鬧,甚至她的冷漠疏離。但眼前這種濃烈的、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的悲傷,是陌生的。
“好?!壁w英淇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平直得沒有一絲波瀾。他直起身,沒有再看那片狼藉的地板,也沒有再看沙發(fā)上的女人,轉身走向廚房。廚房里,灶臺上溫著他下班后特意繞路去買的、她以前最愛吃的那家私房菜館的蟹黃湯包。精致的竹蒸籠還冒著最后一絲微弱的熱氣,旁邊配好的姜醋碟子安靜地擱著,像一場無言的諷刺。
他把蒸籠端下來,蓋子揭開,原本誘人的香氣似乎也染上了一絲頹敗。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已經微微發(fā)硬、湯汁不再飽滿的包子,面無表情地塞進嘴里。面皮的韌勁和蟹黃冷卻后微微的腥氣在口腔里彌漫開,味同嚼蠟。
就在這時,客廳里王小喬的手機響了。不是她慣用的、活潑的流行音樂鈴聲,而是一首舒緩悠揚的鋼琴曲。
幾乎是瞬間,沙發(fā)上的女人像被按下了某個開關。她猛地抬起頭,胡亂地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水,動作快得近乎粗暴。那雙剛剛還盛滿厭煩和悲傷的眼睛,此刻迸發(fā)出一種驚人的光亮,如同在無盡黑暗中驟然點亮的星火。她的呼吸都屏住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小小的屏幕上。
趙英淇端著醋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骨節(jié)微微泛白。他靠在冰冷的櫥柜邊緣,廚房明亮的燈光打在他臉上,清晰地映出他眉宇間那抹深重的疲憊。他看著她,看著她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方猶豫地懸停了一秒,然后,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決絕,飛快地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迎接什么神圣的儀式,用微微發(fā)顫的手指劃開了接聽鍵。她的聲音在下一秒響起,甜得發(fā)膩,帶著一種趙英淇從未聽過的、刻意放軟的嬌嗲,瞬間驅散了客廳里所有的冰冷和火藥味:
“喂?子琨哥哥?”
這三個字,像三根冰冷的鋼針,精準地刺穿了趙英淇最后一絲強撐的平靜。他清楚地看到,在她接通電話的前一秒,屏幕上那個跳躍的名字,被極其迅速地修改了。從原本冷冰冰的“劉子琨”,變成了兩個滾燙的、足以灼傷他視網膜的字——
老公。
胃里那塊冷卻的灰燼,猛地燃燒起來,帶著毀滅一切的灼痛。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王小喬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蜷縮的身體舒展開,臉上綻放出璀璨的笑容,眼角的淚痕還清晰可見,卻絲毫不影響那笑容的明媚與幸福。她赤著腳,踩在昂貴的地毯上,來回踱著步,小巧的腳踝在燈光下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纖細的腳趾因為愉悅而微微舒展,指甲上的蔻丹紅得像燃燒的火苗。
“真的嗎?你到啦?太好了!……累不累呀?……嗯嗯,我知道那家酒店,離機場是挺近的,環(huán)境也很好……沒關系呀,你先好好休息倒時差嘛,明天見也一樣的……”
她的聲音像裹了蜜糖,每一個音節(jié)都跳躍著毫不掩飾的喜悅和期待。她似乎完全忘記了這客廳里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忘記了剛剛那場歇斯底里的爆發(fā),也忘記了地板上那些象征著她“不舒服”的玻璃碎片。
趙英淇默默地放下醋碟,碟底碰到光滑的臺面,發(fā)出一聲輕響。這聲響動似乎驚擾了沉浸在甜蜜通話中的王小喬。她微微側過身,目光終于吝嗇地掃過廚房門口的他。那眼神里,沒有尷尬,沒有歉意,只有一種被打擾的不悅,像看一件礙事的家具。
她對著電話,聲音依舊甜膩,卻清晰地穿透空氣,砸在趙英淇耳中:“……嗯,沒事的,就是家里有點吵?!?,那你先睡吧,明天見!晚安,子琨哥哥!”
她掛斷了電話,臉上的笑容像退潮般迅速斂去,又恢復了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把手機緊緊捂在胸口,仿佛那是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然后看也沒看趙英淇,徑直走向臥室。
“砰!”臥室的門被關上了,隔絕了兩個世界。
趙英淇在原地站了很久。廚房里明亮的燈光顯得有些慘白,將他孤單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地磚上。窗外城市的霓虹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流淌進來,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陰影。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用力地按了按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那兩個字——“老公”——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腦海里。他忽然覺得這間精心裝修、處處彰顯著“家”的氣息的房子,像一個巨大的、華麗的牢籠,而空氣里,還殘留著她剛才那甜膩聲音的余韻,混合著蟹黃包子冷卻后淡淡的腥氣,令人窒息。